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伯特盡其所能的保持自己高貴威嚴的儀態,從之前滿是醉醺醺鄉民的小旅館大廳走出來,這就花掉了他全部的體力,灌滿了葡萄酒的胃部在他的胸腹間隨着步伐而晃動,不過他的驕傲讓他壓下了一切的不適。
他努力調整了一下自己的狀態,裝作爲了看清昏暗走廊裡的木樓梯,等他調整完畢,他邁步登上了通往旅店最頂層私人房間的木質樓梯,心中卻不停抱怨這該死的鄉下旅館竟然不爲樓梯安裝扶手。
旅店的胖老闆爲他才華橫溢的客人提供了最好的房間。就像羅伯特喝酒用的錫制酒杯一樣,這個坐落在旅店最頂層的房間,通常是爲流浪的騎士和其他有高貴教養的稀有客人保留的。
房間異常寬敞,老舊的地板隱藏在各式各樣的獸皮和破舊的地毯之下。傢俱經過大量地塗漆保護它們免受緩慢腐蝕的影響,以防止這裡像旅店的其他地方。
這裡還有一張大牀,似乎足夠一個騎士和他的馬一起睡的大牀。羅伯特看着牀笑了起來,他把手伸向牀上鋪着的凹凸不平的羊毛毯子,隨後摸了摸塞滿雞毛的鼓鼓枕頭。
旅店胖老闆試圖在這個小小的旅店貴賓室中創造貴族可能期望的奢華,卻收效甚微,這幾乎是一件可笑而可悲的事情。
羅伯特走過去,獨自坐在牀邊,開始脫靴子。雖然這張牀凹凸不平,但他仍然歡迎胖老闆在享受方面的努力。
當一股溼冷的寒意攫住了他,詩人臉上的笑容頓時消失了。羅伯特全身打了個寒顫,一種原始的、毫無道理的恐懼使他在意識到自己的動作之前又站了起來。他緊張地舔着嘴脣,手指壓碎了靴子天鵝絨般的表面,把靴子從地板上拖了起來,像拿一根棍子一樣把靴子握在手中。
羅伯特的眼睛凝視着黑暗,呼吸越來越急促。小時候,他曾經和一隻飢餓的黃鼠狼被困在一個鹽坑裡,被迫在黑暗中與捕食者共度了一整夜,等待着它攻擊自己那一瞬間的機會。
過去那種恐懼的記憶現在又回到他的心頭,把他的心壓在一個冰冷的擁抱裡,讓純粹的恐怖的卷鬚在他的身體裡爬來爬去。
他在黑暗的房間裡什麼也看不見,但就像那些冒險進入黑夜的農民一樣,他知道那裡有些東西。他不需要看到或聽到它就知道它在那裡。他能感覺到它,感覺到它的威脅,感覺到它潛伏的邪惡。
這時,銀色的月光灑進了羅伯特的房間。爲了進一步款待貴客,讓貴客可以從旅店望向外面的景色,整個旅店唯一的一扇帶玻璃的窗戶就在這個房間內。
突然的亮光使羅伯特回過頭來,使他的眼睛望向外面的黑夜。他能看見村子裡成排茅草屋的陰影,以及遠處奧杜爾河波光粼粼的河水。
除此之外,更多的是他可以看到森林中的黑暗,令人生畏的輪廓延伸到河岸的遠處,一堵邪惡的黑暗陰影構成的牆壁,是人類領域和黑夜之間的一道屏障。
羅伯特又打了個寒顫,轉身離開窗戶,讓自己不再望向那片夜景,竭力驅散他腦海中那些可怕的想象。當他把注意力轉回到他自己的房間時,他臉上的血色全都消失了。
一個黑影站在房間的另一個角落裡,一個高大的影子,他敢發誓,這個影子在之前從未出現過。羅伯特顫抖着試圖把目光從那裡移開,試圖告訴自己那裡什麼也沒有。
