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赤陽高高懸在天上,整個南方也到了一年四季最熱的一天,空氣中都透着一股灼熱感,讓人喘氣都有些困難,酷熱甚至在之前熱死過人,因此許多人都不敢隨意出門,一直待在家裡等着渡過這段日子。
可是百姓們能夠待在家裡渡過暑熱,而大冶的幾座礦山裡面,卻依然在進行着辛苦的勞作,密閉狹小的礦洞裡涌着熱浪,時不時蒸騰而起幾乎讓人直接避過氣去,這種極端惡劣的環境裡,根本就無法使人類正常生存。
寧楚麾下目前的礦山數量還是非常多的,然而正常的礦山早在幾天前都已經宣佈停工,等待酷熱過去再繼續開工,可是在大冶庚午兩個序列的礦山上,卻依然在辛苦勞作着,原因其實也很簡單,庚午兩個序列的礦山根本就是清軍戰俘所負責的。
特別值得重點一提的是,這兩座礦山裡的清軍戰俘,基本上都是罪大惡極的綠營兵和絕大部分的八旗兵,就連清軍的一些名將都在這些礦山裡,像之前活捉的傅爾丹還有還有一些八旗的都統等,爲寧楚的鐵礦揮汗如雨。
“父親,喝口水吧.......”
一名十七八歲的少年端着半碗渾濁不堪的水,小心翼翼地一步步走進了礦洞裡,放在了一名躺着的漢子面前,他只感覺自己的嗓子在冒着火,對於眼前的這碗水,他比誰都想喝下去,可是卻強行忍住了。
傅爾丹強行掙扎着坐起來,用手拍了拍少年的頭,“哈達哈,你先喝一口吧。”
那少年聽到這句話,終究是忍耐不住,端着污濁不堪的水狠狠灌下去一口,頓時一股清涼的感覺涌上心頭,嗓子裡也變得好多了,他有些想繼續喝,可是終究是止住了,只是他低頭看了看水,終於是忍不住,發出痛苦的哀嚎。
傅爾丹聽到少年的哀嚎,並沒有去制止他,不要說他的兒子了,就連他都有無數次想過一頭直接撞死在這裡的衝動......
當日在戰場上,傅爾丹帶領的殘軍被寧渝徹底擊敗,他本人和其次子哈達哈被俘,長子兆德戰死,而後就被送到了礦山上去。
在如今的庚午兩個系列十來座礦山上面,有超過兩萬名八旗俘兵在辛苦勞作,而他們原本的數量多達三萬多人,在短短的兩年時間裡,先先後後累死了一萬多人,剩下的人也只剩下了半條命。
就連昔日的內侍衛大臣傅爾丹,在這一年的時間裡吃盡了苦頭,可是他一直堅持活下來,便是因爲他要看到清軍有一天能夠打到這裡來,到時候他將發誓用漢人十倍的血來償還.......雖然他還不知道康熙皇帝已經死了。
一旦想到了這一個目標,傅爾丹就不願意死,他掙扎着接過那碗污濁的水,只剩下了四分之一左右,一口便給喝光了,他努力吞嚥着,努力的忘記那碗水是多麼的腥臭難聞,就如同當年在京城喝的那些酒一般,心裡便充滿了對生的渴求。
與此同時,一名穿着整齊紅色軍衣的復漢軍少尉,一步步走向了傅爾丹所在的礦洞,他的步子堅定有力,縱使在這麼炎熱的天氣裡,也沒有解開領釦,只是臉上透着一種冰冷的味道。
等是少尉走進礦洞之後,見到躺在地上的傅爾丹父子時,當下微微皺了皺眉頭,厲聲道:“傅爾丹,你們組本月的目標依然沒有完成,將執行罰鞭,請集合你的隊伍到出來!”
傅爾丹似乎沒有聽見一般,他依然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一直到少尉重複了一遍之後,他才慢悠悠跪了下去。
“是!傅爾丹知道了。”
“回答不及時,自領罰鞭十記!”
