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我這裡走進苦惱之城,從我這裡走進罪惡之淵,你們走進來的,把一切的希望拋在後面。”——但丁《神曲》地獄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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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默仔細的探查完石膏廠跟白秀秀說了聲“走吧”,此時韓皆驥的屍體已經被太極龍的人帶走,只剩下一地的碎玻璃和白色的石膏塊,電視機、攝像機還有一臺筆記本電腦都已經被隸屬於歐宇的歐羅巴特殊警察部隊的人帶走,現場還有一些人在仔細的收集指紋、腳印、可疑物品等等一些證物。
白秀秀跟在現場負責的太極龍成員打了聲招呼,就和成默走向了倉庫門口,兩個人掀起黃色的警戒條走出石膏廠的廠房,外面堆着好些堆米黃色的石膏礦。白秀秀的途銳就停在一堆礦石的旁邊,上了車白秀秀便問成默:“有什麼發現沒有?”
成默繫好安全帶,臉上呈現出一副思索的表情說道:“現場並沒有配備鍊鋼爐或者金屬熔煉爐,這就是說明對方並沒有打算在這裡將韓皆驥製作成雕塑,只是在這裡完成了失蠟鑄造法的中間一步,製作出了石膏模具.....那麼下一步就是要將石膏模具裡的屍體焚燬,然後灌入青銅汁......等待冷卻敲掉石膏,在打磨一下,一尊青銅雕塑就完成了。”
“你的意思,陳放被困的地方應該就是鑄鐵廠?”
“按照邏輯應該是這樣的,鑄鐵廠或者是青銅工藝品的加工廠......但有一點我很奇怪,如果把這個案件看做高智商犯罪的話,石膏的提示實在太明顯了,這樣的題目是不是太簡單了點?我之所以直接猜鑄鐵廠就是這個原因.....”成默有些疑惑不解的說。
“你還覺得簡單?我們當時在現場可沒有一個人能說出關於《思想者》、《地獄之門》、羅丹、失蠟鑄造法和案件之間的聯繫.....包括我在內,都覺得這是挑釁.....沒有人想到對方竟然如此變態又自負,說實話,平時我看這種犯罪片看的還是挺多的,但現實生活中真敢這麼做的還是第一次碰到......”白秀秀冰冷的語調裡飽含着厭惡。
“說變態其實不嚴謹,嚴格的來說這種人只是缺乏共情能力,且極度自戀,所以能毫無感覺的傷害他人,我們往往習慣稱這種性格爲‘反社會人格’,但其實高智商必然兼具反社會傾向,因爲社會的建立源於謊言和妥協,大衆依賴於這種謊言和妥協來保護,但這種謊言和妥協對於高智商者卻是一種拖累。個體能力越強,對集體的依賴性就越差,因而反社會程度越強......”
“你這感覺像是自我描述啊?”
成默習慣性的做了一下推眼鏡的動作,舉起手的時候纔想起自己是在載體狀態下,於是就改成了摸下巴的動作,他淡淡的說道:“反社會人格不一定會傷害他人,再說我的智商也算不是很高......138而已,起碼要到140才能說是高智商....其實高智商必然兼具反社會傾向,因爲社會的建立源於謊言和妥協,大衆依賴於這種謊言和妥協來保護,但這種謊言和妥協對於高智商者卻是一種拖累。個體能力越強,對集體的依賴性就越差,因而反社會程度越強。會做出某些常人覺得‘變態’的行爲,最關鍵的還是缺乏愛其他人的能力,也就是他們無法共情.....”稍微頓了一下,成默繼續輕輕的說:“我覺得......我還是有愛其他人的能力的......像我這樣的人世界上有很多,這種體驗一點都不好,因爲無法信任任何和人,所以很孤獨,必須戴上人格面具才能融入社會。不過我很幸運,遇到了許多好人,老師、付遠卓、顏亦童.....謝旻韞還有您.....”
