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小的信使在夜色中迅速地化爲一個黑點,它將在之後的幾十天裡飛往北方,然後就將我的信件送到珍妮的手中。
我看了一會遠處夜色中朦朦朧朧的樹影,打算拉上窗戶……然而路上的幾點火光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凝神遠眺——但他們的距離已經超出了“真實之眼”的效力範圍,看得並不真切。他們正在向這邊走來,似乎目的地就是這座宅邸。於是我關上窗,又熄滅了屋子裡的燭火,在窗簾之後藉着月光觀察他們的行蹤。
火光逐漸接近——那是被提在手中的風燈的光亮。對方是三個黑袍人,穿着深色的批風,帶着兜帽,一面交談一面匆匆前行。其中一個頭發較長的傢伙在轉頭的時候從兜帽的縫隙之中露出了一絲銀色的反光,我的心隨之一跳。
果然是暗精靈。
府邸外面執夜的衛兵並沒有阻攔他們,看起來他們是這府上的常客了。
大約在十幾分鍾時候,我走到門邊將木門推開一道縫隙——腳步聲從樓下傳了上來,並且伴隨着低聲細語。但他們沒有轉向二樓,而是腳步不停地上了三樓。
我在房間裡耐心等待着,直到三十多分鐘過後,腳步聲再次傳來並且逐漸接近,隨後我聽到了木門被關上的聲音。
我推開房門走進昏暗的走廊,爲自己施加一個“貓之優雅”和“強化聽覺”。腳下的聲音立即變得微不可聞——就像是一隻貓踩在自己腳爪的肉墊上行走。
我在第一間房門外側耳傾聽——裡面有聲響,卻極其微弱,似乎是從隔壁傳來。而後我走到另一扇門邊,聲音立即變得清晰起來。
裡面是三個人,正在低聲交談。
“快下決斷,維尼。我們時間可不多了。”一個尖細的聲音,聽起來像是一個剛剛變聲的人類男子。
“假如你們想過這樣做的後果的話……”另一個聲音,粗重沙啞,“威廉的態度並不鮮明,他也僅僅是一個公爵次子。”
這個人似乎就是被稱作“維尼”的人。
而後第三個人開口說話:“我聽說黑太子正在趕往這裡。”他只說了這一句就不再言語,而其他兩個人也一同沉默了下來。
我俯身從鑰匙孔裡向內看去——他們的房間似乎比我的更大一些。在目力可見的小客廳裡並不能看到人影,但內室的虛掩着的門縫中透出燭火的光芒。
試着擰一擰門把手——毫無聲響地轉動了起來。而後木門被我推開一條縫隙,我閃身走了進去、關上門,在環視四周之後坐在了小客廳中的一張椅子上,正對着內室的房門
。
一個魔法被我施展出來,然後將整個房間的聲音同外界隔絕起來。
內室裡的三個人在沉默之後再次開口。這一次是剛纔的第三個人——聲音乾淨平和,比前兩位更像一個精靈:“維尼,我理解你的顧慮。我們的女王陛下強大無比,遠遠不是我們可以對抗的……然而你有沒有想過我們完成任務、或是沒有完成任務之後,回到北方去的後果?”
被稱作“維尼”的人半晌沒有說話,接着輕聲嘆一口氣:“我當然想過……”
“如果幹得漂亮,贏得了那位女士的歡心、並且讓她意識到了我們對她的重要性,她就會希望我們更加忠誠、對她惟命是從並且生不起半點兒反叛的心思。”第一個聲音說。
“那麼她就會將我們變爲魔法傀儡。”第三人冷靜地補充,“那種看起來威風無比的魔法傀儡。但我已經告訴過你們——他們實際上都是些短命的傢伙。昆尼塔斯家族的次子陶諾斯在四年前被女王陛下授予了‘使用魔法’的榮耀……然而在兩年前卻被宣佈在執行任務的時候戰死。我童年時代最好的朋友帕尼爾在三年前被授予‘使用魔法’的榮耀,卻在去年被宣佈戰死……你們的身邊一定也有這樣的事情。但問題在於……”
“在這樣一個年代,一個和平的年代,究竟是怎樣頻繁的戰爭才能使那些‘光榮的操法者’接連死於‘戰鬥’,並且幾乎無一倖免!?”嘶啞的聲音似乎壓抑不住內心的恐懼與憤怒,厲聲說道,“不,不是什麼戰爭,而是我們的那位女王陛下!在出發之前她召見我們,勉勵我們,最後卻對我們說——我們的身上擁有神秘學的天賦,她會在我們‘漂亮地完成任務’之後授予我們那樣的‘榮耀’——”
“我都知道。”維尼的聲音略顯疲憊,“‘幹得漂亮’是這樣的下場,任務失敗大約也是同樣的下場。我從來就沒相信過……她的那一套說辭。我們都知道精靈的身上是沒有神秘學天賦的,即便有——我們三個人同時擁有那種天賦?!除非是黑暗女士發了瘋!”
