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擡眼望去,只見半空中有人如霽月一般當空而立,形似芒,意如風,是玉樹蘭芝嫌不夠,擲果潘安不可攀,緲緲氣華更勝謫仙。
是傳聞中九華派的掌門柳向塵到了。
夏荊歌仰起頭,他低下頭,視線正正好就撞上了。
縱使對他們修士而言,年歲實在是個彈指輕過,倏忽往矣的計量方式,這麼一別十二年,柳向塵也已經不太是夏荊歌記憶裡的模樣了。可要他在見過如今的師兄後再將他從前的模樣清晰明白、辛丑寅卯地說個一二三四出來,他又像是卡住了,像是說不太出來了。
夏荊歌在那一瞬的怔忡之後,立刻激動地喊道:“師兄!”
柳向塵大抵是端方持重,只露出一絲喜色來,略點了點頭,朝着夏荊歌方向落定也沒來得及詳敘離別之情,就已被南海玄翁打斷了這兩師兄重逢的時刻。
“嘿嘿,柳家娃娃,你這劍氣可不能亂放,老頭子我一把年紀,這萬一一個不小心叫你割傷了,那多不值當?”
“既然如此,也請翁老莫要與我等開這開不得的玩笑。刀劍無眼,晚輩也不願無故傷了翁老。”
南海玄翁把柺杖往地上一拄,一副理論樣子地指着柳向塵:“埃我說,老頭子我跟你客氣兩句,你還真戳蛇上棍了啊?你當真以爲你柳向塵就能攔得了我,傷得了我?”
“晚輩一人,或許不能。”柳向塵神色淡然,“合我一派之力,想必不難。”柳向塵話音剛落,天空中就陸陸續續有閃着銀光的飛劍到達,懸停在半空之中,只幾個眨眼的工夫,就密密麻麻排了一個方陣。這還不止,依然有飛劍陸陸續續地飛來。
“想不到,你小子動作倒是挺快。”南海玄翁哈哈一笑,仿似混不在意,“這樣吧,老頭子我其實就是想跟你們借一借夏家那小子,我這快飛昇了,這不一直卡在那沒升嗎?我就借來飛昇一下,用完就還給你們。等我飛昇了,入了神界,自是要與神界那幫子神仙勾兌勾兌,幫襯幫襯你們九華派,怎麼樣?”
柳向塵看也不看他,只道:“翁老,我師弟不是物件。”
南海玄翁聞言咧嘴笑了笑:“得了吧,你我都清楚這裡頭的緣故,便是當年夏青蘆那小子也心知肚明,還用我明說?少來這假惺惺的一套。”
“流言不可盡信,翁老還是莫要同那些盲漢啞修一般,叫魔族流言誆騙了纔好。我師弟正兒八經是個人,翁老如何看法,晚輩管不着,但翁老若要將你這看法強加到我師弟身上,我們九華派定不答應。”
柳向塵這話說得不太留情面,既是說給南海玄翁聽的,也是說給在場諸派別修聽的。南海玄翁沉吟片刻,看樣子像是動了些許真怒來,只道:“好,好極!既然你們是這說法,我也和你們沒甚好說的了。”柳向塵見他唬下臉,已伸手按在劍柄上,拔出一小半寒光四射的劍身來,預備着要在這兒與一個傳聞已經得大乘之境的修士血戰一番了。誰料玄翁忽然又神情莫測地綻了個不耐煩的表情出來,“你讓讓,你讓我跟夏家娃娃單獨說說。”
柳向塵按着劍柄不動。
南海玄翁似是不耐煩繼續與他周旋,也全無端持長輩架子的意思,自己跳開兩步,隔着人對夏荊歌喊道:“那夏家娃娃,來來,我們倆好好說說。你要跟我走了吧,我保證不跟那腦子進水的黎玉衝一樣把你關起來。老頭子我啊,日行萬里沒問題,夜行千里小意思,你想去哪玩兒,我就帶你去哪玩兒,你想在哪住,我就帶你在哪住,還有你那小情人,我也能一併幫你護着,誰也甭想拿那什麼魔啊修士啊的約束你們。怎麼樣?跟着我多輕鬆愜意啊,跟我走唄?”
夏荊歌笑道:“可你剛纔還說借我去是要爭取飛昇的,這又要滿足我要求,又要修行,不會太耽誤你時間麼?”
“嗨,這點時間算什麼,老頭子我別的沒有,就時間有的是!”