“是!傅爾丹知道了。”
礦山上的規矩很多,特別是針對這幫戰俘的規矩更是數不勝數,比如俘兵們被劃分爲許多個小組,每個組人數都在三十人左右,也都有每月的挖礦指標,連續兩個兩個月未完成的情況下,就會罰鞭。
傅爾丹和其他的俘兵們被綁在了木柱上,他們將會分別接受罰鞭,其他每個人是十鞭,而他傅爾丹是二十鞭,可千萬不要小看這種鞭刑,實際上每個月都有人被十鞭給鞭打致死,因此縱使是傅爾丹,心裡也有些發虛。
行刑人員手裡拿着長長的藤鞭,在每次鞭打之前都會放進鹽水裡浸泡一夜,一方面是使之充分吸水,增強柔韌性,另一方面是因爲這些俘兵們還要繼續勞作,所以用鹽水能起到消毒的作用。
“啪——”
第一鞭打在了傅爾丹的背上,只見他的背上出現了一道深紫色的鞭痕,劇烈的疼痛感讓傅爾丹幾乎想要暈厥過去。只是還沒等他暈過去,第二鞭又緊隨而至,原先鞭痕的位置瞬間皮開肉爛,鮮血四溢。
很多人在這種鞭刑下,都挨不到十鞭便暈死了過去,可是對於傅爾丹這樣的武人而言,身體的抗擊打能力還有比尋常人好上不少的,他一直堅持着完成了二十記罰鞭,身上的衣物似乎也都被鮮血徹底浸泡了一番,成了一個血人一般。
哈達哈在一旁咬着牙,卻不敢哭出聲,因爲很快他也會接受鞭刑,如果現在哭出聲來,被行刑人員察覺到了後,行刑時會加大力度,到時候可就不太好過了。
火辣的疼痛伴隨着熾熱的陽光,讓傅爾丹有些分不清現實和幻想,他望着衆人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說些什麼,可是還沒等他說完,便徹底暈厥了過去。
等到傅爾丹醒來的時候,卻發現自己已經不在礦洞之中,身邊也沒有那些臭烘烘的礦卒,只見一個年輕人揹着手站在他的面前,整個人的氣質似乎與周邊所有人都不一樣,只是略微有些熟悉的感覺。
“傅爾丹,你醒過來了?”
年輕人的聲音響了起來,清朗悅耳,略略帶着幾分從容的味道。
傅爾丹沒有說話,他雖然沒有想起來這個人是誰,可是也敏銳的察覺到,此人應該來頭不小,當下便保持了沉默。
“當初在戰場上,你可不是今天這副模樣,看來這環境還挺能改變人呢。”年輕人輕笑了一聲,似乎並不是在嘲笑他。
可是年輕人的這一句話,瞬間提醒了傅爾丹,他很快便察覺到了什麼,擡頭望了一眼年輕人的背影,便確定了心底的想法。
“你是寧渝?”
“住嘴!當今陛下面前,豈敢放肆!”
還沒等年輕人開口,不知從何地冒出來一名中年人,手裡提着寶劍,望着傅爾丹透着幾分殺氣。
“鳳池,你先退下吧......”
寧渝面上沒有絲毫表情,他揮了揮手,甘鳳池也不好繼續作態,便退到了一邊,但是手已經按在了劍柄上,若是傅爾丹有任何的動靜,他都能在瞬息之間斬殺此人。
傅爾丹卻彷彿沒看到甘鳳池一般,冷哼了一聲,道:“當今皇上只有我大清康熙皇帝,爾等賊子也敢妄言稱帝?”
寧渝不慌不怒,慢吞吞道:“康熙都死了一年多了,當初你被俘之後,朕在安慶打了一場大勝仗,直接打垮了康熙的十萬大軍,而後他回京後便死了.......如今大清朝在位的可不是康熙,而是雍正,也就是雍親王。”
“什麼?”
傅爾丹如同雷殛一般,他有心以爲寧渝所言是假,可是卻又知道,對方不可能來給他開這種明顯藏不住的玩笑,當下便臉色煞白,心如死灰,這其中固然有他對康熙的忠誠在裡面,另一方面也對自己的前途感覺到幾分渺茫。
康熙皇帝死了,自己怎麼辦?
寧渝的這個消息,徹底震懾住了傅爾丹,他開始胡思亂想起來,當初的那一幕幕在他腦海中不斷閃過,那是多麼美好的時候啊!
可惜,自從復漢軍出來後,這種日子便徹底宣告結束了,如今的傅爾丹,在聽說康熙死了,主力大軍也被打垮了,整個人的心態都有些變化了。
康熙親自率領的十萬大軍都毀滅了,還有什麼能攔住復漢軍?還有什麼人能擋住面前的這個男人?
雍親王?他不行的.......傅爾丹根本不相信雍正能夠做出什麼事情來,畢竟內有八爺黨,外有復漢軍,這個局面太艱難了........
