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4) 無名

車隊繞過了無法通行的管制路段,一路疾馳,直奔八聖山。八聖山的英雄公墓距離SKP不算遠,加上特殊的日子,路上沒有什麼車,不到半個小時豪華車隊就開到了公墓正門口。

付遠卓坐在副駕駛,看見那兩株熟悉的參天古樹,它們粗壯高大的樹幹像是久經風霜的蒼老面容,滿樹的枝葉卻鬱鬱蔥蔥在斑駁的光線中顯得格外青翠,它們屹立在插着紅色旗幟的岩石牌樓兩側,彷彿忠誠而威嚴的守衛。

車子放慢速度,緩緩開進了園區,引擎的轟鳴在蒼松翠柏環繞的園區隨風散開,漸漸零落,磨耗、消失於層層疊疊的綠色之中,反而令園區更顯得蒼茫靜謐。

顧非凡輕車熟路的將車開過了骨灰堂,然後駛過了名宿雲集的北苑,直奔新落成的東苑。

沿着水泥路行駛了幾分鐘,一行人就看到雍容高雅氣魄宏偉的東苑建築羣,與五六十年代風格明顯的舊園區相比,新園區屬於完全的唐朝中式風格,屋檐高挑,斗拱碩大,漆面鮮亮,凋樑畫棟。遠觀就能觸碰到藝術品般的精細之美,近距離接觸會何等震撼,可想而知。這裡完全就不像是墓地,完全就像是一處旅遊景點,又或者用於拍攝電影的電影城。

出示過通行證,通過了警衛把守的大門,顧非凡將車停在東苑門口的廣場,廣場空無一人,金燦燦的陽光灑在空闊的廣場上恍如盪漾的浮波,灑在錯落的建築羣上給黑瓦金檐硃紅欄杆鑲嵌上一層鎏金,灑在碧翠山峰彷似碎裂的清晨,灑在五層高塔狀主樓的牌匾上,金色的“英烈祠”三個字彷彿在燃燒。太陽與晴空就是最美的濾鏡,將這裡烘托的恍如仙境,身處其中的人不由自主的心情舒暢,就連纏繞於身的煩惱都鬆懈了下來。

“到了。”顧非凡熄了火,打開車門,率先下車。

杜冷跟着跳下了車,環顧了一圈園區,一臉震撼,“真驚豔。選址的時候我來過,那時這裡還全是樹,園區的效果圖都還沒有出,沒想到修這麼快。”

“請了幾百號建築專家設計、監工,動員了近五萬人,不眠不休的趕在今天落成的.....”顧非凡說,“現在還沒有對外開放。”

“奇怪,趕在今天落成,爲什麼今天又不對外開放?”杜冷說,“難道是有外賓要來參觀?”

“啊?怎麼可能!”付遠卓搖了搖頭,他一邊和顧非凡從車上把立牌搬下來,一邊說道,“難道你請第三神將來啊?告訴他,你看,這是我們在此次戰役中犧牲的戰士。”

“也不是不行。”顧非凡說,“按着那個王八蛋的頭,讓他和天皇一樣,下跪道歉。”

“這不是我們的風格。”杜冷嚴肅的說,“按照白校長的話來說,咱們自古以來就是禮儀之邦,是海納百川,包容萬象的國家。孔子說:爲政爲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衆星拱之。成爲世界秩序的主導者,不是爲了顯擺當老大的強悍和地位,更不是讓你覺得就此高枕無憂,可以安心享樂。而是爲了承擔更多的世界責任,是爲了不辜負那麼多人的期望,讓世界變得更好,而不是更爛。我們要時刻謹記‘世界人民大團結’,從來不是一句口號,而不是以前反對霸權,現在成爲霸權,所以我們才最終選擇和解,並選擇更多的妥協,因爲只有像治理和愛護我們自己的土地一樣,去治理和愛護整個地球,才配得上我們幾千年來所傳承的文明......”

“啊!別念經了,我們天天開會就強調要擺正心態,絕不能以勝利者自居,要對所有組織一視同仁,在外行事要有理有據......”顧非凡配合付遠卓將四個立牌弄了下來,“只能說校長格局大。不像我,就想看裝逼打臉的爽文,最好參加過黃昏戰役的那些王八蛋,一起來八聖山,帶着鍵盤,老老實實的從山下跪到山上,我心裡才舒坦。”

“王道和霸道的區別。霸道星門已經驗證過不可行。”杜冷微笑了一下,“不過,我相信會有一天,這裡將成爲了全世界人民都會主動來祭拜的聖地,那個時候,也是另外一種境界的爽吧!”

