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車上,尋秋池偷偷開了手機,發現連一條短信、一個未接來電都沒有——情理之中,也是意料之中。下午離開單位時只說有事,同事畢竟不是家人,沒那麼關懷備至,何況都是粗枝大葉的大老爺們,估計要三五天都看不見她纔會起疑心。
她對潛淵說:“我以前看過一個日本NHK電視臺的紀錄片叫《無緣社會》,講得是有那麼一批人,他們沒有工作,沒有朋友,沒有家人,和整個社會都失去了聯繫,就連孤獨地死去之後,都可能好幾個月甚至好幾年不被人發現。我有時候覺得自己和他們也差不多。”
潛淵說:“不,差得多了,你過一陣子就知道了。日本是日本,天朝是天朝,尤其你是天朝體制內工作人員。”
“爲什麼?”
“不解釋。”潛淵和九皋異口同聲。
“去你們的吧!”尋秋池蓋上大衣開始睡覺。
不多久她被搖醒,原來是到機場了。之後是換登機牌、過安檢等一系列登機手續,都頗爲順利。紅眼航班沒有晚點,幾個小時之後,她和潛淵已經在武漢市中心的一家高級酒店入住,一人一間行政單間。
“你可以睡到早上九點,這個酒店的早餐是九點半結束。”潛淵看着表說。
尋秋池打着哈欠關上了房間門,晃晃悠悠一頭栽倒在柔軟的大牀上,就這麼和衣而臥,一口氣睡到了潛淵來敲門。
“已經九點了?”她揉着眼睛問。
“十一點。”潛淵笑道,“趕緊洗漱吃午飯,我們要趕往某一個地方了。”
尋秋池趕緊行動,迅速衝了把澡,換了身衣服,把頭髮梳整齊露出光潔的額頭,還化了點兒淡妝(她覺得所謂的‘考試’應該是面試)。接着兩人一起走出酒店,隨意找了個飯館吃了碗麪,便跳上了計程車。
有種著名的步槍叫做“漢陽造”,就是位於武漢的漢陽兵工廠出產的,從1895年到1944年,這種槍整整生產了五十年,武裝了從清朝、武昌起義、二次革命、護國運動、護法運動、南昌起義、抗日戰爭、解放戰爭甚至到抗美援朝時期的無數中國軍隊。
當然潛淵和尋秋池不是衝着“漢陽造”去的,他們直奔漢正街。
漢正街是個熱鬧之極的地方,下車後他們左拐右轉進了一條背街小巷,倒是沒什麼人。小巷側面裡有扇不起眼的門,往裡走是個小院,花木蔥蘢,院子盡頭是棟民國風格的二層建築,一位老太太站在門口等着他們。
尋秋池“嗯?”了一聲,因爲這位老太太她在哪兒
見過,但究竟是哪兒,她又想不起來了。
潛淵低聲說:“別想了,她的對外身份是個書畫家,曾經上過電視。”
“她是不是還搞文物鑑定的?”尋秋池問。
“對,看來你記性不錯。”潛淵說,“那是她的老本行。”
老太太笑道:“潛大處長,你帶的是誰呢?好漂亮的小姑娘!”
潛淵說:“餘處長,跟你老人家請安呀。”
“什麼處長不處長的,彆扭死了,叫我老餘!”老太太看看錶說,“你們來晚了,另幾個處的人早就到了,趕緊進去吧。”
潛淵便拉着尋秋池進門,穿過門廳後看見一間中西合璧的餐廳。長圓形的餐桌邊已經坐了八九個人,全是男性,年紀都不大,彼此間也並不熟悉,每個人都略顯拘束,偶爾有人說話,聲音也壓得很低。
潛淵替尋秋池找了張椅子坐下,說:“我不能繼續陪你,下面你靠你自己,考試大約持續四個小時。”
“啥?你說真的?”尋秋池緊張地揪住他,“面試嗎?”
