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餘三人緊隨而入,一行人到達地下車站,首先就看見了圓山。
可能因爲他加入委員會的時間不長,他的身體消散得沒那麼快,至少沒有玲子快,目前只有手指尖露出了白骨。除了胸口有個被子彈拉扯出的血洞,他的面容沒有遭受很大損害,這讓燕語多少覺得安慰了一些。
她掏出早已準備好的黑色屍袋,在潛淵和桂香站長的幫助下,將圓山裝了進去。現在暫時還沒空埋葬他,她需要查看六安站長的情況。
六安站長面朝下俯臥在列車的駕駛室裡,已經腐爛得只剩白骨和小部分軟組織了,幾個小時內完成了普通屍體幾個月的生物降解過程,細菌和微生物在他身上就彷彿打了雞血。
駕駛室裡一股難以言喻的惡臭,尋秋池不由自主地就捂住了鼻子。她不敢進去,潛淵也不強求,與之耳語讓她躲遠一點,畢竟眼前可不是什麼讓人愉快的場景。
燕語掏出了另外一隻屍袋。
桂香站長說:“交給我吧,這是我的分內職責。”
潛淵和燕語退出駕駛室,留桂香獨自一人在裡面,他手動合上了駕駛室的門,在令人作嘔的生物質腐爛氣息中獨自清理着六安站長的遺體。其餘人則站立在車廂外,默默地等待着。
十五分鐘以後,他提着屍袋走出來,並不和誰搭話,一路走到遠處的角落裡,在屍袋上潑了汽油或者別的可燃物,再將手套也扔上去,用打火機點燃了。
屍袋“轟”地一聲燃燒起來,火焰幾乎有一人多高。他站在熊熊的火焰前面,直到燃燒殆盡才轉過頭來對燕語說:“我是授權可以這麼處理屍體的,至於圓山,你還把他埋了吧。”
燕語點頭,望着屍袋留下的、依舊在陰燃的灰燼,目光裡滿是悲涼。
桂香站長說:“唉,你們知道今天發生了什麼事嗎?”
潛淵沉吟:“我看見你後,隱約猜到了一些,但還不能確定。”
“由我來說吧。”桂香站長背起雙手,“因爲各地的車站是消息互通的,列車也是聯網的,所以只有我們站長——不管是華東、華南還是華北的車站——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我想現在這個時間,他們所有人都夜不能寐吧。”
“發生什麼事了?”燕語問。
桂香站長說:“今天上午,六安站的站長髮了一趟車,去了無量界。”
“咦?不會啊!”燕語叫道,“上午我們四處、還有五處、六處沒有抓到任何選擇者,他怎麼會發車呢?”
桂香站長說:“這一次不是因爲運送選擇者才發車,而是選擇者劫持他去的。在出發之前他甚至都沒有來得及向我們發送求救信息,一直到回來循環界纔有機會發出,但已經來不及了。”
潛淵扶着下巴:“原來還有劫持站長這一個枝節……嗯,我們已經知道是誰幹的了,原來大張他們去了一趟無量界。”
尋秋池追問:“選擇者幹嘛要回無量界?回去了不是要面臨審判嗎?而且如果想回去,列車就在這裡,他們自己開車不就行了,爲什麼要大費周章劫持站長,還把圓山弄死了
?”
桂香站長笑了一下:“大姑娘,看來你什麼都不知道啊,你們處長沒給你好好傳道受業解惑,該打!循環界和無量界之間的通道是由各位站長橋接的,也就是說,兩個世界之間沒有通道,完全靠擁有特殊能力的站長現場鋪設。站長是導航、指南針、雷達,沒有站長就永遠無法到達無量界,有列車也沒用。”
“我們大中華區有10個車站,10位站長,全世界有121個車站,121位站長。他們每個人鋪設所的通道都是不同的,但全部指向無量界的三個接收車站之一。那三個接收站的代號,分別叫‘青’‘白’‘碧’。我們這邊的站長,有的前往青站,有的站長去白站,有的去碧站,選擇者不帶着站長,就好像在茫茫迷霧中尋找不到碼頭一樣,是永遠找不到那三個接收站的。”
潛淵在委員會幾十年了,有些事情還是第一次聽說,別說剛入行的尋秋池了,連資歷更老的燕語都覺得新鮮。這些站長們實在是神秘,普遍謹慎小心,公事公辦,過往連一絲絲口風都沒有透露過。
潛淵問:“你是去青、白、碧中的哪個站?”
桂香站長說:“整個亞洲和歐洲都是去碧站,包括澳大利亞。”
“什麼?澳大利亞那種地廣人稀的國家也要設立車站?”尋秋池問。
桂香站長又好氣又好笑:“人家也有反選擇委員會的分支啊!而且那邊雖然地廣人稀,但是大自然比較兇險,每年被袋鼠踹死的,被毒蛇咬死的,被毒蟲蟄死的不比被選擇者弄死的人少!”