白秀秀轉頭看了成默的側臉一眼說道:“謝謝你發的好人卡。”
成默沒有就這個話題繼續說下去,轉而皺着眉頭說:“實際上我的推理也只是空中樓閣,對方的作案動機和目的我也還是很難理解,看上去並不是獲得烏洛波洛斯這麼簡單。”
“我覺得對方是希望擾亂我們的陣腳,然後伺機收穫更大的利益,但因爲我們十分警惕,他們發現沒有什麼好的機會,所以放棄了。”白秀秀說。
“這算是一個說的過去的理由,可對方一下都沒有嘗試過襲擊我們,這個理由就有點勉強......”成默說。
“不說這麼多了,我現在帶你去見謝組長,你把你的理解當面跟他說一下。”白秀秀深踩油門開始加速。
成默“哦”了一聲,看着車窗外面雅典深邃的夜晚。他想起《地獄之門》是羅丹根據但丁《神曲》的“地獄篇”所創作的,整幅作品歷經三十五年直到羅丹去世都沒有完成,不過羅丹還是留下了186個“痛苦的羣體”。《神曲》中的地獄和其他宗教所表達的地獄並不太一樣,神曲中的地獄,並不是受到懲罰或者審判的人呆的地方。
這個地獄大門洞開,沒有守衛,只是在門上刻着:從我這裡走進苦惱之城,從我這裡走進罪惡之淵,你們走進來的,把一切的希望拋在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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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11月15日晚上11時9分。
屬於陳放的生命沙漏已經掉下了189顆。
謝廣令站在桌子邊一根接一根的抽着煙,他面無表情的在會議室聽完了白秀秀的彙報,轉頭注視着成默用一種覺得很荒謬的語氣問道:“所以對方就是要展示給我們看,他是如何用失蠟鑄造法把人鑄造成雕塑的?”
“關於他這麼做的動機實在很難猜測,畢竟我們對他一無所知。”成默聳了聳肩膀說,這還是他第一次和謝廣令直接對話,他能從謝廣令公事公辦的表情和語氣中推測出來謝廣令並不是很喜歡他,成默不知道原因,也不在乎。
謝廣令將香菸按進了滿是菸頭的菸灰缸,沉聲問:“這個《地獄之門》有多少組雕像?”
“一共一百八十六組,《思想者》和《亞當》是其中的兩個被放大的雕塑,其他被放大的雕塑還有《三個影子》、《吻》、《夏娃》、《烏谷利諾》、《逃亡的阿莫爾》......不過像《烏谷利諾》、《逃亡的阿莫爾》以及其他一些被放大的雕塑不是很出名,也很少被不熱衷雕塑的人所知道,最主要的作品還是《思想者》、《亞當》、《三個影子》、《吻》、《夏娃》......”
“一百八十六組?他是想要把我們太極龍全體成員都製作雕像?”謝廣令輕蔑的說。
成默也不知道這種輕蔑具體是針對誰,他默認是針對的兇手,所以他沒有回答。
白秀秀轉頭對成默說道:“你先出去吧!”
成默點頭,轉身離開了會議室,兩個人不約而同的注視着成默關上門,直到“啪”的一聲輕響,白秀秀才回頭對謝廣令說道:“我覺得成默的推測很有道理,韓皆驥被製作成石膏模具就是證明。”
謝廣令看着白秀秀沉默了須臾纔開口說道:“也可能是陷阱。”
“就算是陷阱,我們也必須踩進去。”
謝廣令在會議室裡走了來回走了幾步,拿起了放在會議桌上的手機,撥打李紅正電話時,他對白秀秀說道:“這次希望你是對的。”接着他通知李紅正以鑄鐵廠和青銅工藝加工廠爲重點,對整個雅典展開搜索。
等謝廣令掛了電話,白秀秀說道:“謝組長,剛纔我們來的時候查過黃頁,雅典市的鑄鐵廠雖然不算多,但是搞青銅工藝加工的工廠和作坊非常多.....我估計李隊長那邊人手不太夠,我覺得我們這一隊也先加入搜尋陳放的隊伍中,等找到了陳放在全力追查兇手,這樣會合適一點......”
謝廣令點頭,“好,不過追查兇手的責任一樣在你身上,這一點你得記住。”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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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秀秀走出會議室卻沒有看見成默,她打了電話給成默問道:“你在哪?”
“前臺。”
白秀秀也沒有多說,迅速掛了電話,快步走向電梯,在酒店大堂看到成默的時候,就看見成默手裡拿着一張地圖,正在從口袋裡掏錢,給了前臺的工作人員錢之後,他走到了咖啡廳那邊,展開了地圖聚精會神的看了起來。
白秀秀走近正在聚精會神看地圖的成默身邊,問道:“不是有電子地圖嗎?”
成默頭也不擡的說道:“電子地圖不直觀。”
“你覺得對方設置的地點也有邏輯可尋?”白秀秀問。
“邏輯沒有,但我們可以儘量的縮小搜查的範圍,首先就可以排除攝像頭比較多的市中心,其次可以排除佩里斯特里,他肯定知道我們在佩里斯特里找到了韓皆驥會馬上把人調過來,找他的線索,如果我是他的話......會把第三個地點放在距離佩里斯特里最遠的地方......”成默指了指雅典東面的機場位置說道:“所以我猜應該是這邊。”
“那我叫陳少華他們去普爾納裡。”白秀秀低頭看着成默手指的位置說。
成默“嗯”了一聲,虛着眼睛盯着地圖像是在發呆,白秀秀跟陳少華打完了電話,又對成默說道:“走,我們也過去。”
“不,我們去警察局。”成默將地圖捲了起來,站起來說。
白秀秀立刻就反應了過來:“去查電話號碼?可對方未必會說實話。”
“試看看,總比瞎找好。”成默說。
白秀秀點頭,和成默並肩朝着電梯走了過去,下到負一樓上了車,白秀秀開着途銳駛出地下停車場,像是閒聊一般的說道:“剛纔出來沒見你,我還以爲你乘機回房間看謝旻韞去了呢!抱歉爲難你了,讓你們小兩口享受不了悠閒的假期,你不會埋怨我吧?”
