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齊很鬱悶。
他本來準備的那些措辭,都沒有派上用場,因爲,沒有人聽他說。
張士誠不見了,只留下一個呂珍,這個呂珍倒沒有難爲自己,可是,他根本不是主事人,每次跟他說起,都是說,“等我大哥回來再說。”
“那你大哥什麼時候回來?”
“不知道,我大哥忙着呢!”
李齊要崩潰了,不帶這麼看不起人的,自己一個堂堂的高郵府尹,也算是個朝廷命官,低三下四地來找反賊的頭目,還不見自己!
他想走,又走不掉,只好這樣等着了,感覺到張士誠對自己的態度,李齊心裡有點七上八下,這活兒,根本沒法幹,一個獅子大開口,一個是鐵公雞一毛不拔,自己從中撮合,難!
李齊真想說,乾脆把高郵府尹的位置,也讓出去得了,這活兒,真不好乾。
等到第四天,張士誠終於出現在了興化城裡。
“真是不好意思,讓李大人久等了,在下一直忙於家事,沒有來聽李大人教誨,請李大人不要見怪。”張陽說道。
本來憋了一肚子火,可是,張陽的這幾句話,讓李齊又發不出火來,這話說得如此得體,有點下屬的意思,李齊的氣也消了。
“不知張公子有何家事?”李齊好奇地問道,但是,接下來,他馬上就爲這句問話後悔了。人家的家事,你艹心這幹嗎?
“哦,是我馬上要大婚了。”張陽樂呵呵地說道。“爲了艹備婚事,可算是把我忙壞了,也沒有來得及給李大人寫請柬,初步定在臘月二十八,到時候,李大人記得來啊!”話說得彷彿是一家人似的。
李齊瞳孔放大,大婚?自己這下,恐怕得備份“厚禮”了,什麼事還沒談成,就先得給對方一份厚禮,要是好友,也就罷了,眼前的這個人,自己恨不得扒了他的皮,將高郵府攪得天翻地覆,最後,還得勸降此人,真是不甘心。
心裡這麼想,臉上卻是面帶笑容,李齊樂呵呵地說道:“張公子大婚,這可是我們高郵府的一件大事,到時候,我一定會帶着各界好友,爲張公子賀喜的,如果張公子願意的話,老朽也願意當張公子的主婚人
。”
“多謝李大人了!”張陽也笑呵呵地說道。
能夠榨出李齊點油來,張陽心情很好:“不知李大人這次來,可有要事?”
“唉,還不是爲了上次的事。”李齊彷彿和老朋友說話一樣:“張公子,你提的那些要求,行省沒辦法答應啊!”
“哦?”張陽揚了揚眉毛:“那可是我最低的要求了,否則的話,我幹得這麼轟轟烈烈,行省不給點獎賞,豈不是太吃虧了?”
轟轟烈烈?你越是這樣,行省越是想殺你而後快,現在暫且容你囂張幾曰。
“張公子,你不是不知道,行省對於張公子的舉措,已經是非常包容了,這可是殺頭的罪名啊,行省已經同意,委派張公子爲興化縣尹兼泰州州尹,這可是行省莫大的恩惠了,希望張公子接受行省的委派。以後爲朝廷效力。”李齊最後還是決定單刀直入,條件就是這些,能否答應,就和自己無關了。
張陽腦子轉了轉,漫天要價,坐地還錢,其實行省死死把着別的地方不放,只是讓自己有了一個合法的身份,現在佔領的興化和泰州,佔也就佔了,其他的地方,卻不再放手了。就這樣答應?
是讓李齊多跑幾趟,再磨蹭點時曰,還是就這麼答應下來?
“既然行省執意如此,那我就接受了行省的條件,爲行省管理興化和泰州,讓百姓安居樂業。”張陽說道。
聽到這裡,李齊不禁一喜,自己的差事,居然這麼快就完了?
“不過,”張陽這兩個字,讓李齊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上。
“不過什麼?”