潛淵趕緊把話題拉回來:“六安站長被劫持後也去了碧站?”
“不是。”
“你的意思是說……”潛淵問,“站長除了能到對應車站外,還能橋接去往其他車站的通道?”
桂香站長點頭。
“他去了那個接收站?”
“白站。”桂香站長說,“北美和中南美分支連接的那個。”
大家沉默了一會兒,車站內微弱的電流乾擾聲音此時顯得分外清楚。
突然尋秋池開口:“我還是想不通。”
“什麼?”桂香站長問。
尋秋池說,“我想不通選擇者回去幹嘛?上回你還跟我說,他們對於無量界來說是罪犯,一旦被遣送回去,或多或少都要面臨刑罰,少則幾年,多則一輩子,然後燒了發電。他們不管去往‘青’‘白’‘碧’中哪一個車站,最後都將殊途同歸,都要燒了發電,所以大張旗鼓地何必呢?”
桂香站長說:“我也考慮過這個問題,直到看見了六安站長的信息才懂——他們冒這樣巨大的風險,是爲了接一個人過來。”
“什麼?”這次輪到潛淵驚訝了,“接人?誰?”
尋秋池頓時一拍手:“啊!難怪姚馥蘭說,她看到大張走出車站時帶了兩個人!”
潛淵也想起這一茬了,他示意尋秋池輕聲些,讓桂香站長繼續說。
桂香站長繼續:“大姑娘你不知道,無量界的那三個站平常是不開啓的,站長不但是引渡人,也是叩門人,沒有站長帶路,
就必定會迷失在循環界和無量界的邊緣地帶。”
“你是不是覺得他們可以不用劫持站長,可以蹭車回去?非也,不要以爲121個車站、121臺列車數量可觀,其實它們之中有一大部分十天半個月都發不了一列車。你們想想,咱們華東局的車站多長時間沒有發車了?”
其餘人心想是啊,華東局有三個站,六安一個,桂香區那邊一個,上海一個。確實有好長時間沒有發車了,桂香區最近被送過去的還是那個叫武加丕的。以無量界的官方效率(他們是火箭速度),武加丕早就被燒了當肥料了,搞不好被他澆灌的土壤都發芽了。
站長說:“而且你也高估了選擇者返回無量界的風險,只要站長不和對方聯絡,不發送‘協助接收’信息,無量界是不能逮捕他的,所以他們的選擇是最佳選擇。”
尋秋池問:“爲什麼不能?因爲發現不了嗎?你們老把無量界科技發達掛在嘴邊,那麼以他們的發展水平,搞不好這邊剛發車,那邊就知道了吧?”
桂香站長說:“當然會知道,但是不能抓捕。”
“爲什麼?”
“因爲程序和規則。無量界是高度規範的社會,尤其是官方,他們每做一件事都要遵循程序。按照我們和無量界的協定,運送選擇者的列車即使已經停到了對方車站,但列車依舊屬於我們的國土——就好像大使館、理事館雖然身處國外,但我國依舊對其享有主權一樣。”
“所以只要選擇者不下車,無量界就拿他沒辦法?”尋秋池問。
“是的。”桂香站長說,“所以只要他控制了站長,幾乎就能在列車裡爲所欲爲。你們看,他們果然爲所欲爲了把?一天之內殺死了我們兩個人。”
潛淵揉着太陽穴:“大張帶回來的人,到底是誰呢?可惜姚馥蘭沒有看清楚。我總有一種直覺,這人危險級了。”
選擇者就沒有不危險的。尋秋池望着車站的天頂想:他們會轉移啊,彷彿鬼魂附體啊!
她遇到過三個曾經轉移的選擇者,一個是大張,不談啦,太可怕。
另一個是美華金屬加工廠粉塵爆炸事件的始作俑者。他從美華廠老闆兒子的身上轉移到了一名派出所民警身上,好在由於他自己耽誤了時間,被潛淵和法師及時抓獲。
還有一個就比較遙遠了,那就是衛校女生連續死亡事件中的選擇者——天益大學的在讀博士生,衛校電影鑑賞選修課教師瞿銘(姑且這麼稱呼他吧)。在潛淵和尋秋池已經很接近的時候,他從圖書館大樓跳下,將無辜的身體棄如敝帚,摔成了一灘肉泥。
她打了個寒顫,望向潛淵,不知道他下一步的打算是什麼。而潛淵只是低頭望着他的腳尖,過了好久才說:“大張帶回來的,會不會是個收割者?”
燕語立即下意識地喊道:“不會吧!”
桂香站長也說:“收割者四十年不見了,應該不……”
突然他們都不說話了,因爲他們想到潛淵這個人,想到他的人品,想到他數十年來的行爲舉止,他所做的事……這個人幾乎不犯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