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陽總兵戰死後,很快鍾祥府的衙門也被明軍攻破,知府、知縣被殺。逃去城東的武昌兵走投無路,大部分也向明軍投降。
整場戰鬥中只有爲數不多人得以逃到城牆外面,因爲袁宗第在城南部署的防線十分嚴密,所以成功逃離明軍包圍圈的清兵寥寥無幾。據說只有兩個清兵跑得奇快無比,正好他倆在明軍沒佈置馬匹的地段突圍,明軍步兵拼命追趕,也沒能把這兩個飛毛腿抓住。
劉體純攻破府衙後與大家勝利會師。因爲他對鍾祥清軍情況的判斷嚴重失誤,造成了長達一個時辰的豁口危機。得知了豁口處經歷的險情後,劉體純氣得想去踢漢陽總兵一腳,他大聲罵道:“這廝手裡差不多有六千甲士了,有這麼多人還堵什麼城門?怎麼不出城外紮營啊。”
鄧名安慰他道:“這樣也好,若是韃子駐紮在城外,不把他們打回去我們也不敢炸城牆。打垮他們恐怕得花十天半月吧?他們不堵城門,也不會兩個多時辰就被我們一鍋端了。”
從攻破鄖陽開始,劉體純等人的軍力就急劇膨脹,沿途幾仗繳獲頗豐,到達鍾祥城前的時候,夔東四將手中的甲兵已經從出戰時的六千人增長到八千多人。鍾祥一戰後,明軍的甲兵已經高達近一萬四千。
獲得物資總量最多的當然是郝搖旗,畢竟這次他出兵最多;不過若論實力增長的比例,則無人能和袁宗第相比,本來戰前大家都說好要多分一點給袁宗第,現在他分到了兩千副盔甲和武器。從大昌帶出來的輔兵差不多全變成了披甲兵,而現在搬運物資的輔兵主力已經是分到的俘虜和臨時招募的百姓了。
在鍾祥繳獲了大批武昌軍的裝備,這批盔甲、武器的質量比以前的還要好。和以往一樣,鄧名並沒有參與分裝備和俘虜。
因爲鄧名答應了不殺俘虜,所以劉體純等人也不打算讓鄧名爲難,他們把親兵營剩下的幾百名士兵分成四份,每人領走一份,帶回各自的軍中監視起來。
分到大批繳獲後,袁宗第的實力差不多恢復到重慶之戰前,他現在心情很好,就給鄧名講解這個時代的俘虜政策。
“若是提督要打武昌,這些親兵和武昌兵都很好用,”隨着鄧名自稱江南提督日久,親衛和夔東將領對他的稱呼也在漸漸改變,袁宗第說道:“若是提督不打算拿下武昌,那這些親兵就是大軍的累贅。”
在鄖陽等地俘虜的清軍披甲兵都經過了仔細的甄別,凡是沒有家室的單身漢,又確實有些力氣或是有其它過人之處,夔東衆將可能會當作戰兵來用;而那些有家庭、有妻小的披甲兵,夔東衆將就會拿走他們的盔甲,把這些俘虜編入壯丁隊,當作輔兵使用。
即使是搬運物資的輔兵,也分成可靠的和不可靠的兩種。那些又有家庭、又從來沒有離開過出生地附近的清兵俘虜是最不可靠的,這些人既不會在明軍進攻的時候心甘情願地一起前進,也不願意在明軍撤退的時候,跟着返回夔東基地,他們只想留在自己的家鄉附近。只有在明軍決心長期佔領鄖陽、襄陽等地時,纔不用太擔心這些人開小差。
至於這次被俘的大批武昌兵,其中一部分是跟着漢陽總兵南征北戰的舊部,這些人在夔東衆將眼裡最危險,絕對不值得信任,不過其中大部分都戰死了;還有一部分是從湖北各地選拔出來的精兵,這些人只要還沒有在武昌安家,就可以一用,夔東衆將知道這種人一般都是爲了掙軍功、吃軍糧不在乎遠走他鄉的,這部分俘虜很快就被劉體純他們瓜分一空,不少都編入到戰兵隊列;剩下那些在武昌有家庭的士兵就比較麻煩了,如果繼續進攻武昌的話,這些士兵爲了奪還家室也許會奮勇作戰,但如果明軍撤退,他們肯定也會逃跑。
