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寧渝酣睡之時,刁旺那些手下兵丁擡着屍身卻是回了營,原本這些人打算將這屍身拋掉,各自分了銀錢便是,可是終究擔心會泄露,到時候怕是到菜市口走一遭,只好硬着脖子去見了上官。
這德安府府治所在地在安陸,因此在雲夢縣的清軍只是一個汛地,最高級別的也就一個正六品千總,這千總大人姓錢名英,是德安府守備高如海的親信。
錢英原本不在營中,可是近日得知消息,工部右侍郎署理湖廣總督事務滿丕升爲左侍郎,屆時總督府並湖廣總兵官或可會查錄軍營兵備武器。
可錢英自家知曉自家事,這營內尋常刀劍盾牌倒也罷了,可是鳥槍火炮卻短缺了許多,剩餘的也大多不堪用,到時候卻無法交差,心中鬱積之下,連煙花柳巷都不敢留了。
在後世很多人眼裡,對清王朝的印象始終停留在“只重弓馬騎射”這一層上,實際上在康熙時代的清王朝,火炮無論是技術還是數量在全世界都屬於領先地位。
因爲本身滿洲能取天下,其實也是依靠了火炮之利,才能打下遼東的那些堅城,而後在康熙年間平三藩收臺灣,乃至於平定準噶爾都依靠了火槍火炮,用後來雍正的話來說,火炮就是“軍中最緊要之利器”。
因此在如今的綠營當中,裝備有四尺長的“金龍炮”,五尺長的後裝“子母炮”,木製三腳架發射的“奇炮”,全是可以在草原上輕便攜帶的兇悍野戰炮,還有重千斤的“神威無敵大將軍”炮和重八千斤的“永固大將軍炮”。
當然在錢英的這個汛地裡,原本只有一些子母炮,可如今這些子母炮也難以使用了,實在無法交差。
而此時,刁旺手下的兵丁將刁旺的屍身擡了上來,這讓錢英原本就不好看的臉色,更是黑了幾分,這刁旺跟他也沒多少關係,可畢竟是自己營中的手下,身上也有個外委把總的缺。
外委把總只是臨時編制,算不得正式的正七品“經制官”,可好歹也是自己的屬下,如今被人殺了,折的也是自家面子。
錢英黑着臉問道:“上官被殺,爾等爲何沒有拿下賊人,難道你們收了賊人的好處?”這一番話差點把這些兵油子給嚇尿褲子。
一個兵丁壯着膽子從懷中掏出名帖,道:“小的聽聞,殺人的自稱是漢陽寧家的公子,這是他的名帖。”
錢英接過名帖,看了眼便丟在了桌子上,端起茶杯細細品了一口,卻沒有了原先的焦躁,反而嘴角露出一絲微笑,然後讓兵丁去叫了一個老童生過來。
這位老童生是錢英養在營中的文書,有什麼文字上的來往,都是讓這老童生草就,雖說這老童生五六十的年紀,也只考上了個童生,腹中草包一團,可寫寫書信倒也不爲難。
待老童生攤開信紙,磨好了墨,將毛筆捏在手中時,錢英便一邊斟酌,一邊口述,讓老童生書寫。
“茲今日令公子至雲夢,與屬下把總刁旺相隙,發生口角,而後互毆致刁旺身亡,尚需妥善解決.....,前聞總督衙門或查閱兵事,營中火炮老舊不堪...”
雖說錢英不敢肆意撕咬,可也不想放過這大好機會,便仗着這件事向寧忠源寫信要炮,不過這也是因爲在如今的大清國,地方綠營的各級統兵官均歸地方最高文官統轄或節制,縱然寧忠源是從三品遊擊將軍,也無權管到隔壁雲夢縣的千總,就連總督,提督、總兵以及巡撫也都有各自的標兵,除了統轄爲數不多的本標官兵外,都不直接統轄其它鎮協營兵。
這種凌亂瑣碎的軍制,讓軍將之間互不統屬,自然也無法轄制。錢英正因爲如此,纔打算敲寧忠源一筆,至於這刁旺是否冤屈,如今可還有誰會記得?
就這麼的過了數日,寧渝見沒人找自己問責,心中知曉事情已經過去了,想來也是家族在背後使了力,不由得感慨一聲,在這個年代裡,休說尋常百姓,這在很多人眼中難纏要命的把總,在一些人眼裡也不過只是一隻隨時可以踩死的螞蟻。
可是在營中少年們的心裡卻是掀起了波浪,寧渝在他們心中的地位又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如果說原來的少年們視寧渝如父如兄,而現在又增添了幾分敬畏。
寧千秋從寧家又回到了雛鷹營,然後給寧渝帶回來了一個消息,五日後舉行家族大會,讓寧渝準備一下趕緊回去。
寧家每年都會舉行家族大會,不過那通常是在年尾,如果有重大事項時,纔會臨時召開家族大會,統一思想。
寧渝也正打算跟父親寧忠源溝通一下,雖說重生已有數月,可是父子二人真正相處的時間卻寥寥無幾。儘管寧忠源清楚寧渝現在做的事情,可畢竟是水中月,霧中花,隔着一層砂紙了。
對於寧渝來說,他想要在這個時代做出一些什麼事情,首先就需要凝聚家族的力量,如果只是單打獨鬥,那麼無論他怎麼努力,都很難改變自身的處境。
寧家雖然不是豪門貴胄,可也是地方實力派,上百年來集聚的力量也是足夠做成一些事情的,比如如今的雛鷹營,若是沒有家族支撐,寧渝根本不可能在短時間內,拉起一支二百餘人的隊伍,更何況還是一支不事生產的學兵。
在這背後,既有寧渝的許多心血,也有寧家默默的付出,那些海量的物資就是明證,因此寧渝來到這個時代的真正首要任務,不是雛鷹營,不是礦鹽,而是用寧家少主的身份來獲取族人的認同,來團結最大的力量,這纔是他真正的立足根本。
這也是爲什麼在過去的幾千年歷史中,無論是誰當皇帝,首先要做的就是剪除世家大族的力量,就是因爲這種大家族大團體,本身就是不穩定的因素。如果出現動盪,這些大家族也都是與皇權對抗的對象,二者彼此廝殺數千年,最後誰也奈何不了誰。
無論是西漢時的遷豪族充實關中的陵邑制度,還是隋唐時的科舉取士,本身都是中央集權對地方實力派的打壓和分化,而魏晉時期的世家政治與宋明時期的大地主官僚階層,都是世家的一種反抗之道。
在如今被譽爲封建時期最巔峰的大清康熙年間,寧渝所代表的地方派,還需要走更遠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