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九月開始,江北的明軍就不斷向淮陽方向移動,十月初傑書和江北明軍形成對峙後,雙方雖然還沒有爆發大戰,但激烈的斥候戰已經開始。川軍引以爲傲的對列衝鋒在斥候交鋒中並沒有什麼優勢,雙方會在各種地形下突然遭遇,而且交戰目的也不是驅逐對方出戰場,而是阻止對方滲透或傳遞消息。
因此斥候戰更重要的還是憑着個人的經驗以及通過複雜地形的能力,還有單兵作戰的能力和騎術。而鄧名把蒙古籍、以前的御前侍衛都帶去山東了,這讓明軍在斥候交鋒中始終處於下風。幸好斥候不是情報的唯一來源,兩江官兵只是傑書名義上的友軍和部署,江北的江湖好漢們理論上也支持官府,所以就算傑書能在斥候戰中佔到上風,整場情報戰中依舊是一敗塗地。
鄧名認爲自己成功的基礎是能夠在戰場上擊敗強敵,從對陣譚弘開始就是如此,其他的所有手段都是輔助,真正重要的是自己決一死戰的勇氣。不過除了鄧名本人對此深信不疑外,其他人沒有一個是這麼看的,對此鄧名也不是沒有了解。這次在山東擊敗祖澤溥後,衛隊向鄧名恭賀勝利時,鄧名還發出一聲長嘆:“不會有人記住我今日戰場上的勇敢,他們津津樂道的永遠是我化妝成韃子去偷營。”
就是鄧名的衛隊,聞言都陷入了一片沉默,幾個軍官乾巴巴地安慰鄧名,說他們一向認爲鄧名的勇氣比他的詭計發揮了更大的作用,不過他們說這幾句話的時候嘴邊露出了笑意,聽上去不像是真心實意的。
兩江戰場上的情報優勢給明軍帶來不少的便利,在享受這種便利的同時,川軍和夔東軍議論紛紛,都認爲這還是要歸功於鄧名各種神出鬼沒的奇謀——還是和鄧名的勇敢無關,而厚道的浙軍領袖張煌言則保持沉默。
十月底,閩軍從山東送回了消息,鄧名告訴他的盟友們,稱自己在山東進展相當順利,正在整編部隊準備進攻濰縣然後席捲萊州,要江北明軍戒驕戒躁,等清軍實在呆不下去後再趁勝追擊。
“可憐的祖澤溥。”看到鄧名的來信後,任堂就對同僚們點評起此戰:“提督先是化妝成韃子去切斷驛路,讓祖澤溥耳聾眼瞎;然後充分發揮以前和甘陝綠營的交情,在提督選定的戰場上進行了一場單方面的屠殺,提督真是勝之不武!”
任堂說出了不少人的心聲,只不過他們大都沒有任堂這麼膽大而已。信件前半部是鄧名在炫耀自己武功的,後半部則是一些命令,鄧名讓四川商人儘快推選代表到山東去一趟,接下扶清滅明軍的軍火購買合同,在這些信中,鄧名也敘述了一遍自己的政策和當下山東的局面。
“自古以來,爭霸天下就是磨一把快刀,然後拿着它出去混江湖,服了就跟我一起砍去,不服就砍到服爲止。”穆譚自認爲跟隨鄧名以來,視野、見識也是一日千里了。穆譚認爲鄧名就是磨一把刀,然後把他亮給別人看——看見沒?我能用它砍你,你要是服了就掏銀子,讓我能買更多的鐵,磨一把更大的刀出來:“提督輕易不砍人,尤其不砍窮人,以前的甘陝綠營掏不起銀子,提督就要想辦法幫人家發家致富,然後再提着刀子上。而這次山東人也沒錢,提督肯定是覺得有這時間在山東賺幾個辛苦小錢,還不如多在東南溜溜。”
而鄧名在山東的策略,穆譚就把它理解爲:鄧名又磨了一把刀,然後給山東的縉紳看:“喏,好刀吧?你們買下它,不然我就把它賣給你們隔壁的強盜鄰居。”