“可是我們能怎麼辦?!”他厲聲說道,“黑太子正在趕往這裡——這難道不是說明女王陛下已經對我們不那麼信任了麼?我們也許逃得出南帝汶自治領,然而你們甘於隱姓埋名、混跡在一羣人類之中麼?所以我們現在只能在這裡等待——等待出現一個奇蹟並且讓我們找到更加強大的依靠,到那個時候纔可以脫離陛下的掌控而無需懼怕她的報復。”
“可是你明明已經取得了威廉的信任,並且和那些矮人們的關係也相處得不錯。”第一個聲音說道,“我們得到矮人的技術,再幫助威廉.泰達斯建立他自己的……”
“難道你們還沒有了解人類這種生物那無比複雜的心機麼?”維尼打斷他的話,“誰能夠保證威廉.泰達斯在成功之後已然對我們懷有感激之情,並且甘願冒着惹怒女王的風險庇護我們?”
三個人再次沉默,我安靜地聽着他們的對話,不禁爲自己的好運氣感到開心。
我原以爲這三個傢伙是那種“忠心耿耿”地爲米倫.尼恩賣命的人。沒有想到他們竟然在我到來之前就生起了反叛的心思,並且已經知道了那些魔法傀儡的下場——在得到了足夠的精神力量之後被暗精靈大法師吸收,然後悲慘地淪爲一具屍體
。
只是這三個人似乎還不知道,他們的公主殿下也生起了與他們類似的心思,並且他們的那位女王陛下最大的死對頭,撒爾坦.迪格斯此刻正坐在他們門外的客廳裡,微笑着聽着他們的談話。
三個人沉默了一會兒,接着內室裡響起了杯碟碰撞的輕微聲響——似乎是他們在飲酒或者飲茶。大約過了五分鐘,又傳來椅子拖地的聲音。維尼和第三個聲音的主人說道:“今天暫時到這裡……我們大約還有十幾天的時間,總會有辦法的。”
第一個聲音的主人無精打采地說道:“那麼,晚安。”
腳步聲,開門聲。
內室的燭光透了出來,在地板上映出一個長長的梯形。暗精靈都有微弱的黑暗視覺,這使得他們在極短的時間裡就適應了客廳的昏暗,並且發現了坐在椅子上的我。
一個腰間配有長劍的暗精靈立即抽出他的武器,大聲喝道:“什麼人?!”——這是第三個人的聲音。
另外兩人一人抽出了匕首,一人在慌亂地四下張望之後拿起了身邊的一個盤子——又覺得不妥,抄起了一個銀質燭臺。
持有匕首的暗精靈謹慎地上前一步,伸出左臂攔住想要向我衝來的長劍武士,沉聲說道:“陛下的使者?還是殿下的使者?”
這聲音應當是屬於“維尼”。他大概是注意到了我的銀髮——暗精靈們在看到銀髮的時候首先想到的當然是自己的同族而非尼安德特人。
我坐在椅子上未動,雙手交叉擱在椅子的扶手上,微笑道:“三位的名字?”
似乎是被我這種“從容”的氣度所感染,維尼臉上的驚懼神色逐漸平緩下來,遲疑了一會,說道:“維尼.埃德森,哈倫.飛利浦,索尼.豪爾森。——您不知道我們的名字?”
“似乎三位在暗精靈當中鼎鼎有名。然而很抱歉……我的確不知道你們的名字。”我笑着說,“因爲我不是暗精靈。”
維尼的臉色一變,在我來得及說出下一句話之前對前方的暗精靈喝道:“哈倫,先抓住他!”
手執長劍的暗精靈立即大步上前,手中的長劍化爲一道白光直刺我的肩膀。他拔劍的動作迅猛凌厲,像是一條昂首突擊的眼鏡蛇,劍光伴隨着破空時的“嘶嘶”飛射而至,簡直比得上近距離射擊的弩箭。
我的食指輕輕向左側一彈。
被我的手札魔力增幅了的“法師之手”立即撥上長劍的鋒刃。巨大的力量令那長劍改變了軌跡,劍手隨之向左連踏三步才穩住自己的身形,隨後手腕再抖,劍身彎轉一個刁鑽的角度直奔我咽喉。
然而“法師之手”再一次搭上劍鋒,長劍又在我的身前向右偏轉,正對上手持匕首向我衝來的維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