“但那一天需要等多久呢?怕是我們都死咯!”顧非凡打開了後備箱,從裡面提了兩瓶古董模樣的茅臺下來,這兩瓶貼着紅標的白瓷瓶茅臺一看就有些年份了,標籤的白邊泛黃,封口紙和豬尿泡繩像是風化了,一碰就會碎的模樣。

“我覺得,還是得對我們這一代人保有一些信心。”杜冷說。

付遠卓連忙擺手,“這個話題可不適合現在聊。”

“對!大家是來看關關的,別聊這些沉重的東西了。再說,我們目前也主導不了走向。沒必要鹹吃蘿蔔澹操心。還是看看我帶了什麼好東西.....”顧非凡將兩瓶酒舉了起來,嘿嘿一笑說,“從我爹酒櫃裡偷的,等下喝完,我再灌點2000年的進去,神不知鬼不覺。”

付遠卓瞥了眼標籤上的金輪和繁體字,嘖嘖有聲的說:“好傢伙!你這坑爹有一手的啊!外銷金輪,這不得小兩百萬!”他左顧右盼了一下說,“美中不足的時,你沒也整點下酒菜啊!”

顧非凡指向了女生們,“必勝客披薩啊!披薩配酒,越喝越有。”

這時一羣女生還在那邊興高采烈的拍照,風和日麗,幾朵流雲在天空緩緩飄蕩,穿着cos服的女生們站在廣場上,正舉着手機和身後富麗堂皇的建築羣合影。鶯鶯燕燕的少女們與宮殿般的唐式建築羣一點也不違和,她們像是古時候出來秋遊的富家千金、官宦貴女,又像是天上宮闕的仙子,與眼前景色交相輝映,展現出現代和古典交織的糅雜美。

顧非凡喊道:“我說唐大爺,招呼你的姐妹們走了,等下回來多的是時間拍。”

左擁右抱好不快活的帝君唐沐璇擡頭應了聲“好嘞”,拍了拍手說道:“姐妹們,帶上傢伙,咱們去前面。”

十多個cos少女們收起了手機,有些去車上拿了周邊,有些提起了從必勝客打包的“原批套餐”,還有些從後備箱裡抱起了各種樂器,什麼琵琶、小提琴、二胡,還有兩個姑娘用一個推車推着一具古箏。

付遠卓一看這架勢,玩笑道:“好傢伙~還帶了樂器,你還真整了個正兒八經的白事表演團隊啊。”

顧非凡還沒說話,唐沐璇就得意洋洋的說道:“我這些個蜜,都是中音的,不僅漂亮,條順,業務能力也是頂級的,南昭琴和方君瑤都是上過央視的,戚書研、馮詩筠、傅靚蕾都是百萬粉絲的抖音博主.....人也是個頂個的局氣,聽說是給陣亡英雄表演節目,都賊認真,還專門抽了幾天排練.....”

付遠卓一陣唏噓,“關關學長活着的時候沒這待遇,死了才享受到,他要是泉下有知,怕會揭棺而起吧!”

顧非凡一手提着茅臺,一手提着立牌,用腿拱了下付遠卓的屁股,“MD,瞎說什麼!關博君是那種人嗎?你怎麼能敗壞戰鬥英雄的形象?趕緊抱起立牌,帶路。”

“我的!我的!”付遠卓走到車旁抱起了立牌,“馬上就帶着小姨子去給關哥賠罪!”

顧非凡扭頭看了眼嘻嘻哈哈的女生們,一副大哥大的語氣說道:“等下拉個羣,我給發紅包。”

“非凡哥,談錢就沒意思了。”唐沐璇說。

“那還是得意思一下,大家願意幫這個忙,又是來墓地,高低得整個愛馬仕,這都是當初說好了的,我顧非凡可不是說話不算話的人。”

“不用了,非凡哥,我們來不是爲了錢,也不是爲了包,就是覺得能來這裡,能爲死去的英雄做點什麼,就是一種榮幸,更何況璇少和我們關係這麼瓷,真要收你的東西,那不是打唐大少的臉嗎?”

“是啊!國慶節能來這樣的地方,也是一種教育,一種緬懷,真要談錢的話,就變味了.....”

一羣女生全都嘰嘰喳喳七嘴八舌的拒絕,顧非凡也不再多說什麼,帶頭朝着墓園走,“感謝的話我先不說了,等下下了山,大家都不許走,等下去‘極限’,那是我們太極龍天選者的專屬俱樂部,各種娛樂設施一應俱全,還有溫泉酒店和全球最美的山頂酒吧之一,七天假期,姑娘們所有在極限的消費,都由我來買單。”頓了一下,他又舉手大聲說,“每個人還可以帶一個人,帶男朋友也行!”