穆譚的理解變成了四川人對鄧名山東之行的共識,很快就有人打包上路,從銀行家、運貨商到鐵匠代理商都有。
四川現在執行的積分政策導致大批人在城市成爲工人,工農人口比例是其他地區的好幾倍,甚至十倍以上,再加上鄧名不遺餘力地從全國各地收集工匠,使得四川已經可以向外出售舊軍火了——比如以前從湖廣、兩江繳獲的舊式盔甲就打算處理掉,在重慶當做廢品收購的綠營軍火在山東應該也可以賣出不錯的價錢;等過些年,成都的鐵匠行生產出更多、更好的盔甲和鳥銃後,張長庚給的裝備遲早也會被逐步淘汰。
“等山東的亂子徹底鬧大,傑書退兵時我們就銜尾追擊,到時候肯定還可以繳獲一大批我們用不到的兵器,也可以賣給山東人。”鄧名信末還交代了這麼一句,指示川西商人們應該有提供更多武器的信心和底氣,他們的信心能夠給扶清滅明軍更好的鼓勵,加速山東清軍的瓦解,這樣傑書就可能撤兵更急,導致他的失敗更悽慘,從而讓川軍繳獲到更多可以出售給山東的裝備。
這種指示無疑就是鄧提督總是掛在嘴頭上的良性循環,不過鄧名大概忘記他已經想把這些武器賣一些給周培公的長江剿鄧總隊了,所以趙天霸等人也不得不回信提醒鄧名注意承諾時要留有餘地,起碼要向扶清滅明軍說明,他們需要和長江剿鄧總隊競爭明軍手中的多餘裝備。
在回信提醒鄧名的同時,趙天霸他們也仿效鄧名的風格,給周布政使去信,告訴他鄧名又引入了新的競爭機制。當然,因爲剿鄧總理和鄧名的交情,川西方面認爲長江剿鄧總隊和扶清滅明軍出價相當時,前者會有武器的優先購買權;教官也是一樣,因爲扶清滅明軍這個新主顧出現,所以川西派出的教官恐怕也需要更多的租借費和培訓費。
現在明軍統帥是李來亨,鞏焴是軍師兼任川西軍的協調人,因爲遭到張煌言的激烈反對,所以鞏焴無法在盟軍中任職——現在聯軍打着的依舊是明軍旗號,張煌言雖然不會再發出什麼以“李賊倡亂”爲首的檄文,但說什麼也不同意讓燒神主牌的鞏焴有職務、差遣。
在鄧名去山東前,趙天霸被提拔爲上校,成爲了川西五中校中第一個被提拔到這個軍銜上的人。鄧名要周開荒、任堂等人平時多和趙天霸商議,關鍵時刻需要一言而決時,一定要堅決服從趙上校的命令。如果他們能做到這點的話,鄧名保證等他從山東回來後,就把他們和遠在四川的李星漢也都提拔爲上校。
雖然在川軍中只是校尉階,不過夔東軍和浙軍中沒有人會把趙天霸等人視同於他們手下的校尉,經過鞏焴的協調,李來亨傳令全軍,宣佈趙天霸的命令僅次於他本人的命令,而周開荒等人的命令也相當於李來亨手下掛將軍印的總兵——李來亨手下有幾十人被永曆朝廷授予總兵銜,掛將軍印的還有五個之多,無論是李來亨本人還是其他夔東軍將領,都不會認爲他們手下掛將軍印的總兵的實力能夠和川軍中校相比。而川軍的少校,現在也被等同於夔東軍的總兵或是浙軍的副將。若以實力而言,這種等同關係其實還是川軍校尉給了夔東軍和浙軍面子。
在聯軍與清軍中央軍對峙,等待更好的決戰時機時,扶清滅明軍在山東繼續高歌猛進。