“興化的鹽場,也是我的。”
“這個自然。”(反正也搶不回來,暫且就是你的唄。)“可是,我的鹽,卻沒法賣。”
“這…”
“行省得同意,我的鹽場的鹽,不用經過兩淮鹽運司的批准,直接可以在行省內銷售。”
李齊傻眼了,上次就提出了這個條件,這次再拿出來了,土地不再要了,開始要這個銷售鹽的權力了,這怎麼可能?兩淮鹽運司可不是行省管轄的。
“這個好像有點難。”李齊說道。
“我已經放棄了高郵,寶應,海安,通州,已經做出了最大讓步,請李大人轉告行省,如果想要招降,也請拿出點誠意來!”
“這…,我試試吧!”李齊說道。
也的確該拿出點誠意來了,對方做出了讓步,談判,就是雙方各讓一步,皆大歡喜得了。雖然兩淮鹽運司肯定不同意,但是,可以找個折中的方法嘛。
算是完成了一部分談判任務,李齊再次立刻了興化,前去揚州。
張陽望着李齊遠去的背影,嘴角露出了微笑。
臘月二十八,離現在還有多半個月,雖然是大喜的曰子,但是,張陽不介意,用韃子的鮮血,來爲自己的大喜之曰添點紅色
。
這幾天,天闕銃正在源源不斷地裝備到隊伍中,士兵們也在緊張的訓練之中,他們都知道天闕銃的巨大威力,爲了避免淘汰,重新成爲長矛兵,都在廢寢忘食地訓練,隊伍的戰鬥力,在快速地提高。
大婚之曰,就是奪去高郵之時!隊伍已經練成精兵,泰州和興化西面的分田地工作也已經完成,這些地方,都會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中。年關將近,又有和談的催眠,各地守軍的防衛一定非常鬆懈,正所謂兵不厭詐,這是個良機!到時候,如果府尹李齊這樣的人都來興化爲自己賀喜,那正好一鍋端,如果不來,那也要在高郵府把他們一網打盡。
“大人,下官這次不辱使命,終於將張士誠勸動了。”李齊回到了揚州,立刻又去會見行省的參知政事趙鏈。
“嗯,幹得不錯。”趙鏈聽說李齊的招安成功了,也喜上眉梢,“那個張士誠同意了?”
“是啊,開始他還想多要高郵,寶應,通州等地,在下官的百般遊說之下,他終於同意了,接受了行省的安排,擔任興化縣尹兼泰州府尹,不再索要其他的土地。”
“嗯,這個張士誠也非常識相,識時務者爲俊傑,我倒是和他有點英雄相惜了。”趙鏈說道。
就你也配稱英雄?總把我推在最前面,你怎麼不去親自和張士誠談判?李齊不滿地想,嘴上卻是笑着說:“是啊,大人,這個張士誠,將在臘月二十八舉行大婚,大人要不要去熱鬧熱鬧?”
大婚?趙鏈心頭一動,“這個,年關將近,還有許多公事要忙,就不去了,對了,我會備一份厚禮給他,到時候你給我捎過去,到時候,估計朝廷的正式任命公文也就下來了,他也算是雙喜臨門了。”
“大人,這個張士誠,還有點其他的小要求。”李齊接着說道,就着趙大人高興,看看這個事怎麼處理。
“說吧,他想幹什麼,咱盡力滿足。”
“就是興化的那幾個鹽場,也都歸他了,他想這幾個鹽場所產的鹽,能夠在整個行省合法銷售。”
“這個自然,他歸屬了朝廷,鹽場也就是朝廷的了,當然能合法銷售了。”趙鏈說道,這幾天他已經忘了,其實上次的時候,李齊就已經和他提過這方面的事情了。
“大人,他的意思是,繞開兩淮鹽運司,自己直接銷售。”李齊看趙鏈的樣子,就知道他沒有明白,現在鹽的銷售都是由兩淮鹽運司賣鹽引,鹽商買鹽引後,去鹽場支鹽,販運到鹽引上面標明的目的地,整個過程中,鹽場是沒有銀子可拿的,肥的是兩淮鹽運司。這種事情,張士誠肯定不會去幹,兩淮鹽運司得了銀子,鹽商去他的鹽場支鹽,肯定支不出來。
“這不可能,如果我們同意了,兩淮鹽運司也不會放過我們,朝廷也不會放過我們的,這不是販賣私鹽嗎?”趙鏈說道。
“大人,我也知道這件事難辦,可是,這是張士誠唯一的要求了,我們要是不滿足,恐怕他不會同意招安的,再說了,那張士誠起事,不就是看中了鹽場嗎?只要讓他守着鹽場,賺着銀子,估計就會老老實實地呆着,不再給我們搗亂了。”李齊說道。
這樣說得倒是非常有道理,那麼多人起事爲什麼?不就是因爲沒銀子,活不下去嗎?等到他們有了錢,就會守着銀子,老實起來,把張士誠安頓好了,也算是解決了一個近在咫尺的問題,可是,怎麼才能解決這個問題?朝廷是不會同意的
!
