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蔭道上,三人騎馬而來。
爲首的是個二十六七歲的男子,捨去了飄逸的道袍,換了身粗布短衣,卻不改英俊的相貌與矜持的神態。尤其他身上散發着煉氣五層的威勢,使得修道高人的風範卓然盡顯。
緊隨其後的女子,同樣是素衣素裙、青絲素挽,而她顧盼回首之間,自有清麗的容顏。兼之她身上煉氣四層的威勢,更添幾分超然出塵的韻致。
落在後頭的年輕男子,十六七歲的樣子,粗布短衣,頭戴斗笠,看不出有何修爲,便是手指上的鐵環也顯得土裡土氣,儼然一位來自鄉間的農家少年。
如此三人,正是羽新、夢青青、於野。
於野離開了坤水鎮之後,與羽新兄妹倆躲在山谷中歇息了兩日,未見異常狀況,便結伴啓程南下。
一路之上,彼此相處倒也融洽。
羽新兄妹倆得到十塊靈石之後,行走坐臥都在忙着修煉。二十多日之後,各自提升了一層修爲。卻也並非偶然,兩人根骨極佳,且天資聰慧,只因靈氣匱乏而使得修煉進境緩慢,如今突然有了靈石相助,壓制已久的修爲得以提升也在常理之中。
而於野的修爲,依然還是煉氣三層。
他對此已習以爲常。
誰讓他是一家之主呢。他所吸納的靈氣並非只爲自己修煉,還要蘊養煉化蛟丹,幫着蛟影恢復魂力。據說蛟丹強大之時,他將受益無窮。卻想不了那麼遙遠,他眼下只想順利的渡海遠行。
“師妹、於兄弟!”
羽新放緩馬兒的去勢,夢青青、於野隨後追上並轡而行。
“此處已是南齊山地界,再有十餘日的路程,便能直達海濱,你所說的化州鎮也相去不遠。”
羽新與夢青青對於大澤南地頗爲熟悉,途中倒也省去不少麻煩。只要跟着兄妹倆,便不用擔心迷失路途。
“繞過幾裡外的那座山,便爲南齊鎮。你我何不盤桓兩日,添置幾件遠行的物品?”
“好呀,我也想買些水粉、絲帕等物。”
“嗯!”
三人驅馬往前。
不過是午後時分,天光漸漸黯淡,似有烏雲瀰漫,好像風雨欲來。
而剛剛繞過一座山,便覺着熱風撲面、氣息嗆人。就此看去,十餘里外矗立着一座高山,卻籠罩在蒸騰的濃煙與火光之中。與其臨近的荒野、山林,也隨着火勢的蔓延而燃燒起來。三五里外的河灘上,坐落着數百間房舍,應爲南齊鎮所在,已漸漸處於烈火環繞之中,幸有河水的阻擋而暫時安然無恙,而人們還是逃出家門,或是逃出鎮外,或是聚集橋頭觀望,遠近一片混亂的景象。
羽新與夢青青換了個詫異的眼神——
“着火的便是南齊山,想必又是蘄州修士所爲。南齊山道門,果然未能躲過此劫。你我不如繞道而行,以免惹禍上身。”
“於野說過,蘄州修士已折損大半……”
“他怎會知道蘄州修士的人數?”
“於野……”
兄妹倆擔憂之餘,扭頭看向於野。
於野則是目視遠方,隨聲道:“我記性不好,也許打聽有誤。蘄州修士先後來了三批,不是三十人,而是二十九人。我先後殺了十七人,如今蘄州修士尚有十人,據我推測,其中的卜易與兩位煉氣散修沒有參與此次殺戮。餘下的兩位築基高人與五位仙門弟子想要走遍大澤的八家道門,一時之間並不容易。由此可見,火燒南齊山的應該沒有幾個人。”
他騎在馬上,身子隨着馬背輕輕起伏,一邊輕聲敘說着,一邊扒拉着手指頭,像是掌櫃的在算賬,卻好像算了一筆糊塗賬。
倒也並非打聽有誤,而是將宏安所說的人數記差了。宏安,便是之前活捉的蘄州修士,已慘死在天寶兄弟倆的手裡。
“十七人?”
“他以一己之力,殺了十七位蘄州修士?”
羽新與夢青青愕然相視,遂又自我安慰道——
“我等不才,也殺了兩人!”
“南山死在我道門弟子的手下,也足以告慰天下同仁!”
“是啊,殺了南山一人,足以抵得上十位煉氣修士。”
“當時真是兇險!”
於野禁不住扒拉着手指頭,竟然愈發的糊塗。
依着兄妹倆所說,人數又對不上了。
道門弟子殺了南山?
南山分明死在自己的劍氣之下,難道他又被殺死了一回?
