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那麼你便是要重新走上前世那條路。”我無視他的嘲諷,沉吟一番說道,“也許我也會有同樣的想法——現在的我已經擁有了近乎永恆的生命,我並不介意花上幾十年的時間陪珍妮走完生命的最後一程。所以,至少在這段時間裡,我不會成爲你的牽絆。然而你也不能指望我會爲你付出——即便在眼下,我們處於暫時的和平之中——我想你我都清楚,我們對彼此也仍然心存忌憚。”
“這些我都瞭解。”他不耐煩地揮了揮手,“你我何時低聲下氣地向別人祈求過什麼?假如你早幾年遇到現在的我,或者現在的我早幾年遇到你,事情都不會發展到這個地步……冥冥之中,也許是命運的指引吧。好吧,最後的一層面紗都已經揭開了——我想我們現在可以暫時地精誠合作了。打開這扇門吧,別忘了我們現在共同的敵人是米倫那個女人。”
話已至此,我便出手喚醒了我的四位同伴。
兩個撒爾坦出現在他們眼前的衝擊力不可謂不大,我足足花費了一刻鐘的時間才讓珍妮相信我纔是她的正牌夫君。只是我仍舊看得出她的尷尬——畢竟我與另一位撒爾坦可不是什麼孿生兄弟,而是擁有同樣靈魂殘片的“一個人”。
只是現在我的衣服破破爛爛,另一位卻容光煥發,這令我在心裡泛起了一絲小小的不快。
隨後,我開啓了那扇封印之門。
白色光芒像是流水一般在高大的石質門板上滑過。與外界隔絕了數百年的黑暗之塔再次開啓。隨着大門洞開,塔內的魔法陣列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氣息,一應法陣悉數啓動,很快將內部空間映得燈火通明。
黑暗塔一層。在最初曾是巴溫皇帝會見訪客的場所。在我繼承這高塔之後,便將它改造成了一間巨大的會客廳。數千平方米的面積都空空蕩蕩,鋪着紅色地毯的長路直通向盡頭的黃金王座。
還未等我向珍妮詳細解說此地歷史,另一位撒爾坦便已慢慢走了進去,一邊伸手輕撫牆壁上的那些我與米蓮娜昔年的畫作,一邊在臉上露出悵然的神態來。
我看着他的表現,心中感到無比怪異,竟不知道自己應該做出什麼樣的態度——
要說心裡的感情。我與他是一樣的。然而此時再要我向他一樣追憶往昔……卻多少會顯得有些惺惺作態。於是我只得裝出一副“往事盡隨歲月而去”的樣子,一邊在地毯上漫步,一邊同珍妮講解牆壁上那些畫作的來歷。
在這裡談及前世的我與她的祖先的過往多少有些尷尬,但對眼前一切視而不見卻會更加尷尬。我原本打算自己悄悄潛入此地巡視一番也就算了……卻被旁邊的那個傢伙打亂了全盤計劃。
邊走邊說。很快就行至黃金王座前——這東西的裝飾意義其實遠超實用意義,前世裡我坐上去的次數也屈指可數。
眼下我探出手去,便要放在王座背後的一枚寶石上——那是一枚可以增加人體活力的附魔寶石,雖然在世俗世界算得上是傳國之寶,然而在這塔中卻只能算是比較有價值的尋常物件而已。我本打算把它取下來送給珍妮。卻不想,當我的手指碰到它的時候,另一位的手也伸了過來。
我愣了愣,扭頭看向他——於是彼此的臉上都露出尷尬的神色來。
倘若這是隨便什麼其他人。我必定毫不客氣地取下那枚寶石——畢竟那是我的所有物。然而面對眼前這位……
兩人都不約而同地收回了手。
珍妮也終於忍不住在我身後笑出了聲。我努力令自己板着臉:“你拿去就是。”
另一位也輕咳了一聲,當即轉身走開:“一枚附魔寶石而已。就送給那個小女孩吧。”
這時候的珍妮已經從我這裡大致聽說了他的身份。因此雖然之前受到了極不公正的對待,但似乎她對這位與我幾乎一模一樣的傢伙也生不出什麼視若仇寇的心思。她反倒走上前幾步。用腰間的長劍將那枚寶石從椅背上撬了下來,然後向那一位喊道:“喂,接着!”
