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發現了安德烈眼中的某種情緒,一種近乎狂熱的情緒。我當然也知道他心中此刻所想——看吧,這是那位皇帝的陵墓,代達羅斯的陵墓,他的祖先的陵墓。那個男人曾經擁有一個皇朝,半個西大陸。他甚至有能力完成這樣浩大的工程,以鋼鐵爲自己鑄造死後的墓穴
他帶着這樣的情緒與傭兵們首先踏上了第一級階梯……完全沒有護欄的階梯。儘管它的寬度可以容納三人並行,但我們仍舊下了馬,一個接一個地緊貼着牆壁行走。幾乎沒有人曾經來到過落差這樣巨大的場所,尤其這落差還是垂直地面、直通不知道隱藏何種可怕怪物的黑暗。
我曾經嘗試着找到那個被我破壞掉的、曾經支撐起了一整塊藍寶石護罩的“鍊金之眼”,然而它已經被深埋了寶石的碎片之下,帕薩里安似乎沒有足夠的耐心與我一同探究那個奧秘。於是我們心照不宣地生起了同樣的心思——在獲得我想要的東西之後,我可以有充足的時間來找到它、研究它。
我們沿着那階梯沉默着向下走去,並且漸漸發現了一些不同尋常的東西。
ωwш. т tκa n. ¢ O
這東西,就在我們的身邊、腳下。我原本以爲這牆壁、這階梯都是用鋼鐵澆築而成。然而當我的腳踏它上的時候,我卻有了不一樣的感覺——接觸時的聲音並非鋼鐵那沉悶,反倒是輕柔無聲,就像是踩在了厚厚的地毯上。我所穿的是一雙皮鞋……而安德烈穿的則是根部覆有鐵片的甲靴。但即便是那樣的甲靴,行走時發出的聲音也並不大,倒像是踩在了木質的地板上。
我皺了皺眉,從腰間取出我的匕首,然後在行走的時候在極其光滑的牆壁上用力地劃了一道……沒有留下半點兒痕跡。我再次反手用刀尖在牆壁上狠狠地刺了一下……頓時傳來一聲脆響——我的匕首的刃尖,竟然碎掉了
“這不是鋼鐵。”帕薩里安在我的背後說,“是遠比鋼鐵堅固的東西。”
“我不相信這是帝國時代的造物。”我沒有回頭,從走在前面的羅格奧的頭頂摘下了那片碎掉的刀刃,然後繼續說,“就像我不相信……他們有能力製造出被我們破壞的那種東西一樣。那種力量和我所熟知的魔力似乎完全不是一種類型的東西,他們定然獲得了別人的幫助,可能是人,也可能是神。”
“你認爲……古代的法師們,就一定沒有現代的法師們力量強大?”帕薩里安似乎被我勾起了談話的興趣——拋開我們的私人恩怨而言,他的確是一個可敬的學者。
“我猜您一定是想要提起那個尼安德特人大帝國。”我笑道,“您會告訴我,巴溫帝國的人們所擁有的力量,就超過之前和之後的任何一個時代。但我同樣不認爲那就是魔法……那仍舊是魔法無法解釋的力量。”
“看起來你也對此有些研究,那麼,說出一個例子來。”他說話的時候聲音沙啞,還伴隨着沉悶的咳嗽聲。我想即便以他被改造過的身體,似乎也要達到極限了。他試圖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令自己能夠繼續堅持下去——以同我討論這些他感興趣的話題的方式。
“例如巴溫皇帝與龍族的那場戰爭。”我說道,“巴溫皇帝在某種力量的幫助下幾乎殺死了西大陸上所有的巨龍,然後向它們的巢穴進軍——那孤懸在代瑟雷特洋之上的格勒西亞島。巴溫皇帝的軍隊使用了某種威力強大的武器,一次就殺死了那座島嶼上盤踞的二十八頭巨龍。”