說話之間,上了一座石橋。
前方的鎮子上,相繼有人奔着這邊而來,扶老攜幼,挑擔趕車,儼然便是逃難的場景。趨吉避禍,也是人之常情。而躲避的雖屬火災,卻爲人禍。
三人正要騎馬過橋,忽被慌亂的人羣擋住了去路,霎時哭叫聲、呼喊聲響成一片。
“棄馬!”
羽新與夢青青的坐騎遭到驚嚇,又被人羣阻擋,禁不住“咴咴”嘶鳴,一陣連竄帶跳。兩人尚自不知所措,急忙飛身躍下馬背。
又聽傳音喝道——
“暫避橋下!”
羽新與夢青青不敢怠慢,翻身跳下了橋。卻見橋下的河堤上也站着一羣人,其中戴着斗笠的正是於野。兄妹倆躺着河水,悄悄躲到於野的身後,透過人羣的縫隙衝着遠處張望。
便於此時,一道劍光劃過半空,直奔河水對岸的荒野而來。
燃燒的荒野之中突然冒出十餘道人影,有男有女,有年輕人、也有老者,卻無不像是驚弓之鳥而一個個亡命逃竄。
正當衆人奔逃之際,劍光已如閃電般急襲而至,相繼穿過一道又一道人影,隨之血光閃現而慘叫聲四起。
有人被迫舉劍還擊,瞬間已被凌厲的劍光撕成碎片;有人嚇得扔了長劍,不顧一切的跳入河水之中;還有人逃過了河岸,跑向這邊的石橋,指望着獲得救助,卻驚得人羣四散而去。
羽新與夢青青也被人羣逼得連連後退。
只見逃到十餘丈外的人影是位年輕女子,不過十六七歲的年紀,雖然沒有修爲,卻身着道袍,相貌秀麗,應該是位道門弟子。她看着逃難的人羣,許是心生惻隱,禁不住放慢了腳步。正當她遲疑之際,一道劍光穿胸而過。她嬌小的身子猛的飛了起來,遂又像是一片羽毛般的輕飄飄摔落在地。
“啊……”
夢青青驚呼一聲,遂被羽新一把拉入橋下躲在人羣之中。而她依然忍不住擡頭看去,卻已是淚流滿面。
同爲女修,她感同身受。
一位如此年幼的道門弟子,只因恩怨紛爭,便慘遭殺戮,她何錯之有?
而慘遭殺戮的又豈止一位妙齡女子,不過轉眼之間,其十多位同伴已盡數倒在劍光之下。
與此同時,有人踏劍而來。
是位中年男子,他踏劍盤旋在半空之中,冷冷俯瞰着腳下,強橫的神識掠過驚慌失措的人羣。片刻之後,他拂袖一甩揚長而去。
不知何時,天上下起了雨。
夢青青與羽新跟着人羣走出橋下,已是雨水如注。她正想催動真氣護體,遂又微微一怔。
只見河堤上站着一個人,雖然頭戴斗笠,而整個身子已被雨水澆透,卻猶自默默佇立。
築基高人現身之時,於野他竟然沒有躲避?
他的面前,靜靜躺着一個女子,便好像睡着了,任憑雨水沖洗着清麗的面頰與小巧的身子而一動不動。
夢青青與羽新走了過去。
於野依然低頭凝視,臉色異常的冷峻。
也許他殺的人多了,已漸漸變得冷漠,如今忽然發現生命的珍貴與脆弱,使他一時之間大爲惶恐。尤其一個妙齡少女在他面前死去,猶如花兒般的凋零,瞬息香消玉殞,他卻只能眼睜睜看着而無力挽救。一種卑微的不安與無能的自責涌上心頭,更加令他愧疚難當而惶惶莫名。
夢青青又是眼圈一紅,道:“她何錯之有,遭此劫難……”
羽新倒是淡定許多,嘆息道:“唉,你我修道,爲逆天之行。死則道隕,生則長生。生生死死,是謂道恆!”
修道之人,當看淡生死。而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總不能看着南齊山的道友棄屍荒野,師妹……”
“嗯,你我未能出手相救,自當略盡同道之義。於野……”
羽新與夢青青安葬這些慘死的南齊門弟子。
於野不置可否,卻拿出一沓離火符。
兄妹倆接過離火符,便忙着焚燒死難者的遺骸。
雨水雖大,卻擋不住離火符的威力。一會兒的工夫,十多位南齊山弟子的遺骸連同河堤上的女子已相繼消失在火光中。而燃燒的灰燼又在水火之中浸入大地,一如生命找到了最終的歸宿。
這場大雨,不僅澆滅了山火,也澆滅了荒野山林的火患,逃難的人羣早已返回鎮子。
而羽新與夢青青忙碌過罷,卻見於野獨自站在風雨石橋之上。
古橋獨影,很是寂寞。
而寂寞不外乎丟了坐騎,三匹馬竟然沒了。想必人羣混亂,天降大雨,馬兒受驚之下,早已逃竄無蹤。
三人茫然四顧,寂寞又添無奈,只得打消了尋馬的念頭,然後頂風冒雨奔着鎮子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