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光芒的顏色似乎是有着規律可循的。山嶺最頂端的顏色是黯淡的紅,底部則是接近夜色的紫。中間經歷了藍色、綠色、黃色、橙色的過度,又分成了兩個大的色塊。這兩個大色塊似乎原本應當是平靜均衡的,只是它們此刻互相干擾,令這座山嶺看起來極不穩定,像是隨時都要爆發。
我努力地在那片變幻莫測的光幕裡尋找這樣的分級,同時慢慢走動、變幻視角,終於在眼睛快要流出淚水的時候大致確定了兩個位置——兩個位於山嶺之下的位置。似乎就是這兩點發射出了光源,然後構成了這山嶺的輪廓。
“有兩個位置……”我說。
“山後也應該有兩個。”帕薩里安接口,“這應該就是這個幻象的鍊金之眼……如果可以這樣稱呼的話。現在把它們的位置記錄下來,那裡就是我進入這個陵墓的突破口。”
記錄它們的位置倒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那兩個光源所在的地方几乎沒有樹木生長,僅有一片荒草。我比對周圍的環境,將它們刻印進了我的心裡。
“這……簡直是神蹟。”我摘下了那藍寶石的眼鏡,感嘆道。
“的確是神蹟。”帕薩里安找到一塊還算乾淨的石頭坐了下來,嘆了一口氣,“幾百年前的法師們竟然可以達到這樣的成就,然而我們卻對這種幻象的構成一無所知,甚至找不到一丁點兒可以研究的信息……這絕對不是單憑藉人類的力量就能構建出來的東西。”
我的觀點與帕薩里安極其相似——若不是他對我懷有某種極其危險的心思,我倒是的確樂於將他當成一個可以相互討論魔法奧秘的同行,只是……世事弄人。
魔法這種東西不像南方那些矮人的“科技”——它自始至終都沒有一種明確的規律可尋,也沒有一個普遍適用的體系。它在一代又一代的傑出魔法師的經驗積累當中發展起來,從未有過加速發展的階段,更不可能有“科技爆炸”這種現象。有一件事情幾乎可以肯定,當代魔法師們在魔法方面的造詣,絕對要比更早以前深厚。那麼我們眼前的這座由光彩所構成的山嶺就成爲了一個特殊的例子——在代達羅斯皇帝的時代,那個連“魔法傀儡”、“恆定照明”、“幽靈武器”、“極限防禦”這些法術都沒有產生的時代,是如何建造出了這樣一個至今都無法被我們破解的魔法奇蹟的?
必定還有某種神秘的力量幫助了他們,與他們的魔法結合,產生了這樣的景象——那麼,是神祗嗎?
這時候帕薩里安又拋給了我一樣東西——一個小小的卷軸。“這是我同亞丁王國的伊米爾大法師交換的一個魔法,名字叫‘伊米爾裂解術’。你應當聽說過它的效能——解構主物質位面的一切物體……是個幾乎能和傳奇法術媲美的魔法。今晚你試着記憶它,到了明天,我們就用它來突破這個幻象。”
他的聲音已經不像之前那樣充滿激情了,於是我拿着卷軸向他躬身行了一禮,轉身離開了他。羅格奧獨自坐在傭兵們爲他搭起來的帳篷前面,注視遠方的那座山嶺。我猶豫了一下,走到他身邊坐了下來。
“伊米爾裂解術”這個魔法,是我迄今爲止得到的最高級的一個法術。它的作用範圍極小,大約只能解構一面小圓盾這樣大小的範圍。但使用它需要大量的精神力,還需要一段冗長的咒語,但儘管如此,它仍然成爲了近百年來最著名的一個魔法,並且因此令魔法師伊米而被冠上了“大法師”的名號。
我拉開了這個卷軸,羊皮紙面上書寫的文字頓時跳躍了起來——它們在我的眼中像是擁有了生命,開始浮動變幻。而我得憑藉自己的精神力量從中尋找規律、熟練記憶,並且將它刻印到我的精神之海當中。
我足足使用了一個多小時的時間才把它記憶成功,而後眩暈和噁心的感覺也隨之而來,我連忙起身快步走到一邊,彎下腰乾嘔。其實我倒是可以用上兩三天來慢慢熟悉它……只是時間實在緊迫。
我在記憶這個魔法的過程當中還發現了另外一件事情——一點帕薩里安的小心思。如果我真的是他所想的那種“天賦還算不錯的普通法師”,那麼這個魔法將消耗我大量的精神力量,以至於我沒法再記憶另外一些威力不俗的魔法。到那個時候、明天我們突破了結界的時候,我將再次成爲一個只能施展出可憐的兩三種法術的學徒……那似乎正合他的心意。