“史書中對那種武器的的描述是:‘它噴火,但無煙,威力無窮。霎時,烈風颳起,雲霧翻騰。太陽似乎在空中搖晃、拋下大量灰塵和沙石……大地遭受燒灼,不斷震抖。巨龍們被高溫燒焦,其他動物也倒地而死。烈焰翻滾。樹木像遇見森林大火,成排倒下。密集的火舌不斷像驟雨般地從四面八方落下。數千輛戰車被毀掉……陣亡者的屍體被可怕的高溫燒得殘缺不全,如同燒焦的樹幹。在此之前,我們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可怕的武器。’”
“您看,我們都知道,魔法是不能達到這樣的效果的。某些傑出的師們也許可以用極大的代價殺死一頭巨龍……但要一次毀滅二十八頭巨龍?不……那絕對不會是魔法的力量。”
“令人驚歎的歷史學造詣,馬克。”他呵呵地笑了起來,又咳嗽了幾聲,“然而那個時代距離我們太過遙遠,那時的史書經常會將皇帝本人的某些功績放大、神化……若論當時的真實情況的話,絕對不會是如此。我倒更願意相信是諸神也開始畏懼這些生存得太過悠久的巨龍們的力量,於是將它們在這個位面毀滅了——它們可原本就是從深淵地獄裡跑出來的生物。”
“可如果巴溫皇帝的力量是從諸神那裡取得的,他又怎麼會在後來開始建造傲慢之塔,試圖通向天國,並且挑戰諸神呢?”我說道,“巴溫皇帝可不是一個愚蠢的人——後來的史書上說,這位皇帝對於自己擁有的力量有了過於強大的信心,以至於試圖進入天國毀滅神靈——然而,大師,稍有常識的人們都會知道,不是站在高處就可以進入天國的。如果高塔可以作爲階梯,那麼他何不去馬拉雅山脈?那裡似乎更高一些。如果用諸神交付給他的力量就可以毀滅諸神……那麼諸神也未免太過愚蠢了吧?”
這是兩個法師之間的對話,敘說的是西大陸上的秘史。我們說話的聲音被周圍特殊的地形折射、放大,使得所有的傭兵都能聽到我們之間談話的內容。不少人好奇地向前或者向後看了看,然後開始更加仔細地傾聽。
“那麼……你認爲是什麼力量?”帕薩里安不再微笑,聲音變得像在古魯丁的那個夜晚一樣嚴肅起來。
“就是這種力量。”我敲了敲身邊的牆壁,“大師,歷史上巴溫帝國的都城,還有那座後來被光天使毀滅的傲慢之塔,可就在南方。”然後我閉上了嘴巴,不再說話。因爲繼續說下去的話、說出我內心中的那個想法的話,就連我自己都會感到不可思議、且太過離奇。
師沉默了一會,然後欲言又止:“你是說那些矮人……”
這時候前方的安德烈然停了下來,過了一會,又傳出了幾聲沉悶的聲響。然後他沉聲說道:“這裡,路被堵住了。”我皺了皺眉頭,越過羅格奧前面的六個人走了過去……路果然被堵住了。
堵死道路的是一個透明的,類似升降梯一類的東西。這種東西似乎在幾十年前出現在西大陸上了,而且大多被高級、富有的貴族們使用。他們製造出由堅實的木頭做框架、用玻璃做外壁的小房間,然後將它安裝在城堡或者高樓的外牆上,用人力升降。不但可以方便地運送食物或者其他的小東西,還可以在飛雪漫天的時候在這小房間裡觀賞外面的風景……只是我從未見識過。
“打碎它。”我說。因爲隔着那透明的玻璃外壁,我可以看到這升降梯之後還有繼續通向下方的階梯。
“試過了。”安德烈再次舉起手中的長劍,然後用地刺了下去。然後除了一聲脆響之外,那透明的外壁上沒有留下任何痕跡。他攤了攤手,“流星錘和狼牙棒都沒用。”
我湊近那升降梯仔細看了看——上方和下方自己都沒有用人力來升降的繩子。它就那麼孤零零地懸在一條縱觀了這些階梯的通道里,停在我們的面前。
“只能用魔法了。”我嘆了一口氣,轉身向不遠處的帕薩里安攤了攤手,“大師,伊米爾裂解術佔用了我太多的精神力……我實在沒有合適的法術可以使用了。”