“雖然提督答應不殺俘虜,可是他們也沒有多少人,把他們圍起來,殺了就沒麻煩了。”袁宗第覺得鄧名答應漢陽總兵答應得太快了,這些親兵營倖存的軍官多是跟隨總兵多年的舊部,親兵們平時也受到較好的待遇,而且在武昌基本都有家庭,按照夔東衆將的標準,這幾百個人是最危險的一批人,當初不接受他們投降纔是最好的處置方法。
“都是漢家兒郎,韃子要殺,我們自己也要殺?”鄧名衝着袁宗第搖搖頭。
“提督覺得他們是漢家子,他們自己可不這麼想,他們可是都心甘情願地剃頭了。”袁宗第提出一個折衷的辦法:“乾脆繼續進攻武昌,我們在軍中放出這個風聲,這樣武昌兵就會死心塌地跟着我們了。”
加上親兵營,有家庭所累的武昌兵共有一千七百多人。袁宗第建議向武昌發起進攻時,沿途就讓這些武昌兵去打頭陣,這樣可以用武昌兵消耗湖北的清軍,而且還不違背不殺俘虜的諾言。
鄧名知道袁宗第的建議正是這個時代的觀念。清廷那邊也是這麼做的,比如吳三桂攻破貴州以後,就挑選了三萬多雲南籍的明軍俘虜,組成炮灰部隊打頭陣。攻下昆明後,又計劃讓西營的降軍做前鋒去追擊李定國。
鄧名認爲,接受投降就是讓敵人放下武器停止抵抗,而不是強迫對方當叛徒,俘虜和叛徒應該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概念;不過在這個時代,似乎投降和叛變是差不多的概念,不肯叛變的俘虜都會被視爲拒絕投降,勝利者處死他們也沒有什麼心理負擔。
在鍾祥之戰前,夔東衆將或許還有心繼續向武昌進軍,因爲屢戰屢勝,讓夔東衆將渴望得到更多的戰利品;但在鍾祥之戰後,夔東衆將已經沒有太多繼續進攻的願望了,他們希望能夠返回基地,消化收穫的勝利果實。
比如袁宗第,雖然他有大批輔兵披上了繳獲到的盔甲,但這些人還需要經過訓練才能成爲可堪大用的戰鬥兵;出征以前,夔東衆將打算搬運一些人口回自己的根據地,現在明軍已經奪取了大片的土地,這些地方的人口多得他們都搬不完;安陸府各地的軍隊都集中到府城鍾祥並被明軍消滅,現在安陸府、襄陽府已經沒有什麼清軍,明軍可以向百姓徵收今年的糧稅,這也需要大量的人手才能運回夔東。
除了經濟方面的考慮外,還有軍事方面的顧慮。
明軍戰兵的數量雖然急劇增加,但由於大都是由輔兵剛剛轉變成戰兵,所以實際軍力的提升遠沒有表面上那麼驚人;明軍需要防守的地區很多,鄖陽、谷城、襄陽等地都需要防備清軍奪回,不然漢水的交通就會被切斷,明軍搬運物資和人口的工作就會變得更加困難,大軍返回夔東根據地也就要走崎嶇的陸路。
雖然沒有公開,但夔東衆將內部已經形成一致看法,就是該放緩腳步了,先控制住已經佔據的領土,徵收秋糧,搬運人口。如果有更多的夔東明軍出來,那麼打武昌也可以再議,但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防守而不是繼續進攻。
聽了袁宗第的講解後,鄧名不置可否,又去劉體純那裡詢問他對武昌兵的看法。
不出鄧名所料,劉體純認爲袁宗第的方案非常不錯,而且具有很大的可行性。
劉體純覺得明軍可以先造聲勢,揚言要拿下武昌,接着直取江西、南京,然後讓俘虜的武昌兵去強攻南下道路上的城池。若是攻下了城池,裡面的繳獲對明軍來說都是白來的;等明軍開始撤退時,這些武昌兵肯定會大量逃亡,他們回去後還會是清兵,不如趁早把他們消耗掉。