我在心裡暗笑了起來,走進帳篷,點亮魔杖頂端的月長石,翻開了我的魔法書。他想要給我一個“驚喜”,我同樣要給他一個“回報”。
這一夜在羅格奧輕微的鼾聲與記憶魔法所帶來的輕微不適感中度過。在天際微亮的時候我走出了帳篷,取出那副藍寶石眼鏡再次眺望遠處的山嶺。晨光從它的側面照射過來,而它的光芒似乎比起昨夜來顯得更加混亂。如果不是昨晚已經提前記下了那兩個特殊地點的位置,此刻一定得花上幾個小時才能整理出頭緒來。
帕薩里安曾說錯過了今日,就要再等上另一個三十年……看來這個幻象以前的確不是這種模樣的——它應當更加平穩,更加堅固,甚至令人無法找出它的弱點來。
我們在簡單的整頓之後上了路,爲了保證體力,還特地吃了早飯。營地距離那山嶺大約有一個多小時的路程。在太陽完全躍出地平線之後,我們來到了山腳下。此刻這山峰比遠眺時候顯得更加巨大,仰頭看去,山頂甚至有極淡的土黃色雲霧在繚繞不去。
眼前是一片荒草地,地上的野草高不過腳面,就像是曾經被人刻意修剪過。這草地被環繞在一片矮小的樹木中間,像是山腳的某處有一種邪惡的力量遏制了生命之力,令它們無法長大。
傭兵們按着帕薩里安的吩咐停在了樹林與草地交界處。而我與他分開兩邊,一人去往前方的山腳下,一人去往另一邊的山腳下。
我踏着腳下的荒草,慢慢走向遠處的山壁。秋月的冷風使得那幾乎是垂直地拔地而起的山崖上變成了一片枯黃色,顯得荒涼冷清。但在我越接近那預想中的某處的時候,我就越感到自己的腳步輕快。像是有一種無形的力量托起了我,令我只要稍微用力就可以大步行走,到距離那山壁底部十幾米的時候,我甚至只要輕輕踮腳,就可以跳起十幾釐米來。我的袍子黑晨風颳起卻飄忽着不肯落下,就像是一片黑色的雲。
但隨之而來的還有另一種不適的感覺——我感到了輕微的噁心和心慌,就像是我記憶了一個陌生的魔法之後的那種感覺。身體裡的內臟像是漂在了空中,讓我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深深呼吸,才能將那種不適感鎮壓下去。
而我架在鼻樑上的藍寶石鏡片裡呈現出來的是深紫色的光亮——那光亮在我前方山峰的底部幾乎變成了濃黑——一片一人大小的區域。如果這片山峰的幻象真的有一個鍊金之眼的話,應該就是這裡了。
我再次放緩了腳步,盡力將自己的精神力量發散開來。但周圍並沒有危險的氣息,唯一能夠被隱約感知到的是某些魔法效果——一些在今天仍被廣泛使用的魔法諸如“雙倍堅固”、“固化術”、“真實觸覺”。
今天的任何一位稍有成就的法師都可以施展出這樣的魔法來製造一個能夠欺騙凡人的幻象——例如在一塊亞麻布上施加一個“真實觸覺”,令它摸起來像是木頭。然後再加持一個“固化術”,令它變得像一塊木頭一樣堅硬。但一個魔法的作用總有極限,一個“真實觸覺”的效果絕對不可能令一片湖泊摸起來像一片奶油湖,同樣的,這些在幾百年被加持的法術也不可能堅持這樣長久的時間,並且作用在如此巨大的一片山峰上……除非藉助了某些我們還不瞭解的力量。
此刻,我就走到了這面山壁之下——一面土黃色的裸岩,一直延伸到我上方十幾米的高度,就像一塊沒有被刻上字句的石碑。我的身體已經更加輕盈,而我在這片神秘莫測的力場當中伸出手去,碰觸了一下那塊巖壁……的確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觸感。
我又試着用力地彈了彈那岩石的表面,上面附着的一些細小泥土顆粒掉落了下來……不,不是掉落,而是輕飄飄地離開了那岩石,然後又被風吹起……漂浮在了我的周圍!如果這些只是塵土,我的確不會如此驚訝。但此刻我眼中所見的卻是幾塊指甲大小的石粒……它們像是失去了重量,像是幾片羽毛,就那樣在我的周圍隨和秋風起起伏伏,然後再被吹上山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