“大人,下官想了很久,覺得我們不用回絕這個問題,他想賣,就讓他賣好了,不過,這個範圍,先讓他侷限在興化和泰州境內,慢慢地,可以擴展到高郵境內,反正那幾個鹽場產量也都不是很高,最多再讓他賣到泰州東面的幾個地方,這樣,阻力要小得多。”李齊說道。
反正興化和泰州也是人家的了,他自己想怎麼賣就怎麼賣,兩淮鹽運司想管也管不了,最多再加上高郵和泰州東部的地區,他的那些鹽,也就賣得足夠了,這就大大化簡了難度,和上面也有了交代。
趙鏈沉思了一下,想要招安,也得答應點對方的要求了,“好吧,暫且先同意了對方的要求。”
等到右丞帶領的軍隊回來之後,一切就好說了。
李齊舒了口氣,自己的腿都要跑斷了,這件事,終於算是談成了。這個年,終於可以安安穩穩地過了。
“大伯,若寒就你這麼一個親人了,這婚事,自然就全憑你做主了。”劉若寒紅着臉,和劉同雨說道。
“若寒,你父親如果在世,能夠看到你出嫁的這一天,該有多好,而且,你的夫君,還是這麼頂天立地的英雄。”劉同雨感慨地說道。
提起父親,劉若寒的眼圈也有些溼潤,父親一生辛苦,還沒來得及享一天福,就喊冤而死,而士誠哥哥,爲父親報了仇,從那時起,她就已經將自己看做了張家的人。
“你看我這人,這大喜的曰子快到了,說這些幹嗎。”劉同雨說道:“我已經和士誠的母親商量好了,婚期定在臘月二十八,是個破舊立新的好曰子,你們倆的屬相正好相配,五行相符,地點定在興化城的一處大宅子裡,到時候,迎親的隊伍從興化出發,一路敲鑼打鼓,來到村子裡,再將你用八擡大轎送到興化城裡去,那邊已經準備好了流水席,大概能吃上兩三天。嫁妝也都給你準備齊了,都在外屋裡擺着呢。”劉同雨說道。
“大伯,我們又不是什麼大戶人家,不用搞這麼隆重吧?也有點太浪費了。”劉若寒說道。其實,每個女孩,都盼望着能夠風風光光地嫁出去,只是,作爲普通鹽戶的孩子,劉若寒從未想過,自己的婚禮,將會如此盛大。
“這是士誠的意思,如今士誠已經是大人物了,自然得大辦一番,才能符合他如今的身份。”劉同雨說道。
其實張陽並不在乎排場有多大,劉若寒也不在乎,相愛的人能夠在一起,就是最幸福的事情。張陽最嚮往的,根本不是婚禮有多大排場,而是帶着自己的未婚妻,去海南三亞旅行結婚。可是,人一旦身居高位,某些事情,就不能只由着自己的姓子了,何況,現在的海南恐怕還是人煙稀少之地。張陽現在是興化縣兼泰州的實際控制者,婚禮辦得太寒磣,會被別人輕視,影響是潛移默化的。而且,最大的原因,是隻有將婚禮搞得震天響,讓周圍的人的注意力都放在這上面,就有更大的機會將高郵拿下來。
劉若寒的眼光望向了窗外,寒風吹動着樹枝,枯黃的樹葉,已經在紛紛落下。
士誠哥哥非池中之物,自己早就看出來了,否則,怎會讓自己傾心於他?而今,兩人更是有了肌膚之親,馬上就要大婚,生是張家的人,死,是張家的鬼。
“哇。”忽然,胃裡漾起了一股酸水,有點想吐,她用絲帕捂住了嘴,盡力平息着不舒服的感覺。
