現在他們靠得很近了,白恩可以分辨出這羣人裡的個別成員。領頭的是個非常胖的巨人,並非法塔林島上那種真正的巨人,但至少也有十尺高,他鼓起的肚子上挎着一把匕首。他太胖了,以至於他的身體看起來像麪糰做的。隨着每一步沉重的腳步,起伏的肉褶上下襬動着。白恩驚訝地發現,在他那可怕的腳步下,大地竟然沒有搖晃。首領幼稚的咧嘴一笑,露出了多層下巴,還有和下巴層數一樣多的失去的牙齒。他伸出一隻胖乎乎的手,揮舞着一把巨大的石頭狼牙棒。
跑在最前面的是一個比白恩還高的瘦長的傢伙。它的耳朵像是在一場自相殘殺的爭吵中被惡毒的咬傷的。一根細長的頭髮像腐爛的地衣一樣從它狹窄的、幾乎剃光了的頭骨頂上耷拉下來。它把生鏽的彎刀高高地舉過尖尖的頭頂,吼叫着發出挑戰。白恩可以看到它的嘴裡像狼一樣長着尖牙。
一個長着麋鹿頭的巨人停了下來,把一隻巨大的彎角舉到嘴邊。一陣雷鳴般的爆炸聲響徹大地,接着,這個突變體讓號角再次從掛在它脖子上的鏈條上搖擺起來,繼續向前衝去,鹿角朝下。
他們身後是一羣衣衫襤褸、臉色陰沉的追隨者。每個人都有一些畸變的痕跡。許多人身上都有瘡。有些長着狼、山羊或公綿羊的臉。有些長着爪子、觸鬚或巨大的骨頭,而不是手。一個腦袋從肚子裡伸出來,脖子只是個殘肢。另一隻背上有個隆起,裡面有一張大嘴在流着閃閃發光的唾液。突變體們揮舞着各式各樣的粗糙武器;長矛、棍棒和缺口彎刀都是從被遺忘的戰場上撿來的。白恩估計襲擊者的人數在十人以上,二十人以下。即使他知道矮人令人敬畏的身體力量,但他還是不喜歡面對如此多的敵人。
白恩默默地發出詛咒。他們差一點就從石峰堡走到馬爾努斯帝國最南端省份的低地。前一天晚上,白恩從山口上看到了一座城鎮的燈光。那天晚上,他一直盼望着有一張溫暖的牀和一杯冰涼的啤酒。現在,恐懼像冰水一樣流過他的血管;他必須再次爲生命而戰。他不由自主地發出一聲小小的嘆息。
“準備好,人類。是時候爲它們放血了。”他往腳邊的岩石上吐了一大口痰,然後用左手撥弄他那佈滿紋身的頭骨上隆起的濃密的頭髮。他腰帶上掛着的掛件因碰撞而叮噹作響;這和他瘋狂的笑聲形成了奇怪的對比。
白恩聽天由命地再一次嘆了口氣,把褪了色的斗篷披在寬闊的右肩上,騰出持劍的手臂準備戰鬥,然後從背後劍鞘中抽出長劍。白色符號沿着劍身閃耀。他現在已經習慣使用‘風魄’了,雖然無法施法,但是多次的戰鬥至少讓他熟悉了這柄劍本身。而從矮人帝國地下世界找到的那柄劍,白恩還沒能弄明白它有什麼特殊的能力。因此,他大部分只是把那柄劍背在背後。
這羣突變體現在離他很近了,他能聽到他們沒穿鞋的腳輕輕拍打地面的聲音,以及他們喉音裡發出的個別刺耳話語。他能看到黃色眼睛裡的淡綠色靜脈,還能數出皮盾邊緣上的釘子。他不情願地從掩體後面站起來,準備戰鬥。
就在這時,他瞥了一眼格雷羅根,驚恐地看到一塊彈弓射出的石塊擊中了矮人巨大的頭骨。他聽到了爆裂聲,看到了矮人的身體在搖擺。白恩心中充滿了恐懼;如果矮人倒下了,他知道他沒有機會在這羣攻擊者面前倖存下來,尤其是他無法施法的時候。
格雷羅根似乎暈眩了,但仍然保持直立,然後伸手去摸石彈留下的傷口。當他看到指尖上的血跡時,臉上掠過一絲驚訝。剎那間,他的表情又變成了可怕的憤怒。棄誓者發出一聲巨大的吼聲,衝向咯咯叫的突變體們。
他兇猛的攻擊使他們措手不及。當棄誓者的斧頭從他頭上呼嘯而過時,那個肥胖的頭領才勉強躲開。他的敏捷令白恩吃驚。隨着一陣可怕的嘎吱聲,斧頭劈開了瘦削前鋒的胸膛,然後砍下了第二名襲擊者的腦袋。鋒利的斧刃劃破了皮盾,切掉了附在上面的觸鬚。