帕薩里安定然知道我在撒謊……可他倒也的確沒有辦法。他陰沉着面孔走了過來,我則攙扶了他一下:“注意您的身體,大師。”——我像他此刻一定更加想要儘快地對我使用“靈魂位移”的那個法術了。
他施展的魔法名叫“空間投影”——是一個級別頗高的法術。魔法的效果使得那升降梯之前的空間與之後的空間對摺到了一起,生成了一個可以一步就跨越那障礙物的簡易通道。這通道能夠維持的時間並不長,傭兵們以極其迅速的速度穿越了過去之後,它就立即閉合了。
但這時候凌然驚訝的事情忽然發生了——就在我們都站在了這升降梯的另一段之後,它忽然毫無徵兆地碎成了無數細小的晶塊,然後像一陣雨一樣灑了下去——直到很久以後,才聽到底下傳來了細小的撞擊聲。
這個地穴……似乎足有上百米深。到目前爲止,我們呼吸到的空氣還算新鮮,只是不知道真正深入了地下之後,是否還能有適合人類呼吸的空氣。我和帕薩里安倒是有自己的法子——“伊娃之吻”這個法術能夠令操法者在深水中呼吸自如,我也許還可以現時記憶兩三個,爲愷薩和安德烈加持上這個魔法。但其他人……就只能祈求命運的眷顧了。
這長長的階梯走得我們疲憊不堪——生理因素和心理因素兼而有之。在走到這地穴的中部的時候,天空之中的日蝕終於結束了。太陽的光亮再次照射了進來,於是我們的視線範圍變得更大了些。在更深些的地方,似乎依稀刻有文字。我實在想象不出什麼樣的力量才能在這麼堅硬的牆壁上刻印出痕跡來。
但就在我們離得更近些的時候,我看清了它們。
那是竟然巴溫大帝國時期的文字,以那時候在尼安德特人上層貴族之中通用的一種語言刻寫道:“讚美虛無之主、沉眠之神。您終將甦醒,且擁抱世界。”
我皺起了眉頭——“虛無之主、沉眠之神”……是個什麼樣的存在?爲什麼我從未聽說過?而這些字句……竟然是用尼安德特文刻寫的……那麼這個奇蹟般的造物,的確是同巴溫大帝國有關係的麼?或者說,當初的巴溫皇帝,所掌握的就是這種力量麼?
我回頭與帕薩里安對視了一眼,在彼此的眼神當中看到了驚異。
因爲要考慮到師的身體狀況,我們花費了兩個小時走完了這條通道。擡頭向上望去,天空已經變成了指甲大小,僅能投射下微弱的光亮來。我沒有使用魔杖照明,而是讓傭兵們打起了火把。一來可以檢測這裡的空氣是否不適合人類呼吸——因爲如果是那樣的話,火把就會變得極其微弱,甚至熄滅。而二來……某些危險的生物,總是喜歡襲擊那些明亮的目標。
階梯的盡頭是一片積水,十幾個火把熊熊燃燒,撕裂了這一片黑暗。這裡似乎有某種極巧妙的換氣方式,使得上百米深的地下依舊擁有新鮮的空氣,甚至還顯得有些寒冷。這裡的牆壁不再是那種特菜的材質,而是在外圍堆砌上了一層大理石,上面有兇狠的怪獸浮雕和穿着奇特的人物——都是典型的巴溫帝國時期的風格。
看起來這裡並非代達羅斯皇帝特意營造的陵墓,而是他先發現了這樣一個巴溫大帝國時期的遺蹟,然後纔將它改造成了自己的墓穴。
通往內室的門應當是在牆壁上……我們沿着浮雕一路摸索。因爲馬克西姆斯曾經向帕薩里安提到過,由於某些歷史淵源,他保留有一些關於代達羅斯皇帝陵墓的資料。只是現在從那位師臉上的神情看來,馬克西姆斯給他的資料,似乎同這裡的實際狀況有着極大的區別。
積水在我們的腳底下嘩嘩作響,我的皮鞋已經被浸透,腳趾感受到了極不舒服的涼意。而前方的傭兵們臉上的神色謹慎而迷茫,就像是一支在坑底送葬的隊伍,或者是像一羣即將走向深淵地獄的不歸者。
寫了一天,腰痠背痛……今天的萬更完成了。不曉得能不能堅持一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