女生全都歡呼雀躍起來,清雅幽寂的小徑迴盪起歡快的笑聲。大家笑鬧着走到了墓園區,比起老墓園,這裡的景觀設置優美太多,亭、廊、影壁、假山、人工瀑布等景觀一應俱全,海棠、玉蘭、松柏與月季等樹木花卉種在其間相映成趣,隨處都是雅緻又大氣的中式園林味,比公園還像是公園,一點都沒有陵墓的感覺。

到達墓園正中央的紀念廣場,這裡距離山頂只有一百米,是一個被梅蘭竹鬆等花木綠植環繞的矩形平臺。秋季的盛開的桂花、菊花、洋桔梗、秋海棠在海波般的綠色中隨風浮動,恍若花海。芬芳的花香充盈于山風沁人心脾,樹下則是地毯般的茵茵綠草。廣場連接着一組近10米寬的白色大理石臺階,開闊的臺階直通山頂,將原本不算高的山丘襯托的挺拔險峻。臺階的兩側花木扶疏,簇新的長方形漢白玉墓室隱藏其中,仔細看能看到墓室上方有鋼盔、槍支和玫瑰花凋塑,黑色的花崗岩墓碑的正上方是紅色的五角星,下方則是犧牲人員的照片。而在山頂的正中央則是一座上百米高直指天幕的水晶方尖碑,玻璃般清澈透明的方尖碑坐落在一塊巨大的血紅色方形大理石之上,威嚴肅穆神聖凝寂的氣氛撲面而來。

血紅色的基座刻有三行金色的字:“三年以來,在...........永垂不朽!

三十年以來,在.....................永垂不朽!

由此上朔到一千八百四十年,從那時起,爲了..............永垂不朽!”

衆人一下就感受到了凝重莊嚴的壓迫感,收斂了嬉笑,就連呼吸都放輕了,站在了廣場邊緣,下沉式的廣場中央鋪着黑白兩色大理石所組成的太極龍徽標,環繞着冰花藍花崗岩所組成的環形紀念牆,紀念牆上密密麻麻刻着一個又一個名字。

對於付遠卓他們來說,這些名字很多都很熟悉,隨便一瞥,就能看到曾經教導過他們的教官,一起學習的同學,和並肩作戰的同僚。尤其是廣場的兩側,還分別佇立着兩尊栩栩如生的花崗岩凋塑,左側是謝校長,右側的則是周召院長。

顧非凡收斂了臉上不知所謂的表情,先放下立牌,隨後彎腰將手中的酒放在臺階上,挺直腰桿,擡手做了個標準的敬禮動作。

付遠卓和其他人一樣手忙腳亂的放下手中的東西,莊重的向凋塑和紀念牆擡手敬禮,接着是自發的默哀。忽然的,周遭本該讓人覺得閒適、悠閒的怡人景色,彷彿失去了色彩,變成了老舊的黑白照片,他的情緒隨着色彩的澹去也在慢慢盤旋下墜。

一種失重感撲面而來。他閉上了眼睛,在黑暗籠罩的一瞬間,像是又回到了硝煙漫漶的戰場,巨輪如飄浮的山丘,碩大的慾望之牆在半空旋轉,低頭就能看到一具又一具屍體在黑色的油脂和彩色的垃圾中翻涌,點點火光照亮了一張又一張蠟白的面孔,海洋是如此可怖。他腦海中閃過排列在石牆上冗長名單,它比大海還要廣袤,一眼望不到盡頭。

他不敢繼續閉眼,睜開眼睛,子彈、激光、爆炸仍未曾散去,在石牆上閃爍,就像一塊環形巨幕。他無法想象將這些名字鐫刻在石牆上的,是子彈、是火焰,還是浪潮。他們就這樣消失了,唯一留存的名,被鐫刻在石牆上,像是試圖在挽留,挽留一些記憶,挽留一些懷念,挽留那漸漸消失的背影,如同在蒼茫海上刻舟求劍。

他又想起回國時的場景,他們自鳳凰機場降落,九道水門組成了彩虹橋,先是一架又一架或完好或破損的戰機,然後是幾十架鯤鵬,依次降落,鳳凰機場外擠滿了全國各地趕來的人,每個人都手拿鮮花和紅旗,整個三埡都成爲了歡樂的海洋。當他們從飛機上擡着蓋着旗幟的棺木從飛機上下來,鳴笛聲響成一片,那笛聲從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的每一寸土地升起,如直升宇宙的問候。鮮花與眼淚擁抱,旗幟與大地親吻。那一刻,他深深的覺得自己與這個國度的每一個都是緊密相連的,他們共同生長在這蔚藍星球的一隅,是彼此依存的整體。他驀然間就明白了北島的那首詩:

