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認爲這兩種說法沒有區別,就等於默認海外殖民地與其母國在利益取向上是一致的,殖民地居民應該無條件向母國政府效忠,哪怕這塊殖民地正處於戰火之中,而母國政府現在沒有、很可能將來也不會提供任何支持。”
約瑟夫·亞當斯微微冷笑,眼中閃出一抹譏誚。
“果真如此的話……我們這個‘自由之子協會’還有存在的必要嗎?海拉爾,可不要忘了我們的初心,所謂的‘自由之子’,究竟是在爭取何種‘自由’?”
海拉爾像是當頭捱了一棒,一時說不出話來。
喬安不是“自由之子協會”的成員,但是他不難領會約瑟夫·亞當斯的言外之意。
當初在萊頓港,第一次接觸這個組織的時候,喬安就真切感受到,“自由之子協會”就是一個潛在的叛國組織。
這個組織最初是由一羣走私商人和海盜出資創立的,目的在於蒐集情報,建立人脈網絡和銷贓渠道,更好地爲走私、逃稅、銷贓等非法生意服務。
亞當斯及其同志們口中的“自由”,說白了就是違法牟利的自由。
“自由之子協會”從誕生那天起就是一個犯罪組織,怎麼可能指望這個組織爲其敵人——大洋對面的母國政府——效忠?
海拉爾還是太年輕,雖然在“自由之子協會”擔任要職,卻一直沒有認清這個組織的本質,沒有擺正自己的立場,沒有意識到所有的“自由之子”——包括她本人在內——都是天然的叛國者,天真的以爲對組織和對祖國的忠誠能夠兩全,所以她不理解約瑟夫·亞當斯爲何偏偏在米德加德殖民地風雨飄搖的關頭前往侵略者的首府發展事業。
只要認清“自由之子協會”的本質,亞當斯先生的動機就很清楚了。
其實這並不複雜,無非“兩面下注”。
“自由之子”們的利益與母國的利益並不一致,很多時候甚至是截然對立的,既然“自由”以自身利益爲前提,那麼只要有利可圖,又何須在意腳下這片土地歸屬亞珊帝國抑或斐真王國?
如果帝國政府能夠保住米德加德這塊海外殖民地,“自由之子”就仍然是帝國臣民;反之,如果米德加德終將落入斐真人之手,“自由之子”們就應該趁早更換國籍,斐真新貴的身份更有利於他們做生意。
亞當斯先生剛纔反省說,過往把太多精力和資源投放在米德加德與亞爾夫海姆這兩塊帝國屬殖民地上,以至於利益與殖民地政府捆綁的太緊密,陷入一損俱損的境地,違背了“自由之子協會”的初衷。
所以他要修正這個錯誤,親自前往約頓海姆擴張協會的勢力,“不能把所有雞蛋放在同一個籃子裡”。
喬安不想評價亞當斯先生的做法,倒是“自由之子”們所崇尚的“自由”值得玩味。
這種自由的基礎是自私,是“人不爲己天誅地滅”,在此基礎上建立起來的組織多少帶有一些無政府主義的色彩,但又不是徹底的無政府主義,而是要用財富取代血統,作爲衡量一個人社會地位的標準,試圖打破金錢爲權力服務的舊傳統,把世界顛倒過來,爲資本舉行“加冕禮”,使金權凌駕於政權之上,超越種族與國界,成爲普天之下唯一的君王。
喬安隱隱有種預感,假使有朝一日“自由之子”們崇尚的“自由”成爲一種普世價值,人類社會固然會變得更加文明進步,同時也將無可避免的變得日益自私冷酷,甚至有可能就此滑向自我毀滅的深淵。
“昨天下午我跟你父親通過信,他對米德加德城的前景感到憂慮,尤其擔心你的安全。”約瑟夫·亞當斯對海拉爾說。
海拉爾愣了一下,撫弄着髮梢嘀咕:“老爸還是把我當成小孩子,爲這些無聊的事情操心……”
“不管是出於安全還是前途考慮,赫勒爾先生都希望你能儘快結束在米德加德的學業,跟我一起去新阿瓦隆創業。”
亞當斯停下來觀察了一下侄女的神色變化,又笑着補充了一句。
“當然,這只是我們兩個長輩給你的建議,具體如何選擇,我和赫勒爾先生都會尊重你自己的決定。”
以海拉爾的能力,其實已經達到畢業標準了,繼續在大學校園裡混日子,一來是習慣使然,不想結束校園生活,走向更復雜的成人社會,二來是大學校園裡還有她割捨不下的牽掛。
她當然知道,亞當斯和養父都是全心全意爲她的前途着想,然而面對人生的十字路口,她卻感到彷徨失措。
遲疑了許久,海拉爾忍不住扭頭朝喬安和錫安姐弟這邊望過來,低聲問:“你們有什麼打算?”
“暫時維持現狀。”奧黛麗其實早就在考慮這個問題了,含笑回答:“除非斐真軍隊攻進米德加德城,迫使學校關門聽課,否則我還是會留在這裡,繼續當個好學生。”
“我也是這麼想的。”霍爾頓一本正經地說,“學生就要有個學生的樣子,當然要以學業爲重,至於國家大事,就讓大人們去操心好了,喬安,你說呢?”
“我也一樣。”
話是這麼說,其實喬安心裡多少也有些迷茫。如果局勢當真惡化到奧黛麗設想的那樣,米德加德大學被迫關門停課,自己又該何去何從?
其實擺在他面前的道路無非兩條:要麼參軍服役,拿起武器抵抗斐真入侵者;要麼逃往南方,回到自己的母校萊頓學院或者故鄉德林鎮暫避戰火。
瞭解好友們的想法過後,海拉爾明顯鬆了口氣,回頭對亞當斯說:“約瑟夫叔叔,我暫時還想留在米德加德大學,至於前途問題,等這個學年結束以後再考慮也不遲。”
“那好吧,祝願你們都能安安穩穩地完成學業。”
約瑟夫·亞當斯爲年輕人們送上一個很現實的祝福,隨即望向卡斯蒂斯勳爵:“爵爺,接下來這段時間城裡恐怕不會太平,您要不要換個地方療養,或者跟我一起去新·阿瓦隆定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