說完,便把那枚寶石拋了過去。
若是有一個陌生女子忽然將一個什麼東西這樣隨隨便便拋給從前的我,想必我定會冷哼一聲,任由它落在地上。
然而珍妮的身份可算得上是相當微妙……於是那位在略一失神之後,竟然揚手接住了它,然後皺起眉頭來。
珍妮略顯調皮地對他露出一個笑容來:“現在我知道你了——你應該比我更需要它。活得久一點,就能多享受一會兒這個世界。”
不但是他,就連我也沒料到珍妮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那位似乎被她的笑容弄的頗不習慣——想要故作冷酷,但她的身份畢竟特殊——於是勉強在臉上擠出一個笑容來:“嗯……感謝你的好意。”
我看着那張無比熟悉的臉上露出那種百年難得一遇的神態,與珍妮一起笑了起來。那位連忙轉過身,低哼了一聲,快步向二樓走過去了。
經過了這麼一出鬧劇,我與他之間的氣氛緩和了不少。珍妮一直打量着我,直到我摸了摸自己的臉,問她出了什麼事,她才笑道:“真想看到哪一天你的臉上也露出那種表情來。”
高塔的二樓其實是起居室、盥洗室、儲藏室的綜合體。我無意讓其他三人過多窺探我的生活,便將他們留在一層警戒——畢竟米倫還在附近。
我和珍妮上到二層的時候,那位已經開啓了幾個魔法暗門,蒐羅了不少小東西。我無意與他爭搶這些微不足道的物件——畢竟如今的我與他相比,着實強大了一些。更何況他既沒有我的手札。也沒有永恆的生命,這些身外之物就隨他拿去吧。
但他同樣揚手拋來一樣東西:“小女孩,接着。”
我連忙替珍妮將那東西拿在了手中——我的不少魔法物品威力甚大,師可以隨手拋來拋去。凡人的血肉之軀能不能承受得住可就說不好了。攤開手來,發現那是一枚秘銀鑲嵌奧石的戒指。上面鐫刻着咒語秘文,是一件可以發出風刃術的附魔首飾,倒是挺適合珍妮。
只是……要珍妮戴上另一個男人——即便那幾乎就是我自己——送的戒指……
看起來這傢伙對於我們倆剛纔發出的笑聲相當不滿,這個時候還不忘小小地報復一下。呵呵……這便是我麼?
珍妮顯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向他回了一個微笑,便將戒指收進了內甲之中。
實際上真正意義上的好東西都在四層。三層是我的臥室,四層纔是我的魔法實驗室。只是珍妮纏着我要我爲她講解那些從未見過的東西。我也就不得不帶她在這片廣闊的區域中漫步,隨手拿來一兩件幾百年前收集的東西,將其中的故事細細說於她聽。
倒不是說我有意懷舊,而是在等待他主動將那枚精靈寶鑽交給我。四層以上的重地都有強力封印。沒有我記得咒文,即便是他用盡了蠻力,大概也只能得到一片殘垣斷壁。
只是不清楚他還在猶豫什麼——當我和珍妮坐在起居室的柔軟沙發上,喝完了第二壺紅茶的時候,才聽到他在門口咳嗽了一聲:“導遊的時間應該結束了。撒爾坦。我們還有事要做。”
他站在門邊,手裡已經多了一枚光芒四射的寶石。即便相隔數米,我依舊能夠感受到其中蘊含的巨大魔力。雖然從未見過精靈寶鑽的真面目,然而僅從這豐沛無比的力量來看。這確是真貨無疑。
只是與此同時,我還感受到了另外的力量——從這巨塔之內發散出的可怕魔力。
