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平勉強撐着走下伽藍峰,已經是滿頭大汗,身體上各處也是疼痛欲裂,他強行依靠自身體魄捱了三百木杖,虧得他曾在宗門中砍柴擔水,又在那淨塵潭中,整日沐浴,體力強健。但還是差點沒就此喪命,只是當時,他對堂上的衆人,空相也好,自己的師傅也好,根本提不起一點牴觸的情緒,功力提不起來一星半點,所以他相當於以一個凡人的體質,強行抵抗住了三百次極重的杖責。
他只覺背上火辣辣的劇痛,彷彿地面也搖晃起來,想要將他掀倒在地,王平雙腿彎曲,儘可能的使得自己不至於倒下,正好看見前方有一顆挺拔的大樹,於是便使出吃奶的力氣,爬過去,將身體倚靠在樹幹上,大口的喘着粗氣。
天旋地轉的感覺輕了不少,王平身體中的《伽藍經》神功終於起了作用,一股精純的純陽之氣在他的體內涌動流轉,生生不息,如同在三伏天裡,一陣清風拂過燥熱的身體那般舒暢,他清醒了過來,但是身體上的疼痛依舊沒有減弱,他靠在樹幹下,疼的呲牙咧嘴,無法動作。
慢慢的暗夜降臨,繁星點點,錯落的密佈在天際之上,如同一盤縱橫交錯的棋局,忽明忽暗的星斗正如人們的一生,而給予繁星明亮的這所謂棋盤,便是宿命的安排了,人生如棋,每一步都被安排,但是又有誰,可以掙脫棋盤的束縛,超越這一切的存在呢?
他仰起頭,注視着萬頃星河下的伽藍峰,自己的命運難道就是這樣的嗎?如同一個多年流連在舊事中的人,雖歷經幾番坎坷,學會了一些東西,但是終究走不出屬於自己的那條路來,他迷茫着,但是卻沒有放棄自己的想法。
“難道,人真的不能做到從心所欲,超脫自身嗎?”喃喃自語着,王平始終保持着仰面的姿勢,那眼,似乎想要望穿天際雲端。
“我相信能做到。”一個聲音出現在了王平身側,他循聲望去,只見柔絲如水,白衣勝雪,不是唐夢嫣還能有誰?
“你……你怎麼來了?這裡雖不是宗門之內,但還是千佛塔的地界,你若是被巡查的僧人發現,根本無法逃脫!”王平有些焦急的說道,不知何時,王平心中竟然擔心起她來,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爲什麼會這樣。
“呵呵,來都來了,還怕他千佛塔做什麼?我怕上面那些臭和尚難爲你,這纔跟着你一路前來,卻見上下弟子,圍得如鐵桶相似,不得上山。他們怎麼對你的?”唐夢嫣看着渾身傷痕的王平,有些氣憤,千佛塔堂堂天下大派,竟然會因爲弟子失手殺人而將其痛打,在她看來,實在是大大的不對。
“我……被驅逐出門派了。”王平鼻子有些酸,此刻見到唐夢嫣,不由得眼淚簌簌落下,“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我爲什麼會變成那個樣子啊!殺了那麼多人不說還殺了自己同門的師兄,我到底都做了些什麼啊……”
唐夢嫣沒有說話,靜靜的看着發泄的王平,不由得有些憐惜起他的身世:“好了,別哭了,我知道你也是身不由己,哼,千佛塔那些老和尚沒一個好東西,殺了人犯了戒又如何?總不至於就將那個弟子趕出門派吧。”
千百年來,敢在伽藍峰下說出“那些老和尚沒有一個好東西”云云的人,也非拜月中人莫屬了,但是,拜月教暗中實力強大,強者如雲,一個千佛塔還是不能與之相抗衡。她能說出這句話也是不容置疑的。
“那你如今打算何去何從?不如跟我回拜月教中去吧,我帶你去見我爹爹,請求他收你爲門下弟子,你在千佛大會上奪了首席,他一定會相當看重你的。”唐夢嫣輕聲說道。
“天下九州,廣褒無邊,一定能有我王平容身之處,拜月教再好也終究不是正道,王平不敢染指其中,四海爲家,豈不是比起在門派中要更好?”王平苦笑。
曾幾何時,紅塵的日子讓他渴望,但是他最後終將醒悟,在世道中,更有一番狂風驟雨,將他摧殘的遍體鱗傷,那時候,他還會是他麼?就如同隔年的煙火,繁華依舊,可是賞看的人,縱使容貌未變,但是心,卻已不是當年的模樣。
唐夢嫣見王平執意不肯加入拜月教,也是無可奈何,她拿出自制的百草靈藥,在王平背上各處傷口輕輕擦拭,那藥效很是神奇,王平身上的瘀傷血痕,在咋一接觸的時候便是癢了起來,大概半個時辰的時間,就減輕了不少。
“那日,當你得知我是你們所謂魔教的妖女之時,你對我的感覺是怎麼樣的?”