“若是他們真的一路順風順水,打到武昌城下,我們就帶兵去督戰,讓他們繼續攻打武昌城。打下來那自然是最好,打不下來就以畏敵不前的罪名把他們殺了。讓清兵自相殘殺,就沒有人能說提督殺俘了。”
劉體純認爲憑着一千七百多武昌兵肯定打不下武昌,不過能夠消耗掉這批俘虜就好,如果給清軍造成一些損失就是額外的收穫。尤其是那些親兵營的俘虜,更要用來組成敢死隊,讓他們去蟻附攻城。留着他們不但每天管飯,還要分散在軍中派人小心監視,防備他們作亂。
“如果放了他們怎麼樣?”鄧名試探着提出自己的想法:“讓他們回去宣傳我軍的仁義,將來兩軍對壘的時候就會有更多的人投降。”
“我軍本來就十分仁義,再說,有鍾祥的這些人替我們宣揚也就足夠了。”劉體純不以爲然地搖頭說道:“襄陽府、安陸府的俘虜我們不是都沒殺麼?那些願意跟我們去夔東的,我們還幫他們搬運家小,不願意跟我們走的我們也不強迫,我軍的仁義很快就會天下聞名的。”
相比清軍,闖營確實比較優待俘虜,不過他們優待的對象是府兵、縣兵這種沒有什麼威脅的俘虜,武昌兵尤其是親兵營的俘虜並不在優待的範圍內。
鄧名不再和劉體純談論這事,至於郝搖旗和賀珍會有什麼意見,不用問就心知肚明瞭。鍾祥之戰一結束,賀珍就急忙把武昌兵的武器、裝備都收繳得一乾二淨。分給賀珍一部分親兵營的俘虜,讓他負責監視,據說被他派去幹最重、最危險的活;而郝搖旗更乾脆,明白建議鄧名不要在乎什麼諾言,把這些危險分子趕快都坑了,圖個省心。
在安陸府繳獲了五十多萬兩白銀。以前鄧名從來沒有要求過任何戰利品,但這次他站出來表示他也應該有一份。夔東衆將沒有理由拒絕。首先,爆破城牆的辦法是鄧名拿出來的;其次,他是一軍統帥,至少是名義上的;再次,漢陽總兵是鄧名帶人堵住的;最後,此次作戰說明鄧名掌握一支部隊很重要,他需要的不僅僅是十幾個親衛就夠了。
鄧名宣佈要五分之一的銀子,也就是十萬兩。這筆銀子一部分要用來賞賜即將組建的部隊官兵,而大部分則委託袁宗第運回奉節文安之那裡。
“把所有那些有家人的武昌兵都交給我吧。”鄧名對四位將領說道,至於其他的俘虜目前他不需要。
“提督要這些狼崽子幹什麼?”郝搖旗聞言急忙勸阻:“無論提督如何推心置腹,這幫狼崽子都是養不熟的。”
“我不打算把他們養熟,只是我自己想鍛鍊一下安營紮寨、排兵佈陣的能力,他們都是老兵,做起來比較方便。”鄧名解釋道。
衆將依舊不放心鄧名的安全,劉體純更是強調這種招攬人心的行動風險極大,但是收效甚微。
“我當然不會住在降軍中,我也知道他們聚集到一起有可能鬧事,所以你們每人先借給我一百名精兵,讓我能夠看住他們。”
衆將拗不過鄧名,就把武昌兵都交給了他。雖然剛過去一天,郝搖旗和賀珍就已經整死了幾個親兵營的士兵。把這些危險的俘虜交給鄧名的同時,他們每人都派來一百個全副武裝的士兵,以加強安全保衛工作。
通過對俘虜的盤問,明軍知道現在武昌極其空虛,就算黃州府等地的清軍統統集結到武昌,胡全才也湊不出一支能對明軍形成較大威脅的野戰部隊。因此大家都急忙分散到各縣,控制安陸府全境,抓緊時間徵收物資、招募勇士。
只有鄧名老老實實地呆在鍾祥城,一連兩天就是訓練部隊。帶一支比較有經驗的部隊很有好處,這些士兵的軍紀遠好於一般的雜牌軍,鄧名很快就在趙天霸等人的指點下,對排兵佈陣增加了不少知識。
郝搖旗和賀珍此時都不在鍾祥。鄧名在城南搭了一個簡單的梯臺,把自己的軍隊帶到梯臺下邊,然後走上去給武昌兵訓話。
在開始講話前,鄧名下令給每個武昌兵發一兩銀子。
