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統一(上)

有時還會爲了較大的展露目標而聚集起來,比如文安之號召的重慶之戰就屬於後者,而上次鄧名參與的湖北系列戰役就屬於前者。

同盟關係形成的原因就是沒有一個實力處於絕對優勢,對其他將領擁有生殺予奪權利的領袖,因此直到現在爲止,虁東明軍一直遵循另外一套遊戲規則。那就是鄧名見到戰利品屬於個人所有,不需要上繳,分給同盟多少完全處於個人自由,如果是聯合作戰那麼事先就會確定好分配比例。現在這個同盟加入了鄧名的成都集團,在今天之前,鄧名同樣在這個遊戲規則下與其他明軍將領進行聯繫。

但隨着成都集團的快速膨脹,同盟的均勢正在被打破,以前即使是李來亨都對其他將領沒有明顯的優勢,但現在鄧名的成都集團已經明顯取得了對實力最小的黨守素、王光興等人的壓倒性優勢;郝搖旗、賀珍這些因爲湖北戰役而實力大增的集團也難以和成都集團相比;即使是和鄧名走的最近、得利也最多的劉體純、李來亨二人,估計也會在數年之內被鄧名遠遠拋下,開始失去平起平坐的盟友地位。

這次的納稅問題,對李來亨、劉體純他們來說,這不過是鄧名願意給予的幫助而已,性質和鄧名分給漢水流域的明軍的那些錢糧沒有什麼區別;根據盟友之間的規則,鄧名完全可以不給,他就是停止補貼虁東軍其他人也沒有話好說。

當然,這可能會造成虁東軍新生不滿,他們可能會暗地裡給鄧名搗亂,至少是不積極主動地配合鄧名的戰略。

接下來就是一條很熟悉的老路,摩擦製造出越來越多的怨恨,隨着成都集團的實力繼續膨脹,當這個集團自感到它的力量足以制服前盟友的時候,就會要求對方臣服,按照成都的指示調整內外政策;如果對方不肯完全聽從成都的指揮,強大的成都集團就會嘗試武力強迫虁東服從自己。

這種嘗試的方式有很多,比如東林要求福王讓位,璐王登基,若是福王派不同意就武力解決;再比如何騰蛟把啃骨頭的任務交給不馴服的部下、把輕鬆並且有巨大實惠的戰鬥交給自己的嫡系,如果前者不同意就武力解決;還比如孫可望、李定國、劉文秀,如果兄弟不同意自己的政治觀點和戰略思考,那就調集幾十萬兵馬武力解決。

其實這也是一種統一戰爭,幾乎所有的將領都相信,爲了統一中國這個宏偉目標,必須要在內部首先進行統一戰爭,這也就是所謂的攘外必先安內。在鄧名的印象裡,在大部分古人心目中,這個大一統思想都是不需要去反思的真理,即使是他前世辛亥革命後,武力解決意見不同的盟友仍是下意識一般的反應。

“想必虎帥已經知道我在武昌執行的政策,”鄧名琢磨了一會兒,已經有了一個想法:“如果聽憑他們這樣納稅,那他們就會拿到我根本負擔不起的欠條,我如果不毀約的話,那就只能傾家蕩產。”

爲了維持自己的信用,鄧名已經做出了很多犧牲。比如那個極不合理的欠條憑證和白銀的兌換比,讓鄧名給出的補償不是稅額的一半,而是一倍半,再加上緊俏貨物能帶來的利潤,明軍因爲這條協議條款而損失慘重;即使如此,鄧名在仔細權衡後,仍然沒有將它立刻廢除,而且對陸塵音宣佈,今年明軍依舊會遵守這條條款進行補償,但明年要減少三成,而從後年開始,明軍就要按照市價補償給他們納稅額的一半。

就此事鄧名也向武昌方面說明:於佑明和樸煩根本沒有資格代表他簽署這樣的條款,但既然鄧名以前沒有向武昌明確這一點,所以他會承擔他那一部分責任,用這個補償條款替代那個非法條款。

把自己的政策仔細地給李來亨介紹一遍後,鄧名認真地說道:“以前那個條款是我手下人揹着我胡來的,但這個新條款是我答應的,所以今年虎帥每多收一石米,我就付出去一兩五錢銀子和等值的貨物優先購買權;如果虎帥和劉將軍不檢查賬冊,那我除了毀約確實沒有第二條路好走;而一旦毀約,我也就無法繼續補償虁東軍,虎帥、劉將軍和本地縉紳的關係就要重新惡化。”

