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蒙德和迪諾擺脫血梟之後,繼續向着城中廢墟的中心前進。
這一路上,巴蒙德一言不發,他眼前的景物已經和夢中所見出現了許多交集,彷彿那些在黑白的世界中看到的事情,正在身邊以幻影的形式重演。
迪諾則比巴蒙德清醒得多,他還能分心去觀察一下週圍那些廢墟的斷垣殘壁。在部份還算完整的石壁上,迪諾依稀能看到類似於文字的信息或是幾何圖形,甚至還有一些尚未完全損毀的石雕,形似各個宗教傳說中的神秘物件,當然,這些全都是刻在牆上的,或是石製品,只能說是某種贗品或是記錄物。
“就是這兒了。”巴蒙德擡起頭來,仰視着他面前的神廟。
這神廟的建築結構採用了集中式的穹頂,看上去就像個隆起的圓帽子。從空中俯瞰,神廟的主題呈圓形,建築物中的最高點高達五十米,頂部的直徑也是五十米。門前立着七根巨柱,巨柱支撐着一個廣大的屋檐,這建築完全是由石築的,但很奇怪,這裡並沒有和城中其他的建築一樣被時間所摧毀。
走到近前,可以看到正面的門廊高大雄壯,周邊的浮雕華麗浮豔,只是那雕刻物也說不上是天使還是魔鬼,迪諾匆匆瞥了一眼,雕的似乎是一種長着翅膀和許多眼睛的妖怪。
兩扇巨大的石門合併在一起,矗立在兩人面前,擋住了進入神廟的道路。
不過以切薩雷.巴蒙德的力量。推開這種體積的石門是綽綽有餘的。
挪動第一寸所需的力氣最大,石門一旦從靜止狀態被推動起來,也就相對省力一些。巴蒙德沒有將門完全打開,他只是把左側的門推出了大約五米的距離。這個寬度就足以通過好幾個人了。
一道光線射進了漆黑的神廟中,從門裡傳來一股濃重的鐵鏽味,這圓形建築內部空空如也,只有正中間的位置,存在着一樣東西。
一個巨型的鐵棺材。
這棺材表面的金屬已經發黑,散發出濃重的氣味,大門口射進的光線,正好照在了這棺材上。巴蒙德徑直朝其走去。來到棺材前方,也不知他是自言自語,還是在對迪諾道:“天空法典記載,通往神境之門就在這神廟的中心。難道指的就是這棺材……”正在此刻。那巨大的鐵棺,突然發出了響動。
一個體積巨大的物體,在這種光線不佳的環境下,毫無徵兆地動了起來,任何人想必都會本能地遠離它。迪諾就下意識地退後了數步。但巴蒙德站在那兒沒有動,這種反應,只能說明這個人已經強大到克服了人類的本能,他根本不畏懼一件未知事物所能造成的潛在威脅。
舉個例子。你看到一個箱子,上面寫着“危險品”。但沒說明是什麼,那你腦中就會有個概念。裡面可能是爆炸品、毒藥、吃人怪獸、好人卡等等……當你站在箱子前面時,那箱子突然動了幾下,你的第一反應肯定是將要遭遇到某種傷害,隨即就會做出反應來保護自己。
可巴蒙德不會是這種反應,因爲眼前就算真有個炸彈爆開,他也無所謂。
鐵棺中,響起了說話聲,用的是人類的語言,“打開傳送門的人,就是你嗎?”
巴蒙德顯得很冷靜:“是我。”
“報上你的名來,人類。”
“切薩雷,巴蒙德。”他回答時的語氣,無疑在說明自己是個大人物,彷彿在這個世界的生物,都理應聽過他的名字似的。
“巴蒙德……”那個聲音回道:“你是人類世界的君主嗎?”
“不是。”巴蒙德回道:“但不久以後,我就將君臨天下。”
“原來如此……”那個聲音頓了一下:“吾名爲基路伯,在此等候你多時了。”
“你能打開伊甸園的大門?”巴蒙德問道。
“可以。”基路伯回道。
“那你還在等什麼?”巴蒙德問道。
“吾爲伊甸園大門之守衛者,將一切有‘罪’的生物,阻擋在門外。”基路伯回道:“你能使用鑰匙,來到空中花園,證明你已具備了問鼎整個第五王國的武力。但你依然是個人類,一名罪惡的奴隸。”
“讓我進去。”巴蒙德道:“我即爲神!”