潛淵搖頭:“筆試。”
隨即補充:“閉卷。”
……什麼鬼?!尋秋池抱頭。
她慌了,考試!還是閉卷的!到底考什麼呀哎呦我去!!
“我沒帶筆!”她叫起來。
“沒關係,”邊上有個男生安慰道,“考場裡會有的。”
“可是我……”
話音未落,她就和餐桌旁的其餘人一起被鎖進了考場。
第一場考數學,第一道題就看不懂:
——討論級數的斂散性,∑n/(n^2+1)。
她咬着筆頭想:級數是什麼?斂散性又是什麼?是這玩意兒叫“討論級數”呢?還是要討論這“級數”的斂散性?
往下第二題到第二十題情況類似,中文字都認識,合起來不認識。
下一場考化學。
——正丁酸CH3CH2CH2COOH的一種稀溶液,在1050升溶液中含有酸0.0150摩爾,有16.3%電離成電子,試計算正丁酸的電離常數。
看起來比數學簡單一點兒,但還是不會。
再下一場考邏輯學。
——某球隊有1、3、4、6、9、12等六名主力,長期訓練中,教練總結最佳陣容爲:要是4號上場,6號也要上場;只有1號不上場,3號纔不上場;要麼3號上場,要麼6號上場;如果9號和12號同時上場,則4號也要上場。現在需要1
號和12號同時上場,請問,爲了保持最佳陣容,9號要不要上場?將推理過程用邏輯形式表述。
……上不上場得問9號自己啊,萬一那天他吃壞了肚子呢?!不能上也不能逼他啊!
再下一場考物理,題目涉及力學、熱學、光學、聲學、電磁學、核物理學……
當天據說是武漢入冬以來最冷的一天,天色沉沉欲下雪又不下,瑟瑟的寒風灌了人一脖子。尋秋池逃出生天後抓住潛淵嘶啞地問:“你爲什麼要這樣對我?!我他媽都快死了你還讓我考物理?!爲什麼?!昂?昂???”
潛淵比她高大半個頭,扶着眼鏡說:“我都說了,你想置換壽命就得先入夥,入夥就是換工作。誰找工作不需要筆試面試?再說都是些基礎知識,有什麼困難的?好了別晃我了,勁椎痛。”
尋秋池怒指:“你究竟還有多少事情瞞着我?”
潛淵冷靜地表示在回去的飛機上一定會說。
大概等了半個多鐘頭,姓餘的老太太從考場裡走出來,對尋秋池笑道:“小丫頭,你是我們甄選處成立以來的第一個負分,不錯,很優秀。”
潛淵詫異地問:“哪兒來的負分?”
餘老太太說:“她一題都沒答對,還盡寫錯別字,當然是負分。”
潛淵問:“《邏輯學導論》範圍內的題也沒答對?”
“《邏輯學導論》的導論——範圍內的題都沒答對。”餘老太太表示。
尋秋池跑了,潛淵把她揪回來,問:“你九年義務教育三年高中四年大學上的是個什麼玩意兒?”
尋秋池沒好氣地說:“關你屁事?”
“你在理科試卷中,居然還能找到不認識的字兒?”
尋秋池翻白眼,潛淵說快別翻了,眼珠子插上去拔不下來了。
餘老太太拍手說:“小丫頭你這樣的人才還參加個什麼的甄選啊?總之我通過你了,潛大處長,帶她回去工作吧。給你這是機票,我們沒有入職儀式,武漢也沒什麼好玩的,回去吧都回去吧趕快走,別妨礙我們工作。”
潛淵吩咐:“尋秋池,拿着,現在你正式歸我管了。”
他和老太太握手:“餘處長,來日再會。”
老太太說:“珍重,珍重,喊我老餘。她需要置換嗎?”
“需要,我回去就打報告。”潛淵說。
“那你要加緊。”老太太瞅了一眼尋秋池,“她的時間不多了。”
見尋秋池回望她,老太太眯着眼睛,神秘一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