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之上,橫亙着一座大山。
其山勢高聳,左右連綿,像是一堵巨大的牆壁擋住了人們的去路。
此處,便是兩界山。
兩界山的當間,有道峽谷,爲東西往來的要道,也是通往蘭陵城的必經之路。
這日的午後,四道人影循着大道風塵僕僕而來。
“過了兩界山,便爲蘭陵城地界!”
爲首的老者落下身形。
三位同伴也跟着放慢了腳步。
一位年輕男子,十八九歲,身着凡俗的長袍,甩着大袖子,臉上帶着一絲倦色。他擡眼張望,擔憂道:“不知墨師叔是否在此……”
另外兩個女子,一個身材高挑,相貌清秀;一個身着男裝,面罩布帕,各自出聲道——
“倘若見不到墨師叔與衆位同門,你我唯有直奔蘭陵城!”
“車師姐所言在理,蘭陵城距此兩百里,即日可達!”
“小師弟與兩位師妹,稍安勿躁。到了地方,再說不遲——”
老者擡手一揮,繼續往前走去。
這正是冷塵、車菊、白芷與於野一行,四人離開衡水驛,途中歇息了一宿,於四日後抵達此處。
至於能否見到墨筱與衆位同門,即刻分曉。
須臾。
峽谷就在眼前。
峽谷兩側雖然山高百丈,峭壁聳立,而當間卻有十餘丈寬,一條平坦的大道由西往東橫縱貫而去。
冷塵帶着車菊與白芷走入峽谷。
於野落後幾步,兩眼東張西望。
一旦深入莫測之地,他便像是一頭孤狼,步步謹慎,疑心重重。這是獵戶從小養成的一個習性,也是他吃了無數次苦頭所換來的教訓。而即便如此,以後的日子裡他依然免不了吃虧上當。因爲他走的是一條逆天之路,處處兇險,步步荊棘,且前途莫測。
剛剛走入峽谷之中,前方冒出一道人影。
是個三十多歲的壯漢。
“冷師兄——”
“卞師弟!”
是卞繼!
卞繼招了招手,揚聲道:“各位辛苦,隨我來——。
四人不明究竟,跟着他往前走去。
出了峽谷,不遠處有個小樹林。林邊拴着十幾匹馬,還有兩個攜帶長劍的陌生漢子在凝神戒備。
於野跟着走入林中。
林中的草地上,坐着十多人,有盧正、塵起、孤木子、溟夜、樸仝,還有墨筱,與另外兩個陌生的男子。
同門相見,相互舉手致意。
兩個陌生男子也起身見禮,便聽墨筱出聲道:“葛軒,雲川峰神啓堂弟子,外派蘭陵城已有多年,如今乃是公子府的門客;姚紳,公子府的管事。此去聽從他二人的安置,明早動身趕往蘭陵城,冷塵……”
葛軒,中年光景,膚色白皙,衣着考究,頜下三綹黑鬚,臉上帶着笑容。看上去像是一個和氣生財的商賈,而他卻是仙門弟子,一位煉氣八九層的高手。
他外派蘭陵城已有多年?
姚紳,四十多歲,身着玄衣,個頭健壯,精明強幹的樣子。
冷塵走到墨筱面前坐下,應該各有話說;
車菊走向卞繼、盧正,白芷與塵起、孤木子湊到一處。雙方同樣有所疑惑,亟待詢問或是解答。
於野在林中轉了一圈,找了塊草地坐了下來。
仙門弟子與蘭陵城的三人之外,沒有見到其他人。而同行的弟子共有十二位,如今僅剩十人。另外兩人去了哪裡?
於野摸出靈石扣入掌心,輕鬆的緩了口氣。
墨筱安然無恙,衆多同門也毫髮無損。接下來又將如何,且靜觀其變。如今蘭陵城已派人接應,表明此地沒有兇險。且就此歇息一宿,明日趕往蘭陵城。
於野回頭一瞥。
白芷與塵起、孤木子在說話,溟夜也在其中。那個傢伙談笑風生,如同沒事人一般。
“哼!”
於野暗哼一聲,閉上雙眼。
五千裡的路程,走了二十多日。先後兩次遇襲,最終還是抵達兩界山。而蘭陵城,乃是齊國都城所在,即使齊莊主、褚元想幹壞事,也應該有所顧忌。不過,雲川仙門爲何執意插手齊國的國主之爭呢?俗話說,無利不起早。多年之前,雲川仙門便已派遣弟子混入蘭陵城,此事愈發的不簡單……
天色漸晚。
姚紳吩咐隨從拿來吃食與衆人分享。兩個持劍的漢子便是他的隨從,據說是公子府的侍衛。
於野,依然獨自坐在黑暗中。
冷塵拿着兩塊滷肉與一罈酒走了過來。他將滷肉放在於野的面前,轉身在一旁坐下,卻抱着酒罈子不捨得撒手。
於野從靜坐中睜開雙眼,緩了緩神,拿起滷肉咬了一口,伸手一把搶過酒罈子。
冷塵抱怨道:“哎,我欲收爲藏品……”
於野只管大口吃肉,大口飲酒。
冷塵嗅着酒香,臉上露出陶醉的神情,遂又搖了搖頭,傳音道:“我已如實稟報,據墨筱所說,內奸並非溟夜……”
於野已將兩塊滷肉吞進肚子。
許久未曾品嚐煙火之食,嘴巴早已饞了。而姚紳送來的滷肉異常美味,使人意猶未盡。
於野擦拭着手上的油膩,滿臉愕然的看向冷塵。
衡水驛遇襲之後,他如實道出褚元的來歷,便是欲借冷塵之口告知墨筱,趁機除掉溟夜那個傢伙。
而溟夜竟然不是內奸?