這正是他剛纔做的事情——他開啓了這一層的另外一些魔法陣列。以確保我不會在拿到這寶鑽之後反悔。以我現在的力量,倒是可以從法陣的攻擊中逃脫。但珍妮卻必定有死無生。
其實這也正是我給他時間,想要他去做的事情。不然沒有了這一層保障,彼此都會心存疑慮,圖增麻煩。
於是我起身離開了沙發,走到他的面前伸出了手。他手掌一翻,那光芒燦爛的寶石就落在了我的手中。
清涼的魔力頓時沿着我的手臂向上攀去,直至侵入四肢百骸、肌膚紋理之中。精靈寶鑽只消觸碰人的身體便會起到增幅的作用,剎那之間,一股巨力自心底升騰,好似膨脹的蒸汽一樣填滿了我的身體。精神力如同山崩海嘯般暴漲起來,我甚至覺得自己的毛孔都被那種力量填滿,迫不及待地想要向外噴發出些什麼。
隨之而來的還有強烈的快感——就好像我在炎炎夏季跳進了一汪清涼的泉水裡,那泉水滲進我身體當中的每一個角落,把每一條肌肉纖維都清洗了個遍。
頭腦裡覺得過去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但實際上只過了短短一瞬——當我睜開眼睛的時候,正看到身上殘破的衣料緩緩飄落在地——
我不由得一愣,再一低頭打量自己,發現剛纔的感覺並未幻覺。身上的確噴出了不少東西……濃郁的魔力狂暴地向四周發散的時候,竟然將原本脆弱的衣料破壞得更加徹底,身上不少部位都露出了肌膚來,顯得狼狽無比。
這個傢伙!
我擡起頭來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卻從臉上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來,伸出兩指從我的掌心夾去了塊寶石,不緊不慢地走開了。
這……我在心裡覺得有些不對勁兒。
他會是那種以戲弄我爲樂的人麼?剛纔拋給珍妮一枚附魔戒指,眼下又令我在她眼前出了個醜……
“怎麼會這樣?”珍妮愣了愣神,走到房間的另一頭想要爲我從衣櫃裡取出件外袍來。我看着她的背影,忽然將她與當年的米蓮娜混淆了起來……曾經的她也爲我做過同樣的事情吧。
兩個人待在這樣的房間之中。共飲熱茶,手裡捧着一本書,打發冬日的無聊時光。
如果是我從門口向屋內看去,看到一個撒爾坦和一個美麗的尼安德特女子重現這一幕……又會是怎麼樣的心情?
那個傢伙。難道說……
我皺起眉頭來。這事兒可不大妙。即便他與我的聯繫無比密切,然而我可不允許什麼分享之類的事情發生。人之所成爲一個獨立個體,除去本身的靈魂、精神之外,還與他所經歷的事情密不可分吧?因爲有了許許多多全然不同的體驗,因而獲得了許許多多全然不同的情感,最終才成爲了一個獨特的、與衆不同的個體。
從這一點上來說,我與那一位,實際上已經是完完全全不同的兩個人了。
但麻煩的是。這樣的兩個人,卻有着大段大段相同的回憶……也會對同樣的事情產生類似的情感——就像我慢慢被珍妮所征服一樣。
那個傢伙……口口聲聲說什麼不會像我一樣軟弱,如今呢?
我可斷然不會讓他心想事成!
於是在珍妮爲我披上另一件長袍的時候,我猛然將她抱在懷裡。在她耳邊低聲說道:“我不喜歡那個傢伙。”
她似乎被我這突如其來的熱情弄得有點疑惑,仰起臉來問我:“嗯……我知道啊。爲什麼這麼鄭重其事地說一遍?”