雖然白秀秀語氣很正常,但成默卻從調笑的口吻裡聽出了些許醋意,他淡淡的說:“不爲難,我很高興能爲白姐做點什麼,假期什麼的,以後多的是。”
“謝謝。”白秀秀握着方向盤,頭也不轉的說。
“等抓到兇手再說不遲。”成默說。
“如果你真能抓到兇手,我一定答應你幫你完成一個心願。”白秀秀說。
“不用了。”成默搖頭。
白秀秀有些意外,恰好遇到紅燈,她踩住剎車,轉頭看着成默有些驚訝的說:“這可不像是你!你不是做什麼都喜歡討價還價提要求的嗎?現在送上門的好事還不要?”
“不要了。”成默說。
“可不許後悔。”
“嗯!不後悔。”成默淡淡的說。
這句話過後,車廂裡陷入了沉默,途銳在午夜的雅典街頭疾馳,他們在流光溢彩中路過戰神廣場,那裡有家賣芝士派的網紅店;接着他們路過Minion百貨公司那閃亮的櫥窗,裡面擺着穿着時裝的大理石雕塑;接着是Cineac電影院,散場的觀衆正離開這座歷史悠久的電影院。
兩個人在這危機四伏又詭異曖昧的氣氛中感受到了一種美妙的充實與寧靜,這遠不是“吊橋效應”能夠詮釋的珍貴感覺。在雅典人海中,他們清楚的明白自己不過是命運棋盤上的一粒棋子,正不由自主的朝着未知的彼岸前行,誰也不知道前面等待他們的是什麼,可能是幸運,也可能是災禍。
總之一種大難將襲來的末世感充斥着成默與白秀秀的心房,此時此刻,這座城市就像羅丹的《地獄之門》,各種人和各種情緒劇烈的纏繞扭結在一起,如同一部西班牙的文藝電影行至了最高潮。
當途銳快要到達憲法廣場的時候,陰沉的天空忽然下起了細雨,不遠處的酒吧街被雨霧模糊了輪廓,但成默卻能隔着淅淅瀝瀝的雨聲聽見一絲慵懶的歌聲,這歌聲像是一件空曠屋子裡綿綿不息的風鈴聲。
這一瞬間成默接受到了一種瞬息,他在汽車即將停下的時候忽然開口說道:“我後悔了。”
白秀秀嘴角挑了一下,淡然的說道:“說過不許後悔的。”
成默置若罔聞,他輕聲說:“我想還和你唱一次KTV.....不過我想聽你唱你自己喜歡的歌。”
白秀秀沒有立刻回答,她將車停在了雅典警察局前面的露天停車場,雨刷停止了工作,立刻雨水就淌滿了前擋風玻璃,遮蔽了兩個人的視野,只剩下一些朦朧的燈光。
“叫謝旻韞一起嗎?”白秀秀轉頭看着成默似笑非笑的問。
“就我們兩個,不過我會告訴她。”成默面不改色的說。
“不行,我可不會和已婚男子單獨約會。”說完白秀秀就伸手拉開車門下了車。
成默也沒有什麼失望的情緒,跟着下了車。成默在雨裡小跑了兩步,衝進了警察局,白秀秀卻沒有跑,而是優雅的快步走過雨幕,滴水不沾的進了警察局。
兩個人回到警察局的會議室,讓在警察局留守的太極龍成員找希臘警方要來了普爾納裡區所有鑄鐵廠和銅藝加工廠的管理者的電話號碼,接着請了兩個值班的警察幫忙一個個打電話問,當然在成默的授意下,他們並不是以盤查的口吻,而是說有一筆緊急的訂單,價格好商量,但明後天就必須要,問對方能不能承接。
作爲旅遊城市雅典的鑄鐵廠並不多,但雕塑公司和銅藝作坊卻多如牛毛,僅僅普爾納裡區就有大大小小的雕塑公司和銅藝作坊三四十家,兩名警察按照成默的吩咐打了四十六通電話,其中說可以承接的有三十九家,有七家表示沒辦法接受。
成默和白秀秀拿上名單和地址,一刻也沒有停留的匆匆趕往普爾納裡區,在走之前,白秀秀又叫留守警察局的人將普爾納裡區附近的斯塔帕、派阿尼和科羅皮也查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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