本來李來亨只是覺得有趣,雖然他猜到這大概會對鄧名有害,但李來亨從來沒有想到後果這麼嚴重。在鄧名說話前,李來亨甚至有一個解決方法,那就是他和劉體純也按照報上來的田畝收稅,然後鄧名翻臉不認賬,這樣李來亨大賺一筆,而鄧名也不會吃虧。

“這樣做斷然不可,”聽李來亨說了他的想法後,鄧名馬上搖頭:“一旦我毀約,那武昌縉紳不用說,好多人損失慘重肯定大怒,肯定會千方百計對長江航運下手;就是虎帥和劉將軍這裡,大批百姓投充了,甚至多繳了租子,但最後什麼補償都沒有——縉紳拿不到也不會給他們,他們只會把責任一股腦推卸給我們,他們本鄉本土的,百姓肯定信他們要比信我們多得多,最後虎帥多收了一些糧食,但丟了民心;還牽連我丟了辛苦打下的長江航運。”

聽鄧名仔細一分析,李來亨也覺得問題嚴重,他本來還以爲只是耍了那批武昌縉紳而已,更認爲自己和鄧名都有軍隊在手,就是讓對方吃個大虧也不擔心對方能把自己如何。

“那該怎麼辦?”李來亨思考了一會兒,突然說道:“這些縉紳其實很愚蠢啊,他們要是少報一些田地,說不定提督也就認了。現在他們一擁而上,最後提督肯定得毀約,他們什麼也得不到,還賠了好多錢糧。”

“他們不是蠢,而是太聰明瞭。”鄧名苦笑着搖搖頭,這些縉紳一個個都精明的很,大概有好幾個人都想到了利用鄧名疏忽爲自己謀利的方法,有些人可能還通知了自己的親友,最後一傳十、十傳百擴散開,大家都不甘人後,一擁而上虛報田畝、招攬百姓投充。最後結果只能是一拍兩散,縉紳虧了錢糧、李來亨失去人心、鄧名丟了信用和長江貿易便利,三輸,誰都沒有好處:“崇禎年間國家如何崩潰的?還不就是大家都想佔便宜,最後全輸。”

傳統的對策就是統一戰爭,這甚至可以說是動物本能,就好像一羣狼或者一羣猴子,完成統一的狼王或猴王可以勒令大夥兒邊上站着看,它先吃,吃夠了換別人上,誰也別搶,從而減少爭奪廝打的內耗,不至於爲了搶兩口食搞得全族覆滅。

以狼和猴子的智力,只要在它們的視野範圍內,它們就可以做到英明神武;人的智力顯然傲視狼和猴子,絕對有在更大程度上做到英明神武的能力,比如熊蘭在萬縣搞的軍屯就很成功,人數高達幾千,但生產效率蠻不錯的,鄧名視察的時候也沒發現有什麼不公。

從減少內耗的角度來說,統一是絕對必要的,如果南明內部的派系統一戰爭已經完成,而不是在滿清南下的時候才展開較量的話,或許南明命運還能強一些,比如南宋就較南明有利,金兵把趙構的兄弟們一股腦都抓走,幫他打贏了統一戰爭;而選擇武力解決對手更是自然而然的選擇,從地球上動物出現以來,我們的祖先就一直是這樣解決內耗問題的,這是人類本性的一部分,只要人類一天還屬於地球動物就一定會有這種衝動,至於地盤超過萬里、族人數以萬計後該怎麼辦?原始生物沒有義務對此作出前瞻性安排。

根據本能而建立的傳統,鄧名應該用武力威脅李來亨和劉體純,讓他不得多收取稅收——犧牲他們的利益和集團利益,來保證鄧名不吃虧;而李來亨和劉體純再一層層威脅下去,讓胥吏不得收受賄賂,損害他們自己的利益以便鄧名的利益能夠得到實現——他們的頂頭上司李來亨和劉體純的利益也沒有保住,但是他們不無條件臣服就要面對成都的軍事打擊。

“我建議設立一個專門的委員會,不是衙門,沒有命令的權利,來負責協調我們彼此間的關係。”從這件事,鄧名也意識到四川的軍政統一的重要性,以前明軍各個集團的規模都不大,彼此之間的利益衝突相對較小,合作的模式也很簡單,就是一起出兵罷了;而現在隨着軍事勝利,明軍個集團都開始膨脹,內耗也隨着利益衝突爭奪而變得嚴重起來,至於合作更是不會僅限於共同出兵了。鄧名需要袁宗第駐守萬縣幫他見識重慶水師,需要李來亨、劉體純幫他防禦三峽,需要郝搖旗、賀珍控制漢水流域掩護側翼,也需要他們在諸如稅收這種事上和成都步調一致。

統一勢在必行,不過鄧名知道他不一定要發動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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