“我不去。”
南海玄翁差點沒跳起來:“爲什麼?我這待你還不夠好?小娃娃你想想,你要跟着你師兄他們走了,你那魔族的小情人要怎麼辦?他們用得上你,可用不上你小情人,指不定隨手就給他殺了。”
“甫凌是我救命恩人,是我至交好友,師兄不會不問青紅皁白傷害他的。”
南海玄翁頓時氣道:“死腦筋!跟你爹一樣的死腦筋!這世間哪有那麼多道理可講!”
夏荊歌從未見過這樣跟小孩似變臉變那麼快,說話那麼不正經的老頭兒,倒是暗暗覺得他有些好玩,只是他肯定是要回九華派的,決計不會考慮跟他去遊玩四方,再好玩也得拒了。因而道:“翁老不必勸了,我是不會跟你走的。”
南海玄翁咬了咬牙,見軟的不成,只好來硬的了,掄起柺杖道:“既然如此,老頭子我只好憑真本事帶你走了!我這柺杖可比刀劍還厲害,到時候一柺子拐死了你那小情人,娃娃你可別跟我哭。”
夏荊歌知道他不是開玩笑,是在認真的威脅自己,聽了這話反而露出了溫溫和和的笑容,反問道:“翁老知道,爲何甫凌一個魔能和我在一塊十二年而未被殺死嗎?”
南海玄翁的柺杖頓了頓,他一想,黎玉衝雖然死要面子,可也仇魔,還真沒道理不殺了那個魔,他有點想不通,便問道:“爲什麼?”
夏荊歌仍是笑得溫軟和煦:“因爲我告訴他,只要他敢動甫凌一根毫毛,我就自戮,叫他一輩子都沒機會飛昇。我說得出做得到。前輩如此修爲,應也知曉冒然造了殺孽十分有礙修行吧?”
南海玄翁看着他再度沉吟了一會,半晌才道:“小娃娃還真是好個性。這招不錯,還真不錯,旁人都拿你沒辦法了,哈哈哈。絕!真絕!哈哈哈!”說到這,他自己又笑了起來,笑畢道,“老頭子今兒心情好,就不和你們打了。那夏家娃娃,你要想來找我,就來南海,我隨時等着你,哈哈哈。”
說罷,他當真一個翻身飛走了。
穿過天空中那九華派密密麻麻的飛劍陣也如過無人之境一般,當真是來如風去如電,等閒人阻他不得。
柳向塵這也是頭一回見識到南海玄翁的奔走實速,暗道一聲好險。他按回半出鞘的劍身,轉身去瞧夏荊歌。
夏荊歌只看着他笑,又和和軟軟地喚了一聲:“師兄。”
柳向塵再不是方纔對外人的疏淡模樣,也露出了溫和笑意:“師弟。”他上前一步,仔仔細細打量夏荊歌一番。夏荊歌越與他對視,終於徹底踹開了那絲生疏感,找回了當年那股親近之情。他整個撲向柳向塵,給了他一個完美的夏氏熊撲。與夏荊歌小時候俱冷,總是那麼撲到他師兄懷裡求真氣求禦寒一般無二的動作。好像這樣,就能慰十二年闊別之久,撫十二年離散之情一樣。
只是小時候,柳向塵比夏荊歌高上一整個頭,夏荊歌這麼一撲,就能整個撲到他懷裡。如今夏荊歌只比他矮小半個腦袋,到底也不似與風甫凌那般親密無間默契非常,不太好意思當真撲到懷裡去,倒磕在了肩膀上。
夏荊歌擡起頭揉揉磕到的鼻尖,笑道:“師兄,我長高了。”
“是,你長大了。”
柳向塵似嘆似笑,恍惚裡隱約竟還露出那麼一絲淡澀來。
那澀味極淡,極輕,淡到聽不出,輕到覺不着。
跟着師兄們御劍落地的餘倏光以爲自己聽岔了。
她想她一定是聽岔了,一定是她總將心思全然系在掌門師兄身上,才太敏感了。一句平平淡淡的話,竟也叫她聽出了七拐八彎煙籠霧罩的意思來。
掌門師兄又不是一個多愁善感的人。
一旁的風甫凌自是盯着他們兩個不放。即便心知這是人家師兄弟久別重逢的正常步驟,風甫凌那個心裡,還是有那麼點吃味。
——打從他師兄出場,夏荊歌還沒看過自己一眼!
光看他師兄去了……還不就是長那樣,能有什麼稀罕。
風甫凌皺着眉打量柳向塵,覺得他這道號也起得怪怪的。哪有修士卻去叫什麼向塵的,一般不都該是斷塵之類的嗎?
風甫凌怎麼看都覺得柳向塵看起來不順眼極了,那邊柳向塵已與夏荊歌分開,也把目光投向了風甫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