沒有給他們時間恢復,格雷羅根就像致命的旋風一樣在他們中間肆虐。那個肥胖的首領一邊對着他的部下喋喋不休地發號施令,一邊迅速地跑到那把致命的斧子夠不到的地方。畸變體們開始包圍矮人,但格雷羅根戰斧上描繪的偉大人物把他們阻擋在外。
這時候,白恩也投入了戰鬥。他一手持着‘風魄’,長劍在他手中感覺就像一根柳條一樣輕。另一隻手則拿着那柄魔法火槍。這讓他想起當年在法塔林時夜梟跟他說過的話,那位劍術大師告訴夜梟,讓他一手持劍,一手持火槍。現在看來,那位大師相當有遠見。
當他從後面切開一個畸變體的頭骨時,‘風魄’幾乎是在唱歌。劍身上的銀色字母在切開怪物腦袋的時候閃爍了一下,這讓白恩就像拿着屠夫的切肉刀切一塊牛肉一樣容易。畸變體的大腦被弄得亂七八糟。當腦漿濺到他臉上時,白恩做了個鬼臉。他強迫自己無視自己的厭惡,繼續攻擊另一個畸變體。當他把他的劍插在那斑駁的胸腔下,刺進那畜生腐爛的心臟時,一陣震顫從他的手臂上爬過。
他看到畸變體的眼睛因爲恐懼和痛苦睜得大大的。它那長滿疣子的臉上帶着一種恐懼的表情,它嗚咽着,像是在祈禱,或是在詛咒讓它死去的黑暗之神。
白恩的手現在被腦漿、血液和怪物的體液弄得又溼又粘,他調整了一下握劍的姿勢,以免劍在他被從兩邊同時攻擊時從手中滑落。他躲開一根尖頭狼牙棒的揮棒,接着向右猛擊。他的劍鋒劃破了一個像桶一樣的畸變體的臉頰,割斷了他皮革帽子下的繫帶。頭盔向前滑到這個生物的臉上,遮住了它的眼睛,暫時遮住了它的視線。白恩用他那隻穿着沉甸甸的皮靴的腳尖踢向它的肚子,它彎了彎身子,愚蠢地伸出脖子,結果被砍了腦袋。
就在白恩把劍收回的時候,他的肩膀一陣劇痛,有一根狼牙棒打了他一下。他咆哮着轉過身,被痛苦逼得發狂。那個可惡的傢伙看到了他臉上的表情,嚇得心跳都停止了。它舉起武器,可能是一種投降的姿態。白恩搖了搖頭,砍斷了怪物的手腕。血濺了他一身。畸變體尖叫着,扭動着,抓着殘肢,試圖阻止血流。
白恩反手刺向視線內第二個畸變體,輕鬆刺穿了它,接着讓劍停留在它的身體內,連帶着它把劍揮向另一個敵人,在劍的移動中,被刺穿的敵人撞向另一個敵人,在兩者接觸到之後,一起被長劍砍成兩段。
現在一切似乎都在慢動作中發生。白恩轉過身來,看見格雷羅根像個醉漢一樣搖搖晃晃地走着。他腳下是一堆血肉模糊的屍體。白恩的視線順着巨斧緩慢的移動,看到斧頭抓住了另一個受害者,接着把那具被毀壞的屍體推回到兩個畏縮的敵人身上。他們跌成一團。然後矮人的斧頭以一個血淋淋的弧線起落,把它們劈成了碎片。
人性和剋制的所有殘餘都在一股嗜血、恐懼和仇恨混合的浪潮中消失了。白恩抽出了背上那把聖殿騎士所尋找的劍,舉着兩柄劍跳到了敵人的倖存者中間。這柄被施了魔法的利刃像毒蛇的舌頭一樣迅速地閃爍着,當它吸進更多的血時,劍身上的符文變得更亮了。白恩幾乎沒有感覺到劍刃和敵人之間的撞擊,也沒有聽到痛苦的嚎叫。現在他成了一臺機器,只是爲了殺人。他再也沒有想過要保全自己的生命。只是爲了屠殺他的敵人。
它開始的速度和結束的速度一樣快。畸變體正在撤退,以他們的腿所能跑出的最快的速度逃跑,他們胖胖的首領跑得最快。白恩看着他們離去。當最後一個敵人已經夠不着時,他帶着挫敗的殺人慾望嚎叫起來,開始把屍體劈成碎片。
過了一會兒,他開始動搖。彷彿是第一次注意到他和矮人所造成的可怕的毀滅,他彎下腰,開始感到噁心和眩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