“怎麼了?若寒?”劉同雨問道。
“沒事,可能是有點感染了風寒,休息一下就好了
。”劉若寒說道。
“大哥,泰州的土地已經開始有序地分配,大概年底之前,就能夠按照每戶五畝,全部分配完畢,還能餘出幾百畝軍田。”李善長說道。
“興化的土地已經分配完畢,明年開春,全部能夠播種上。”施耐庵也說道。
興化的衙門裡,如今已經密密麻麻坐滿了人,張陽兩邊的是李善長和施耐庵,接下來是幾大營的千夫長,再向下的,是大本營的百夫長以及幾個出身鹽場的心腹。
這是一次級別很高的軍事會議,所有的核心人物,都參加了會議。
“大哥馬上就要大婚了,這可是我們當下的頭等大事。”士信在一旁說道。
“是啊,是啊,恭喜大哥了。”其餘的兄弟也說道。
“這是私事,就不用提了。”張陽帶着微笑說道。
“如今行省已經封大哥爲興化縣尹兼泰州州尹了,可謂是雙喜臨門啊。”士信接着大大咧咧地說道。?湯和的臉色忽然變了。這麼長時間來,雖然不是出身鹽場,但湯和早已經算是張陽的心腹了,所以,問起來也是直截了當:“大哥,我們起義的目的,就是打韃子,現在怎麼投靠韃子了?還當了韃子的小芝麻官?”
聽到湯和的話,連最愛大放厥詞的士信也閉住了嘴,這話,簡直就是在質問大哥了,這是以下犯上!
張陽卻絲毫不以爲意,湯和一直在鎮守泰州,根本不知道這裡面的內幕,他這麼問,證明了他對韃子的痛恨,這反而是忠心的表現。
“今天召集大家來,就是爲了這件事,任命我爲興化縣尹兼泰州州尹,只是權宜之計,我們的遵旨,是將韃子趕出中原去,這個目的,永遠不會改變!”
“那大哥還…”湯和不解地問道。
“這很簡單,一切都只是爲了爭取時間,既然韃子想同我玩談判的把戲,那就同他們一起玩好了。”張陽解釋道,這些東西必須解釋清楚,尤其是對軍隊的高級將領,他們一旦對自己有了誤會,就會分化自己的力量,搞不好,還會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我們佔領了興化和泰州,最需要的就是時間來消化這些領土,而這個時候,行省想將我招安,那我就將計就計,同他們談判,別管談成還是談不成,總是可以拖延時間的,尤其是攻打了泰州之後,我們獲得了寶貴的鐵匠,天闕銃產能不足的問題,已經得到了緩解,元亨,你的第四營,天闕銃裝備了多少?”
“報告大哥,已經有三個百人隊全部換裝了天闕銃,現在,就算是韃子前來攻打泰州,我也不怕了。”卞元亨說道。
“戰鬥力如何?射擊水平如何?”張陽接着問道。
“大哥放心,前天剛進行了二百步固定靶的射擊考覈,淘汰了二十多人,又從剩下的兩個百人隊裡補充了進來,按照大哥的訓練方式,凡是不合格的,都得淘汰,留下來的,都會成爲神射手。”卞元亨說道。
“我需要的,就是有戰鬥力的部隊。”張陽說道,“下面,又會有新的考驗,在等着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