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寬大的木桌之後向他們笑了笑:“請坐,二位。”
暗精靈一反往日的高傲不羈,竟向我欠了欠身,沒有任何多餘的言語。
於是我眯起眼睛向窗外的天空看了一眼——星辰正位於頭頂,想來正是他們的那位女王能夠聯繫得到他們的時候。不出所料的話,眼下二人與我的談話,應當都一字不落地進入了那位女王的耳中。
接下來的對話更證實了我的猜想——因爲這一次通信似乎只能維持半個多小時的時間,這二人開門見山,在落座問好之後的第一句話便是:“大法師閣下,我們的時間不多。因爲某些突發狀況,我們不得不在與您接觸之後儘快返回北方。所以請原諒我們的唐突……”
他們越是這樣,我反倒越是不急——他們似乎的確有極其重要的事情,以至於不得不利用這短短的半個小時時間要米倫旁聽,好在她的授意之下儘快從我這裡取得進展。
然而我是樂於拖上一兩個小時的——對他們來說是緊急要務,對我來說應當也是應當仔細思量的事情。若能讓那位女王不得不給我些考慮時間,等待下一次的通信週期,對我而言當然是有利無害的。
因而我微笑起身,擺出了茶具,並且以儘量優雅的動作爲二人泡茶、倒茶。衆所周知,很多時候優雅這個詞語也等同於緩慢。因而在我專心以指間火焰點燃茶壺之下的小松木時,奎恩忍不住開口說道:“大法師閣下……”
我在脣前豎起一根食指,輕聲道:“泡茶也是一門藝術。稍安勿躁。”
他還想要說些什麼,但克斯威爾輕觸了他一下,這傢伙不得不耐着性子坐下。與我一同沉默地看着透明的茶壺中水中泛起的氣泡,以及漸漸漾起的紅暈。
泡好一壺茶水的功夫。大約是十分鐘。待香醇的氣息遍及房間的每一個角落,我才爲自己倒了一杯紅茶,然後抿了一口:“好了,兩位。我們可以談正事了。”
奎恩看着二人面前那兩個空着的茶杯,臉上的神色令我想要哈哈大笑。
以暗精靈一向焦躁易怒的性子來說,眼下的奎恩顯然不適合再主導這次談話,於是克斯威爾開口道:“閣下,我們奉女王密令來到此地,是爲了轉達陛下的一個邀請。”
“她邀請您……與她共同前往迷霧森林。”他看了看我的神色,然後繼續說道。“並且陛下有些曾經屬於您的東西要交還給您。作爲一次旅程的回報。”
誒?說實話,我在這一剎那間愣了愣。
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眼下我應當正與米倫處於敵對狀態——爲什麼這兩個傢伙會跑到我的前面以一副老朋友的口吻告訴我,他們的那位女王邀我去南方來一次冒險?
並且……交還給我一些東西?
那些曾經屬於我的魔力,還是我的手札的副本?
那女人發了什麼瘋?
於是我只得不動聲色地說道:“說下去。你不會指望只因你這幾句話。我便給你一個是或不是的答覆吧?”
“接下來的事情……閣下,我們需要施展一個魔……哦不,一個小戲法。”這傢伙顯然對昨日向我行法師禮時的情景記憶猶新,因而明智地將“魔法”一次換做“戲法”。但眼下我沒有心思再與他們糾纏此類細節,而是微微點了點頭,同意了他們的請求。
然而私下裡三個防護法術已經蓄勢待發,以防突如其來的襲擊。
但我擔心的事情並沒有發生。接下來,兩人離座而起,站到了書房中央。而後閉上眼睛,同時捏碎了手裡的一枚月長石。
一團柔和的光亮自兩人的體內發出,就像他們的身體裡有什麼東西在燃燒,燒得肌體都變得透明起來。這光亮越來越盛,最終連成一片,變成一個半圓形的光罩。把兩個暗精靈遮蓋得嚴嚴實實。光罩表面光華流轉,但最終慢慢平靜下來,變成類似金屬一樣的材質。
而後一個影像出現在光罩表面。
這個一個身材高挑的女性。以人類的審美觀來說,皮膚略顯蒼白,像是長期缺乏陽光的照射。雖然稱得上是白皙,但卻是一種近乎蒼青色的白。
但除此之外,則是一個當之無愧的美人。
她的五官精緻,銀髮柔順,衣飾華麗。神色冷豔高貴,有着一股俯視天下的味道。
若不是我清楚地知道這樣的外表之下是怎麼樣的衣服心腸、怎麼樣的一個年紀、怎麼樣的一個身份,說不定我也要在心裡對這罕見的姿容大加讚賞。