他突然有一種強烈的衝動,想鑽到毛毯下面,把自己的臉埋起來,希望那個幽靈會消失。他固執地試圖保持自己的理性,告訴自己那裡什麼也不會有。然而,當他盯着那個陰暗角落看的時間越長,否認恐懼的努力就越無力。每一次呼吸,羅伯特都能想象出更多的細節。
他覺得自己看到了被一個長長的黑色斗篷遮住了頭和肩膀的影子,在應該有一張臉的地方,他看見一雙兇狠的紅眼睛從黑暗中盯着他。
當這個影子開始從它的角落裡向外移動時,這位吟遊詩人絕望地試圖讓自己相信這是他的想象。他被腐肉的臭味嗆得喘不過氣來,當他聽到裝甲靴子在地板上發出踏踏的響聲時,不禁打了個寒顫。
羅伯特面對着可怕的身影退縮着,試圖從陰影的壓迫下掙脫出來,但恐懼的淚水順着他的臉流下來。現在,他可以看到那個影子穿着雕琢華麗的盔甲,它的樣式陳舊,似乎製造於久遠的年代。
他能看見那把巨大的略微彎曲的劍,它的劍柄雕刻成骷髏的形狀,在那人身體的側面擺動着。黑暗中出現了一張蒼白而瘦削的臉,一雙紅眼睛仍然盯着那個畏縮的吟遊詩人。
一個殘忍的笑容扭曲了那張非人的臉,像狼牙一樣尖銳的利齒從乾癟的嘴脣中露了出來。幸運的是,這時月亮退到了雲層後面,羅伯特還沒來得及看清什麼,房間就又一次陷入了黑暗。然而,那個影子的紅眼睛在黑暗中繼續保持了它的亮度。
黑暗中傳來一個聲音,又細又兇,像老鼠爪子抓棺材的聲音。
“別害怕,”那個聲音說。
“坐下來,不用擔心。至少今天晚上,在整個王國,你比任何一個人都安全。”
無論如何,羅伯特設法找到了他的牀沿,小心翼翼地坐在上面。
那陰險的聲音裡有一種令人信服的東西,一種不容反抗的專橫高傲氣質。羅伯特知道他無法抗拒服從它的命令,就像螞蟻無法抗拒牛的蹄子一樣。
“我走了很遠的路來聽你的歌,”黑暗中的東西說。“如果這冒犯了我,我早就把你的內臟從山丘鋪到這座寂靜的村莊中了。”
這個聲音發出這種威脅時,幾乎變成了野獸的咆哮。羅伯特一點也不懷疑這個生物是否有能力在他身上做出如此恐怖的事情。他已經在這一生中學到了足夠的知識,知道那是什麼東西,知道吸血鬼有什麼什麼樣的恐怖力量,並且可以控制它。
吸血鬼讓那些帶有威脅的話語縈繞不去,似乎品味到了遊吟詩人的恐懼。似乎過了一段漫長的時間之後——在羅伯特以爲會永遠持續下去的時候,那個傢伙又說話了。
“故事講得很好,”吸血鬼承認道。“我在屋檐下聽到了你的歌曲。甚至這顆死亡的心也被你的歌曲打動了。”
羅伯特試着結結巴巴地說些感謝的話,任何可能引發吸血鬼所擁有的人性的東西。一聲乾巴巴的乾咳聲是唯一能勉強爬上這位遊吟詩人癱瘓的喉嚨的聲音。
他不請自來的訪客無視了他徒勞無功的言論。它不是來跟吟遊詩人聊天的。
“你的歌謠有很多不妥之處。”吸血鬼嘶嘶地說。“死者有他們的驕傲。我會指出你的錯誤,以便你糾正它們。下次我聽到你唱這個故事的時候,我可能會爲它的準確性感到自豪。
“首先,查理-蘭開斯特沒有在卡姆蘭菲爾德干掉血鷹公爵。”吸血鬼說,他的聲音裡充滿了仇恨。
“那場戰鬥並不是血鷹公爵的末日。真的,也許對他來說,這只是一個新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