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荊歌抱着清渠給柳向塵看, 柳向塵擡手摸了摸他的額頭,又握了握他的手腕,過好半天才放下來, 夏荊歌就感應到他似乎是隱隱鬆了一口氣。但夏荊歌想要去捕捉這感應的時, 又不能再從柳向塵臉上看出絲毫端倪了。接着柳向塵就問:“確定是要留在這裡了?”夏荊歌點點頭。柳向塵就說, “給你安排了一個記名弟子, 你不在的時候就把孩子交給他照看, 盧師弟有養孩子的經驗,他和步空閒着也會幫忙照顧一二,你不用擔心。”
夏荊歌本就不擔心的。
柳向塵又交待了一番其他事宜, 末了道:“我想派你去長離灣找桑陽前輩做一批戰服,材料已備好了, 現今只缺個和桑陽前輩有淵源說得上話的人, 前輩的脾氣你是知曉的, 她已數百年不爲外人架機織造,尋常人去求多半是要空手而歸, 我又抽不開身,你願不願意去?”
夏荊歌有點意外,只稍微猶豫了一下就道:“不是我願不願意的問題……不瞞師兄,當年我和甫凌到長離灣,已被桑陽前輩罵出島一回了, 她說我一日不與甫凌斷交就一日不要再出現在她面前。”
柳向塵:“……”
柳向塵在房間裡踱了幾步, 夏荊歌就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一直抱着個孩子站着也是很累的。過了一會兒, 柳向塵停在了夏荊歌面前, 說道:“既然桑陽前輩是這個態度,那麼你和她好好說, 請她來做戰服她還是有可能會答應的。”
夏荊歌:“……”他斟酌了一下,開口,“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了嗎?一定要做戰服?”
柳向塵點點頭,“實戰之中,尋常服飾沒有什麼防禦作用,若有了桑陽前輩特殊織造法制出來的法衣,我們的實力就能瞬間提高一大截。”
“……好吧,我去試試。”夏荊歌看看懷裡瞪着烏溜眼睛四下看的好奇娃,“那清渠……”
“度天和會幫你照看,他是我信賴的記名弟子,資質不高,但爲人謹慎,心思縝密,一向管着後勤丹藥,也不需要上戰場,你可以放心。”
“師兄安排的人,我是很放心的。”夏荊歌繼續和柳向塵商議了一番桑陽之事,完了出得房間,就看到了度天和,這是個面容嚴肅的人,一板一眼地跟夏荊歌交待了自己的住處、工作地點、直達路徑和作息規律後,就說隨時可以把夏清渠放到他那照料。不愧是師兄安排的人,一看就很可靠的樣子。
夏荊歌回房間稍微歇息了半天,聽夏清渠咿咿呀呀不明所以地說了半天話,就把夏清渠交託給了度天和,轉達了趙御當初對自己的交待後,又特別交待了一番清渠醒來的時候要隨時給他點燈。
之後夏荊歌就悄悄地離開了,就像他來時那樣悄悄的。
長離灣還是老樣子,白浪拍沙,綠樹成蔭,泉水叮咚,鳥鳴清越,一派自成一體的閒適悠遠。夏荊歌到了桑陽的小院前,見籬笆輕掩,又不曾聞得機杼運作聲,心想莫不是桑陽前輩真的不碰這機器了?想想又覺得不可能,桑陽前輩雖然孤傲清高不給他人織造,卻是愛好織造的,要不然她也不會練成三界無人能及的織造技藝了。
這麼想着,夏荊歌擡手扣了扣籬笆門。
良久無人迴應,夏荊歌就在籬笆門外等了起來。大約等了有半個時辰,桑陽從外面回來了,她與百年前相較也無甚變化,歲月和時光不曾在她身上留下絲毫痕跡,這使她看起來仍舊是清雅冷高,美出一股不可方物的凜然氣勢來。她看到夏荊歌就露出了一絲訝異神色,開口便道:“你終於跟那個姓風的小子斷交了?”百年過去,她竟然還記得夏荊歌,可見這百年來她的訪客也沒有幾個。
“並沒有。”夏荊歌做出不好意思的模樣笑了笑。桑陽立時便沉下臉,毫不客氣地罵道:“既然沒有,那你來求死嗎,我當年說的話你都忘到腦後了?”
夏荊歌見她只是罵,並未真的立時就拿出了武器,就猜桑陽前輩大抵只是刀子嘴,內心裡估摸是不捨得真的殺了自己的,因笑道:“晚輩此次前來,是想求前輩爲修士界造幾百套法衣,以存身御法戰魔。”
桑陽聞言瞄了夏荊歌一眼,“幾百套?你當我這是開成衣坊的?”
咦,沒有一口回絕!
夏荊歌立刻試着道:“前輩,現在五大門派與魔打得正激烈,若有法衣就可瞬間提高一大截戰力了,這也是如今雙方膠着誰也無法打退誰的情況下才想出來的折衷方法。材料晚輩都帶來了,前輩若是願意,能做多少做多少就是,我們也不求幾百套能全部做出來的。”
“那好吧。”桑陽竟然爽快地就答應了,連思考都不曾有,“一天能成一套,你每十天來一趟取走吧。”
這倒讓夏荊歌感到意外了,不禁問道:“前輩不是輕易不做麼?”