是的,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便是那位北之星冠、冰雪與風之王、暗精靈大法師,米倫?尼恩了。
我與這影像對視了一會兒,然後揮手落下了室內的窗簾,並且啓動了書房裡的魔法防禦。
而後米倫的影像露出了一個笑容來:“初次見面,撒爾坦?迪格斯。”
這是一個我從未見過的法術——我可以將自己的影像與聲音儲存在寶石裡,然後在另一處情景再現,卻沒法像這樣,與另一人面對面地互動。但也許這也僅僅是一個“戲法”而已——影像本身並不具有智慧,而我聽到的聲音則是從那兩個暗精靈的身上傳出。我想,也許我耳後的小東西也有這能力,只是矮人們還沒有發現罷了。
但無論如何,能做到眼前這樣——這影像的眼睛竟可以隨着我的動作而轉動,也不得不令我驚歎了。看起來這位暗精靈大法師的確在魔法領域的確下了不少功夫,甚至創造了屬於自己的法術。
面對這樣的隊手,我不得不表現出適當的尊重。無論立場如何——她現在畢竟是一位貨真價實的大法師。於是我從書桌後站了起來,向她微微一欠身:“初次見面,米倫閣下。只是沒有想到,是以這種方式。”
“這是的確我的過失。然而事情緊急,我沒法兒親自前往艾林。何況——”她露出嫵媚的笑容來,“在您的心裡,我可是一個小偷兒。而且您新婚燕爾,我可不想讓您的妻子對我心生敵意。”
我饒有興趣地打量了她的影像一會,直到確認影像另一頭的人的確看得到我此時的動作,才笑道:“想必您平時相當寂寞——以至於初次見面就對我說出這種話來——無論如何都不是女王做派,倒更像是被寵壞了的人類貴婦。”
我得承認我這話說得相當刻薄,但也僅僅是爲了試探那位暗精靈而已。若這次會面是某種陷阱,想必她不會容忍我這近乎侮辱的言語。
但她笑得更加嫵媚:“言語的攻擊多麼乏力,何況您剛纔說的並非強力咒文。我知道您一直對我心存怨念——然而您得理解我,一個沒有像您這樣強大男人呵護的可憐女子。得到您那份魔力的時候您早已不在人世,我只是一個取得了無主財產的幸運兒罷了。至於後來那些不愉快的事情——一個可憐的、擔驚受怕的女人做出那樣的反應,難道不更是可以理解的麼?畢竟沒人願意失去已經到手的東西,況且我已擁有它超過了兩百年。”
“以您的年紀來說,扮可憐不免有失身份。”我淡淡地迴應她。
“與偉大的撒爾坦相比,我不過是個小女孩兒罷了。”暗精靈毫不介意,“就連您,不也娶了一個區區二十多歲的人類女子麼?”
我聳了聳肩:“你倒是和你的那個女兒一樣牙尖嘴利。好吧,說明你的來意。”
“正如我的兩個使者所說,我想邀請您同去迷霧森林。”米倫?尼恩收起臉上的笑意,開門見山,“作爲回報,我將歸還您的那一部分魔力。至於魔力上依附的另一部分黑暗特質——我想我的那個女兒現在與您相處得相當愉快,就不再需要我來費心了。”
“好吧,我已經清楚地瞭解了你的提議。那麼,理由呢?”
“現在的我,與當年的您,想法一致。當一個魔法師的力量達到一定程度之後,封神便是此生的唯一追求——我想您是可以理解這一點的。並且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此刻您仍未放棄前世的夢想。”米倫以極快的語速說道——因爲距離半個小時過去,就只剩下十分鐘的時間了,“眼下我已經擁有了足夠強大的力量。至於來源,我想您一定也相當瞭解。我的確得到了您的手札抄本,並且花費了上百年的時間來破譯您留下的那些加密文字,最終理解了他們。不得不說——”米倫的臉上露出某種類似崇拜的神色來——儘管我並不清楚這是否是作秀,“您是一個天才。並且的確是這個世界上最爲接近神祗的人。我衷心認同您過去的思路,並且打算再一次付諸實踐。”
“也就是說,你打算像從前的我一樣,利用迷霧森林裡那棵世界之樹,淨化爲神?”我在心裡暗笑了起來。
“沒錯。”她只回了我兩個字,然後直視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