“傅爾丹,朕今天本來不是來見你的,只是聽說你被行了鞭刑,這纔過來瞧上一瞧......如今見到你,朕心裡卻是有了一個新的想法,想不想聽聽?”
傅爾丹沉浸在康熙身亡的消息裡,一時間卻是沒有聽明白寧渝在說些什麼,他喃喃道:“皇上駕崩,奴才也不願獨活.......”說着話的時候,便奮足了力氣將腦袋往牆上撞,只是他身子虛弱無比,卻是被甘鳳池給擋了下來。
寧渝望着傅爾丹冷哼一聲,“康熙雖然死了,可是八旗還沒死完呢,現在你不爲自己考慮,也可以爲礦上的兩萬多俘兵考慮下,還有你的兒子哈達哈。”
傅爾丹閉上了眼睛,“成王敗寇,沒什麼好說的,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如果要殺了你們,朕不會等到今天來問這樣的愚蠢問題,實際上對於朕來說,你們的生死無關緊要。但是,若是有但凡一二價值,也未嘗不可利用一番,當然於你們而言,也能夠保住性命,朕的想法可謂雙贏。”
“什麼想法?”
“朕跟你說的,不僅僅是現在礦山的兩萬人,而是事關整個八旗的生死。朕也不怕名言告訴你,最遲三年,朕就會一統大江南北,到時候八旗之存亡便盡在朕一手之中,若是你八旗還想活,就得跟朕換個談法。”
寧渝的一番話卻是擊中了傅爾丹內心的那點東西,實際上他已經對自己的生死是徹底置之度外了,特別是在知道康熙皇帝身亡的消息,整個人更是投着絕望感,可是對於八旗,他還是有幾分關心的,畢竟無論怎麼說,他都是八旗子弟。
“朕跟你明言,到時候這江山社稷,沒有八旗的容身之地,哪怕是關外之地,將來也只會都是漢人,沒有多餘的一寸土地留給八旗。”
“朕想告訴你一點,眼下的八旗看似還佔據了半個華夏,但是朕也不瞞你,你們所在的礦,每日裡能出的鐵礦能煉出兩千斤的鐵來,而這樣的礦朕已經有一百多處......你應該明白朕的意思。”
寧渝臉上帶着幾分笑意,這些東西雖然也算的上是機密,可是也只是眼下的機密,因爲寧楚的開礦速度,將會在後面達到一個巔峰,到時候這個數字還會翻上幾番,因此告訴傅爾丹也無妨。
而對於傅爾丹來說,他自然能夠算明白這筆賬,他自己所在的礦每天能出兩千斤的鐵,這是能夠估算的,如果根據寧渝所說有一百多處,那麼每天出鐵就在二十萬斤左右,一年下來就是七千兩百萬斤。
可問題是根據傅爾丹所知道的相關機密中,大清在康熙五十八年的出鐵才四千五百萬斤.......這四千五百萬斤可是集中在全國,其中南方鐵礦就佔據了一部分,因此現在丟掉了南方以後,怕是一年三千萬斤的鐵都難保了。
不過造成這個局面的不僅僅是復漢軍,還有清廷統治者自己的鍋,實際上清廷的產鐵量一直都被有意控制了下來,因爲中國曆代的產鐵量都比清朝高,其中宋朝由於長期持續鑄造鐵錢的需求,還有大量鐵兵器的需求,產鐵量是有過一個爆發期的,大概最高的時候年產量在九千七百萬斤左右,而到了明朝嘉靖年間,產量鐵量則是高達三億斤。
但是自從滿清入關之後,清廷的統治者便有意控制鐵的產出,像康熙還曾經下令關閉全國許多鐵礦,並且對餘下徵收重稅,以致於目前的產鐵量才慘不忍睹。
如今復漢軍的產鐵量高達七千萬斤,都已經比康熙全年時要高出一大半了,沒有了鐵,也就意味着在裝備兵器等方面,會嚴重滯後於復漢軍,這讓傅爾丹有些垂頭喪氣。
寧渝眼見得火候差不多了,便冷哼道:“朕告訴你這些,沒有別的意思,那就是如果想打仗,朕願意奉陪到底,這七千萬斤的鐵,就算均分到八旗的頭上,每人都能分到四五十斤,朕靠鐵就能把你們全都壓死!”
“若是八旗還想活下去,就得學會跟我寧楚合作。唯有合作,將來的八旗纔有一條生路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