王平看着唐夢嫣,見她端莊美麗的臉上一臉認真,便依言回答道:“當時我對你非常厭惡,恨不得你立馬傷好離開視線之中。”
“呵,那你覺得我雖是魔教中人,但是有你想象的那樣,惡貫滿盈嗎?”唐夢嫣又問道。
“沒有,姑娘雖然身處魔教之中,但是心性善良,反倒沒有想象的那般殘忍兇惡。”
“呵呵,人有時候就是這樣,經常因爲一些表面緣故而以爲自己理解了大體,其實,在那個時候,他們的心已經被矇蔽了,正是因爲如此,他們就看不到一些自己應該知道的事情,就拿你今天來說,那些和尚只是看到了爲你所殺的那些性命,但是,他們不瞭解真正的情況如何,只是一味的衝昏頭腦。”唐夢嫣幽幽說道。
“你說得對,但是,他們又怎能像你說的那樣,細心的判斷呢?如果人人都能如此,那麼這個世上就不會多出一些情緒了,我們也只能冷暖自知吧。”王平點頭。
唐夢嫣撿了一堆枯枝,催動真力,憑空就生出了明亮的火焰,只是王平雖然暖和了,可是肚子又餓了起來,不由得苦苦一笑,唐夢嫣似乎知道了王平心意,微微一笑,隻身走進林中,不一會兒,就拎將回來了兩隻野生的兔子。
王平大喜,他經過唐夢嫣的金瘡藥塗治後,勉強也能動作,接過野兔,他小時候也在沂水縣中見過怎麼做,接過兔子,找了一處山溪,將兔子洗涮乾淨,用樹枝穿起,又在火堆上用較粗壯的樹枝紮了個支架,將穿好的兔子架在上面燒烤。
不一會兒,肉香味四溢而出,只見王平放在支架上不斷反翻轉的兔子已經轉爲金黃色,油脂點點滴落,香氣撲鼻,千佛塔上,無論是俗家弟子還是門中僧衆,皆是不允許私開葷戒,否則就要受到戒律嚴懲,不過王平如今已不再是門中弟子,自然也沒有了這許多顧忌。
王平大口的吃着兔肉,他一生中極少吃到如此美味,一不小心,被肉上流出的油脂燙得痛叫一聲,看得唐夢嫣不禁莞爾,巧笑嫣然的樣子,讓王平看得呆在了那裡……
她輕取柳笛,美目流盼,再度吹了起來,曲子依舊是那首《落月吟》,不過聽者有心,王平前日聽她吹奏,心境卻是愁苦萬千,不過今日與她在伽藍峰下,心境卻莫名的有些輕鬆了起來,有些事情,總歸要歸於釋然的。
清笛悠悠,時夜已深,月近東天,灑落滿地清輝,如霜雪般落在她眉間鬢角,只是她專心吹奏曲子,卻沒有發覺,王平望着她傾世容顏,如果老天肯眷顧他,與她,那麼他願意就這樣一直陪着她走下去,從年少到老去,從青絲到白頭。
月落星沉,她,不知何時,靜靜的依偎在他的懷中,夜風清冷,但是她,很溫暖。
……
翌日一早,王平便是和她互道珍重,別去了唐夢嫣。他打算一路向北前行,出雁門關前往傳說中的極北荒原,那裡一向都是隱士高人的住所,帶着他心中最大的疑惑,去尋找所謂的圓滿,哪怕就葬身在那裡,也是死而無憾。
他孤身一人,踏上了綿延千里的旅程,雖然前路充滿着磨難和艱辛,但是他的信念之火,卻還在胸中燃燒,不管自己的前方有着一直追尋的答案,還是一條徹底的不歸路。
王平堅信着,他要走的路,纔剛剛開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