我可沒給她繼續說下去的機會,而是低頭給她了一個深深的擁吻。她在我懷裡掙扎了一會兒,便也只好放任我爲所欲爲了。但其實我的心思並沒有全部放在她的身上——當我的餘光確定了那個傢伙也看到這一幕的時候,才放開了她。
這下我看得出來。他的臉色不大好看了——畢竟看到“別人”在擁有自己回憶的房間裡做這樣的事情都不會很愉快,更何況他似乎還“心懷鬼胎”。
“你幹嘛!”珍妮輕輕地捶了我的肩膀。我笑着攬過她纖細的腰肢,一邊向四層走去,一邊低聲說道:“都說了。我不喜歡那個傢伙。”
於是三層也就被我們兩個刻意忽略了。我不想讓珍妮過多地看到從前的東西,以免彼此尷尬。那位則更不願意看到我倆在那裡親熱——換做是我也一樣。
好在黑暗塔中當初被我佈置了傀儡空間——只要啓動法陣。從第一層可以直上三層,從第二層也可以直上第四層。
一前一後走過長長的通道。第四層的大門出現在眼前。
這是兩扇平淡無奇的木門,上面飾以複雜的紋飾,就和那些貴族之家沒什麼兩樣。但不事先解除魔法封印的話,推開這木門你就會發現自己再一次出現在了黑暗塔的第一層門外。
三個人在這裡停了下來,然後那一位直截了當地說道:“我需要裡面的三件東西——死亡權杖、輕靈之靴、堅固法袍。”
我聳了聳肩:“你倒是把爲數不多的好東西都收走了——我現在這一身破破爛爛,難道你不覺得堅固法袍應當是屬於我?”
“據我所知,你剛剛從我這裡得到了精靈寶鑽的力量,還不滿足麼?若非我前世臨死之前失掉了那件‘女妖面紗’,你以爲我會看得上這些東西?”他冷哼了一聲。
“說得沒錯——若非我前世臨死之前失掉了那件‘女妖面紗’,你以爲我會同你搶這件堅固法袍?”我以同樣的話回敬了他——誰叫他讓我在珍妮面前出了個大丑?
那一位狠狠地瞪了瞪我——我可不怕這種眼神,馬上還了回去。
就在我倆用眼睛角力的當口兒,珍妮在後面又情不自禁地笑出了聲:“你們兩個,怎麼像小孩子一樣?”
今天她可是成了我和這傢伙之間的潤滑劑——被她這麼一說,我們也不好意思再瞪來瞪去了。於是他皺了皺眉頭,故作大方——“看在你拖家帶口的份兒上,堅固法袍讓給你,那麼時光沙漏就得歸我。”
他這話一出口,我就意識到自己上了他的當了。
時光沙漏可是個好東西——身爲一件強力的魔法物品,它可以令使用者在幾秒鐘之內安全地躲去次元空間,豁免一切傷害。想必那傢伙從頭到尾都沒真心想要堅固法袍,反倒是摸清了我恨他令我出醜的心理,先把那東西拋了出來,好討價還價……
但事已至此,我只得冷哼一聲:“那麼看在你孤家寡人的份兒上,時光沙漏也就讓給你了。”
四層裡,我看得上眼的,也就這麼四樣東西,現在卻讓給了他三樣。倒不是我大方,而是我還得指着他對我說出米倫的行蹤,好儘早解除自身危機。
滿懷怨氣敲定了這一單交易,我口誦咒文,開啓了四層的封印。
誰知道封印解除,大門打開之後,裡面的情況可讓我們都吃了一驚。在我印象裡本應整潔有序的魔法實驗室,現在簡直成了一個魔窟——
偌大的空間之內,長滿了一人多高的紫黑色蘑菇孢子,還在一鼓一鼓地蠕動,就好像隨時都會噴點什麼出來。距離地面十米高的天花板上結滿了一個又一個灰白色的巨大蜘蛛繭,如果我的眼神沒錯兒的話,那裡面都是火焰食人蛛的幼蟲。大羣的黑色蝙蝠攀附在牆壁上,聽到我們開門的聲響,一片密密麻麻的火紅小眼睛頓時轉了過來,無聲無息之中卻透着一股恐怖的味道。半空中一片又一片飄飄蕩蕩的半透明的玩意兒……那應該是一大羣怨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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