領到銀子後,這些武昌兵紛紛按照以往軍隊裡的慣例,向鄧名高聲歡呼,賭咒發誓要水裡來、火裡去。不過鄧名根本不信,他們以往在漢陽總兵那裡拿到的好處可多太多了。
“這不是軍餉,”鄧名知道這些人是誤會了,以爲自己打算把他們編組爲軍隊,登上梯臺後,鄧名對面前的近兩千名武昌兵說道:“這是發給你們的遣散費。”
臺下頓時一片譁然,那些負責控制降俘的明軍和武昌兵一樣驚訝。
“我沒有領地,也沒有稅收,兩天前把你們要來時確實想過要留下你們這些士兵,但經過這兩天的深思熟慮,我發現遠遠養不起這麼多部隊。與其等到發不出軍餉的時候看着你們譁變,還不如現在就遣散更好些。”
鄧名指了指南方:“每人一兩銀子,足夠你們回家的路上用了。在你們離開軍營以前,我只要你們發一個誓:在回家的路上,無論你們乘船還是吃飯都要付錢,不許燒殺搶掠,不許欺負沿途的老百姓。”
武昌兵都聽得將信將疑,不知道是不是鄧名在玩什麼貓捉耗子的遊戲。還有人斷定這是欲擒故縱,誰要是第一個走出去肯定會被拖去斬首。雖然惦念着武昌的家人,但大多數人都暫時保持觀望,希望有其他人先出頭試探一下這水的深淺。還有一些人乾脆嚷嚷說他們根本不打算再回武昌了,就算拋妻棄子也要跟着鄧名打天下。
聽到這句明顯言不由衷的話,鄧名笑起來:“好吧,就算你們打算破家相從,至少也先回家報一聲平安吧。現在鍾祥的勝敗估計已經傳回武昌了,你們的家裡人還不知道有多着急。你們先回去見父母、妻子一面,讓家人知道你們還活着。如果你們的志向不變,還是要回來投奔我,我也非常歡迎。只是事先說好了,在我這兒可沒有軍餉,你們得替我白乾活。”
直到這個時候,大部分武昌兵才相信是真的要放他們回去與家人團聚。
在第一聲感謝聲響起後,越來越多的武昌兵把稱頌送給了鄧名,這次他們的聲音聽起來比剛纔領銀子時誠懇了許多。
“這是你們的大帥捨命替你們求來的,我既然答應了他,就當然不會爲難你們。”鄧名揮手讓臺下的武昌兵趕快走,不要在鍾祥多做停留。
有些明軍軍官過來勸說,但鄧名不爲所動。
周開荒也湊到了鄧名身邊,小聲說道:“提督這件事要是傳到靖國公他們耳朵裡,不知道他們會怎麼想?”
“我是江南提督,”鄧名微笑着答道:“我用不着事事擔憂袁將軍會怎麼想。”
“殿下仁厚,洪福齊天!”
正在與周開荒對答的時候,突然臺下傳來一聲高喊。發出這喊聲的是一個前漢陽總兵親兵營的士兵。兩天來他一直認爲就算不被明軍殺死,和家人今生也沒有什麼機會見面了,或者被明軍帶去他鄉,或者家人被湖廣總督衙門當作逆屬處理。每到夜間想起這件事,這個士兵就感到生不如死,在營中偷偷地落淚。
關於鄧名是宗室子弟的傳說在湖廣流傳開來,清軍中不許公開談論這個說法,明軍中也不讓談及。但這個士兵沒想到能夠活着回家,心情激動之下再也無所顧忌,就跪倒在地,衝着鄧名所站的塔樓重重地磕了幾個響頭,同時大聲發誓道:“殿下所命,小人怎敢不從?小人今生都會銘記殿下的大德,以後絕不亂傷人命,吃飯一定給錢!”
受到這個士兵的感染,武昌兵一起向梯臺上的鄧名錶達着感激,同時保證在回武昌的路上絕不會欺壓良善,若是有同伴欺心騙了殿下的銀子,他們也不會袖手旁觀。
雖然常常被人誤會爲宗室,但是上千人一起高呼殿下的場面還是不多見,上次遇到這個場面還是在萬縣的時候。鄧名無可奈何地搖搖頭,帶着衛士和護兵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