“得到生命樹的果實,確實可以讓人類超脫那孱弱的肉體,但那並不意味着,你將與吾輩成爲同等的存在。”基路伯回道:“罪惡,也不會就此消失。”
“這些都無關緊要,你要如何纔會爲我打開大門?”巴蒙德催促般問道。
“永遠不會。”基路伯道:“人類與吾輩那些未開化的同胞們,都是好鬥的生物,生性殘忍,崇尚武力,而且罪惡使你們變得狡猾,若不是壽命短暫、生命脆弱、爾等早已成爲各個王國中最恐怖的一支。
正是因爲認清了這點,吾纔將鑰匙交由人類保管,並且設下了唯有最接近神祗的人類,才能打開空中花園大門的咒印。天空法典上關於踏入神境的知識,只是一個陷阱,吾本想讓你們中的至強者,爲爭奪此物而相互廝殺,而最後奪取鑰匙,來到我面前的那個人……
吾將親手給予其死亡。”
話及此處,巴蒙德臉上不但沒有半分懼色,反而是嘴角帶上了冷笑:“看門狗……你若是不咬人,或許我還不會跟你動手……”他正欲上前將那鐵棺大卸八塊,卻忽然發現身子無法動彈。
一股無形的威壓,竟已將巴蒙德的雙腳釘死在了地上。
“大人!”迪諾驚呼一聲,他也已經不能動彈了,不過他頗爲天真地認爲大團長大人是不會中招的。
巴蒙德根本無暇顧及他的牧師長。只是默默地開始用能量探查對方究竟是如何做到的,並且試圖找出化解之法。
巨大的鐵棺,在這時打開了一條縫隙,大量紅色的鮮血從那條縫裡奔涌而出。真可謂血流成河,巴蒙德的腳踝以下,瞬間就被浸沒在了血中。
石門外的一線光明,照在鐵棺之上,讓巴蒙德得以觀賞這令人窒息的景象。
那道漸漸變寬的縫隙裡,出現了一張嬰童般的面容,基路伯形同尚在母體中的嬰兒,蜷曲着身體。雙手抱膝。他並非蹲在棺材底部,而是處於一箇中間靠上的位置。
巴蒙德本以爲對方是靠血才能浮在那個高度上,隨着血液的流出,應該會緩緩落下。但隨着棺材的打開。裡面的東西完全展露在了眼前,就連巴蒙德都面露駭然之色。只見那鐵棺材的內側,佈滿了狹長的鐵針,像是針山一樣密密麻麻,幾乎沒什麼空隙。而基路伯的身體,被那些長釘穿在棺材裡。
“人類世界的強者,你敢於向我挑戰的唯一原因,就是無知……”鐵棺打開以後。巴蒙德才發現,基路伯說話的聲音並不是從嘴裡傳出來的。那張嬰童的臉。安祥地閉着雙眼,嘴脣也未動過。
“就算你能暫時封住我的行動。”巴蒙德道:“你那副德行。又能做什麼呢?”