桑陽淡淡道:“承平時期,擺擺架子,做做規矩,那是風骨,是格調,是品致。戰亂年代若還如此,便是不識大體了。我這規矩自天柱陷落那一刻起就已沒了。凡是爲對付魔來找我幫忙的,我都是樂意幫一幫的。只是早年聲名在外,有自信來找我做衣裳的也並不多。你們既然來找我,我自是會爲你們盡數做好。”
夏荊歌微怔,他不知桑陽前輩竟是這樣想的,想來師兄憋到此刻才叫他來投石問路試一試,也是如絕大多數世人一般並不知曉桑陽前輩心中真實想法,只當她與絕大多數身懷絕技之人一樣,乃是遺世獨立的方外之人,並不關心三界如何,世間如何,只願守着她那織造絕技冷眼旁觀世態沉浮的。
夏荊歌深深地彎下腰去:“紅塵界五大門派必會將前輩恩情牢記於心。”
桑陽擺擺手:“不必了。你們盡力消滅魔族,便已是對我最大的感謝。”
夏荊歌行完禮,直起身來,對桑陽說:“若是一旬一取,晚輩不太方便來往,前輩可否給晚輩一段靈氣信息,待晚輩回去稟明師兄,另擇人前來?”
“好吧。”桑陽沉吟了一番,“旁人就不要進我的長離灣了,在島邊沙灘上交接吧。”夏荊歌自然應是,留下五大門派所備全部材料供桑陽取用,桑陽又叫她等了片刻,過一會從屋內抱出一個包袱,囑咐道,“這六件法衣是我這幾百年來無聊時所作,件件傾注了心血,雖然給你們穿未必十分合身,抵禦術法的效果卻是很好的。先拿去給你同門師兄弟吧。”
“多謝前輩!”夏荊歌只看一眼這包裹內蘊含的光華靈氣就知道這六件法衣乃是珍品,效果一定是比桑陽用他們提供的材料批量趕工出來的法衣好許多的。
桑陽神色清淡地頷首,就下了逐客令:“你可以走了。”
夏荊歌素知她不喜人在跟前晃盪,當下便告辭了,桑陽悠悠轉回屋中,夏荊歌還未離得很遠,就聽到了織機運作的聲音,吱當,吱當,吱當……
他突然有些莫名的感應,往回望了一眼,這座小院掩映在樹木花草之間,幽深而遺世獨立。
路上夏荊歌就把桑陽的回覆轉達給了柳向塵,等他到達回去後,柳向塵已經選好人去接收法衣了。也是夏荊歌的老熟人了,雲劍派的蘇無垢。蘇無垢修爲不低有自保能力,又能說會道,更重要的是,柳向塵說他絕對不可能被魔策反,所以由他接收法衣順便哄哄桑陽開心是很合適的。
至於這六件法衣的歸屬,柳向塵不要,夏荊歌覺得自己用不上,盧向豐不上前線也用不上,林遲素常年好戰早有一身讓人不能直視的法衣也用不上,所以這六件就分給了其他幾個師兄弟,勉強分齊了。事後夏荊歌得知這六件衣裳給他們穿確實有五個人穿起來都不太合身,能改的又小小改了一下才穿得。負責改衣服的是九華派一名記名女弟子,夏荊歌后來和她聊了幾句,得知這六件法衣原都是一樣的尺寸,並不特別寬大長,倒像是特地給某個特定的人做的。
夏荊歌找了唯一不需要改的岑師兄看了看,心裡就對那個特定的人有數了。
蘇無垢第一次出發去長離灣前,夏荊歌和他又打了個照面,交待了一番如何到達長離灣,見到桑陽要注意些什麼之類的問題。蘇無垢看起來比那天好些了,只是仍舊面色憔悴,形容散亂,神色也總是鬱郁的,夏荊歌也不好問他究竟是爲什麼傷心。只要想一想便知左不過是因爲他雲劍派的師兄弟傷的心。但這種事,外人不鹹不淡地勸幾句不會有多大效果,還是要靠時間流逝,靠自己想通的。
夏荊歌因這陣子一直沒在前線出現,那邊的隔離陣法已經撤了,不單是魔,連被困在陣法裡的修士都紛紛表示還是自由地打架舒服一些。所以夏荊歌現在也不常駐在那邊,他每常做的就是時不時去溜達一圈,吸一波魔氣,在魔那邊反應過來的時候撤退,讓他們恨得咬牙切齒又拿自己沒辦法。
這樣一來,夏荊歌空閒的時間也就比較多了,每常陪夏清渠玩一玩,給他念念九華派的初級入門心法,不管他能不能聽懂,先念了再說。夏荊歌素知自己無法給予夏清渠正常的愛意和關心,爲了能讓他在一個儘量正常的父子關係下長大,就給自己定了一個行爲準則,就是空閒下來的時候第一順位就要去看夏清渠,和他在一起。這樣一來,夏荊歌照看夏清渠的時候倒是比一般的父親還要多上許多。
因着夏清渠如今也年紀太小懵懵懂懂,察覺不到夏荊歌的異樣,父子倆天天膩在一塊,竟也相處十分融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