“墨筱與你我分手之後,在衡水驛追上卞繼等五位弟子,意外獲悉樸仝等人遇襲,便匆匆趕往兩界山,故而沒有留下暗記。趕到此處之後,僅僅見到樸仝一人。據說他與兩位師弟離開衡水驛時遭遇偷襲,井福與薛諱被殺,只有他僥倖逃生,並懷疑此行的同門之中藏有內奸。待卞繼與四位師弟隨後趕來,墨筱遂即逐一盤問。從卞繼與盧正口中得知,他二人奉命監視溟夜,而一路之上沒有發現任何破綻,因而幫他洗脫了嫌疑……”
於野抓起酒罈,默默飲着酒。
難怪少了兩位弟子,原來是途中遇襲被害。萬獸莊與玄靈門只爲找他於野報仇,爲何截殺其他弟子?而此次分頭趕路,前後兩批弟子均遭襲擊,唯獨溟夜等五人安然無恙,這難道不值得猜疑嗎?
所謂的奉命監視,又是何意?
“有關內奸一事,仙門早有應對舉措,諸如改變路徑,更換服飾,指派親信弟子監視同門,等等。怎奈意外頻發、異變迭起,實難一一料及……”
“冷師兄,你也算是親信弟子吧?”
“哼,我若有此心,何必與你饒舌!”
“偷襲樸仝師兄的又是何人?”
“據說是兩位築基高人,相貌不清、來歷不明。而墨筱讓我轉告你,莫要無端猜疑。玄靈門與萬獸莊或許與你有仇,而此番對付的未必是你……”
於野吐了口酒氣,放下酒罈。
冷塵竟撿起空酒罈子嗅了嗅,又一把扔了出去,然後揪着鬍鬚,搖頭自嘲一笑
於野閉上雙眼。
褚元與齊莊主不是爲他於野而來,溟夜也不是混入仙門的內奸?
墨筱所言,他着實不敢苟同……
一夜過去。
黎明降臨。
晨色中,姚紳的隨從搬來兩個箱子。
箱內是二十多套袍子與靴子,皆質地華貴、縫製精美。另有束腰等服飾,以及十三塊金子打造的牌子。
衆人聚到一處。
便聽墨筱說道:“即日起,由我擔當公子府的供奉。各位便是公子府的侍衛,就此更換侍衛的服飾!”
一旁的姚紳拱了拱手,歉然道:“此乃權宜之計,無非掩人耳目,倒是委屈了各位仙長,在下先行賠禮!”
葛軒笑了笑,分說道:“蘭陵城爲都城所在,規矩繁多,你我既入凡俗,理當遵循凡俗的規矩。”
仙門弟子,竟然充當凡人的侍衛?
塵起、孤木子等弟子頗爲意外,而事已至此,也不便多問,各自選取了兩套衣物。
於野也拿了衣物與金牌,轉身走向林子深處。
片刻之後,更換了服飾的弟子們紛紛返回。便是冷塵與車菊、白芷,也換了一身玄色的長袍。
墨筱與葛軒、姚紳尚在原地等候。
卻見人羣中走來一個年輕人,身着玄色的絲質長袍,腰間繫着玄色絲絛,並懸掛着一塊金牌,腳下瞪着一雙玄色的獸皮軟靴,擡手舉足之間很是灑脫飄逸。尤其他濃眉如刀,眸光沉凝,臉頰棱角分明,更添幾分不俗的氣度。只是他的髮髻有些蓬鬆凌亂,且低着腦袋,嘴角含笑,顯得爲人隨意散漫。卻也正因此,使他反而多了一股狂野不羈的氣勢。
姚紳兩眼一亮,禁不住舉手道:“這位仙長貴庚幾何,怎樣的尊稱?”
衆人循聲看去。
姚管事口中的仙長,依舊在打量着他身上的袍子,並拍打着腰間的金牌,似乎是自得其樂而又旁若無人。
墨筱出聲道:“於野,不得無禮!”
“啊……”
於野這才知道姚管事與他說話,卻並非有意失禮,從沒穿過這麼華貴的衣物,不免覺着欣奇有趣。
“本人於野,今年十九。”
“小仙長竟然如此年輕!”
姚紳難以置信道:“恕我冒昧,不知仙長的神通如何?”
“這個……”
於野看向在場的同門,一時不知如何應答。
墨筱淡淡一笑,道:“於野的修爲,不輸於他的師兄!”
“如此便好!”
姚紳點了點頭,道:“於仙長的年紀與我家公子相仿,且手段高強,卻少了一人……”他打量着在場的仙門弟子,伸手指向溟夜,與墨筱示意道:“墨前輩,那位仙長也是年紀輕輕、一表人才,能否由他二人擔當公子的貼身侍衛?”
墨筱答應道:“嗯,便依姚管事所言!”
於野尚自茫然,禁不住臉色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