基路伯猛地睜開雙眼:“你很快就會知道了。”他伸開雙臂,伸直了腿,用兩隻手扒着鐵棺材的兩緣,將自己的身體從長針上抽離出來。
又一陣鮮血涌出,此時已可以看清基路伯的身體,站立時大概也就是個五六歲孩童的樣子,只不過他那尺寸應該算是巨人裡的孩童,對人類來說,基路伯依然是巨人。
他全身的皮膚都是白色,質感如玉石一般,那些鐵針刺出的傷口在其走出鐵棺後便迅速癒合起來。
他的身體看上去倒是和人類的兒童沒什麼兩樣,但踏出鐵棺後,他的身體便開始發光,其背後迅速延展出四翼,頭顱的周圍,又分別出現了四張臉。
一股威壓擴散開去,每一個身處空中花園的人都感受到了一種力量的甦醒,只是因距離遠近會有強弱之分。人們心裡都清楚,這並非一個能力者可以做到的,這是某種他們從未接觸過的力量。
基路伯四翼中靠近內側的兩翼將他的身體包裹起來,看上去如同穿上了白色羽毛製成的長袍,外側的雙翼依舊呈張開之勢。定睛看他那多出的三張臉,左爲獅、右爲鷹,後腦勺則是個成年人類的臉。
“停住你的行動,依靠的是這隻眼睛。”基路伯說話時,略微將右手的手掌張開,那掌心竟真有一隻張開着的人眼,正注視着巴蒙德。
“吾無法將思緒停滯,故而不讓自己看到更多。”基路伯說這話的時候,他全身的皮膚上,陸陸續續出現了無數個眼睛,除了四張臉以外,他的身體幾乎長滿了人眼,每一個都是杏形,黑色瞳孔,沒有睫毛和眼皮。
“哼……不過是個醜陋的怪物,神豈會是你這個樣子的?”巴蒙德冷哼道,他竟然漸漸適應了對方那股凝視的力量,身體恢復了些許活動的能力。
“醜陋?”基路伯應道:“切薩雷.巴蒙德,你那觀點恰好證明了你是一種令人作嘔的生物。人類的審美觀,源自種族內部對於肉慾的渴求,建立在骯髒至極的基礎之上。被你們定義爲醜陋的就是衰老、肥胖、不和比例的身材或五官、皮膚的瑕疵。你們的標準本身,就在宣示着某種潛在的規則不是嗎?”基路伯睜開自己臉上的雙眼,看着巴蒙德道:“當這種標準與你們那不可救藥的傲慢結合後,產生的觀點就是,一切有別於你們、或是令你們感到不適的生物,都是醜陋的。”
巴蒙德不動聲色,他希望基路伯繼續說下去,這樣可以給自己爭取到更多的時間來恢復行動。
“你們的目光,就像從門口照射而來的那一縷光線般片面。”基路伯說話時,神廟的兩扇巨型石門,居然開始自行移動,直至完全打開,外面的光線進入後,徹底照亮了整個神廟的內部空間。
迪諾的神情變得萬分詫異,因爲他在神廟內的四壁上,看到了無數源自人類世界的景物,那些圖騰和壁畫描繪着人類的各個時期和各個地域的不同文明。
“古羅馬帝國建造道路來征服鄰國,大英帝國靠造船來統治世界,第三帝國則以強大的陸軍橫掃歐洲。”基路伯對照着牆壁上的巨幅壁畫,一一說道:“掌握科技的人,就掌握了世界,或者說,你們人類爲了掌握世界,而去掌握科技。侵略和破壞就是你們的代名詞。你覺得身爲這種種族的一員是值得驕傲的嗎?
你們的高傲是毫無邏輯可言的自我欺騙,從其他生物的角度來看你們是侵略者,從宇宙的角度來看你們是破壞者,你們肆無忌憚地掠奪對自己有用的一切資源和利益,甚至圈養低等物種供自己食用,無節制地進行着交配活動,不斷繁衍着更多骯髒的同類。分明做着世間最冷血的勾當,還自稱是萬物之靈。”
基路伯停頓了一下,彎下腰,近距離面對着巴蒙德:“而你們中最爲強大的佼佼者,來到這裡,吾神腳下,用外表來評價一個神祗,稱他只是怪物。”他本體的臉上,那雙眼睛變得亮了起來。
天童基路伯的瞳孔中,出現了一種光芒,這是切薩雷.巴蒙德此生從未見過的光,那光的顏色也不存在於這個世界上,沒有一種詞彙可以形容。
巴蒙德的瞳孔,在那一刻,也變成了與對方相同的顏色。他的腦子裡,黑白的夢境世界,彩色的現實世界,在這一刻百分之百地重合了。
“這是……什麼……”巴蒙德低頭看着自己的手掌:“我……我是……什麼……”
“看到了吧,人類,這是屬於吾之視界,現在……什麼纔是醜陋?”基路伯問到此處,忽然停下。
他感覺到了什麼,心中沉吟,:“楊戩……被殺死了……傳述者嗎?”基路伯那張獅子臉上的眼睛猛然睜開,在其視界中,出現了暗水的身影。
“竟然第四王國的生物……”基路伯心道,隨即便陷入了思考。
在這段時間裡,迪諾根本不能行動,他低聲喊了巴蒙德幾聲,但巴蒙德只是背對着他,完全不動,連身上能量的反應都消失了,宛若失去了意識的人偶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