從二十三日發起攻擊後,萊州府的縣城在月底前就被扶清滅明軍盡數攻破。控制縣城後,高雲軒等大俠得到了不少補充,而且讓更多縉紳加入了山東扶清議院——如果不參加議院,扶清滅明軍就不保證他的安全。如果是鄧名威脅說哪個縉紳不支持他的軍隊就號召大盜去洗劫他家,多半會名聲名狼藉;但現在是山東縉紳議院的決議,那就完全不一樣了,上了賊船的縉紳們和大俠們頗有同仇敵愾之感:大家一起下水,一起等招安,誰也別想在邊上閒着。
在扶清議院中,鄧名竭力宣傳他那套“要想當大清的縣令,就要攻破大清的縣城;要想當大清的知府,就要攻陷大清的府城!大丈夫頂天立地,就算拿不下整個山東當總督,也要全取膠東撈個巡撫耍耍。”
很多縉紳因爲被議院宣佈爲“不受大清律保護的人”,不得不加入扶清議院,然後也生出了一不做、二不休的感覺,既然都扶清滅明瞭,那也只有和明軍幹到底了,用刀逼着清廷不得不寬大處理自己。
因此扶清議院通過的決議越來越激烈,十一月六日,扶清滅明大軍包圍了清軍佔據的萊州首府。
城內綠營總兵派人出城請求投降,表示願意充當中間人,替扶清議院和扶清滅明大軍向朝廷傳達他們想被招安的誠意。確實有幾個人因此產生了動搖,但鄧名立刻告訴他們,一個總兵的分量不夠,而且這麼一點位置也不夠大夥兒分的;鄧名更進一步指出,如果不消滅了正牌的清廷萊州知府和萊州綠營,那扶清議院的縉紳就不用指望清廷用萊州知府來招安他們,而等待扶清滅明大軍的也只能是解散,而不是變成貨真價實的萊州綠營。
扶清議院和扶清滅明軍痛感大明保國公的看法極有見地,於是通過決議不與清廷地方軍政機構議和,堅決消滅大清萊州知府衙門和綠營。
七日,扶清滅明大軍在炸開城牆後,不費吹灰之力就打垮了城內的清軍——無論是大俠還是縉紳,都是扶清滅明軍的支持和贊助者,與這個同盟比起來,大清萊州知府的力量實在是弱不禁風。看到城牆被破後,早已經和大俠有聯繫或是和縉紳有關係的綠營軍官,紛紛陣前倒戈,然後如願以償地被整編爲扶清滅明軍,等時機成熟,還可以指望一起被招安,恢復正牌綠營的身份。
攻破萊州後,扶清滅明軍的形勢一片大好,縉紳發現祖澤溥在失去督標和提標後已經外強中乾,除了嚷嚷要朝廷派援兵外更無一策。扶清議院在萊州城中通過新的決議,凡是在規定時間內不參加扶清議院的縉紳,從此以後不僅僅是被宣佈爲“不受大清律保護的人”,而是要被視爲“扶清”大業的敵人,要出動扶清滅明大軍把這些通鄧的嫌疑份子予以剿滅。
在當天的會議上,縉紳議院還徵求了鄧名的意見,詢問他對登州清軍的實力判斷。當從鄧名口中得到登州軍可以被擊敗的保證後,扶清議院就宣佈,在棲霞包圍於七的登州清軍爲叛賊、涉嫌通鄧,因爲他們居然不承認扶清滅明軍的正義性和合法性,還在與萊州府的通信中蔑稱議院爲賊。扶清議院在決定出兵剿滅通鄧的登州清軍的同時,還宣佈於七是被小人陷害的扶清同道,扶清議院此行的目的之一就是解決於七和他的十幾萬義軍,歡迎他加入到轟轟烈烈的扶清大業中來。
八日,陳情奏章在歡呼聲中離開萊州城的西城門,由快馬送往濟南。在奏章裡,扶清議院向山東總督祖澤溥解釋了他們的不得已,揭露了登州綠營假忠誠、真通鄧的面目。在奏章被送走的同時,扶清滅明軍就從東門開出,浩浩蕩蕩地前去登州,討伐背叛朝廷的文武官員,拯救大清忠臣於七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