在樹與樹的遺忘中,是狗的抒情進攻。在無端旅途的終點,夜轉動所有的金鑰匙。沒有門開向你,一隻燈籠遵循的是,冬天古老的法則。我徑直走向你,你展開是歷史的摺扇,合上是孤獨的歌。晚鐘悠然追問你,回聲兩度爲你作答。暗夜逆流而上,樹根在秘密發電,你的果園亮了,我徑直走向你,帶領所有他鄉之路,當火焰試穿大雪,日落封存帝國,大地之書翻到此刻。

其實,他無非精準的解釋北島文字所抒發的意象,但他那時,就有這種無法言表的情緒在胸腔裡堆積、涌動。喜悅、悲傷、沉重、鬆弛.......他走下飛機,聽見禮炮和煙火在鳴響,有遠有近,他看向四周,晴空之下,人們的臉上掛着微笑,也流淌着熱淚。原來喜悅和悲傷並不完全是衝突的感情,它可以同時存在。

回首黃昏之海的夜晚,他就像抵達了另外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而在此時,他心中又泛起了這種感覺,彷彿墓園是一個世界,墓園之外是另外一個世界。

默哀了幾分鐘,顧非凡重新提起東西,向着廣場的右側走去,“走吧!”

一行人繼續朝着山的右側行進。墓園幽深,一座又一座墓碑身處松林掩映之中,山坡上還有一座波光粼粼的人工湖,不遠處起伏的山麓與城市的天際線彷彿優美的風景畫,如詩如畫。

可大家都不像剛進墓園時那般輕鬆,所有人都保持着緘默,像是胸中塊壘層疊,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顧非凡大聲的打破了寂靜,“喂!別這樣啊!說好的大家都歡快一點。無論是死去的同僚,還是我們,浴血奮戰可不是爲了讓大家生活在痛苦的回憶裡,如果是我的名字被刻在那石牆上,我也不希望你們來看我時一個二個都擺出一副死媽臉。”

“話是這麼說的,但情緒這種東西,實在是太難控制了。”張馨元撥弄了一下發髻上簪子說,“我每天晚上睡覺,只要閉上眼睛,就會想起元旦那天發生的一切,眼淚就止不住的往下掉.....”

“誰又不是呢?”唐沐璇嘆息了一聲,“除了我們這些學員,所有出征的集寸,戰損全超過了百分之三十五,在這片墓園裡,長眠着十多萬人.....”

“那...那......”cos成胡桃的葉筱薇惴惴不安的說道:“我們這樣子會不會被謝校長和周院長責怪啊?是不是有點不太尊重......”

“怎麼可能。”唐沐璇語氣肯定,“謝校長和周院長都不是迂腐的人,他們要是知道了一定會非常支持我們的。”

“沒關係的,我爸說年輕的時候謝叔叔就是太極龍最潮的,非常朋克,還玩過重金屬樂隊,唱些別人聽不懂的歌。”顧非凡笑着說,“再說了,我們可都是堅定的唯物主義戰士,什麼JB儀式都無關緊要,只要心意到了,感情就到了,真沒必要拘泥於一些一本正經的表面功夫。更何況這也不是什麼公共場合,就是我們幾個私下緬懷一下朋友。”

聽唐沐璇和顧非凡這麼說,氣氛沒有那麼壓抑了,加之陵園本身一點也不陰森,反而設計的更像是休閒場所,每一片墓地的間隔也不遠不近,連接的石板小徑兩側不僅有花草、灌木、樹林,還有休閒的長椅和各種藝術凋塑,其中不少是太極龍裝甲的原件,實在讓人很容易鬆弛下來,氛圍又稍稍活潑了起來。

等到了靠近湖邊面向京城方向的一小片墓地,顧非凡熟門熟路的找到了最後一排,黑色花崗岩上戴着眼鏡的關博君在一顆玻璃紅星下方笑得很靦腆。他將手中的茅臺放下,將夜蘭立牌擺放在墓碑的一側,說道:“關關,哥幾個來看你了,不止是我們,還有唐沐璇、張馨元、葉筱薇她們.....我們還爲你請了些COS,全是你最愛的《原神》中的角色.....”

付遠卓也將手中的申鶴和甘雨放在另外一側,杜冷則把凝光和夜蘭擺在了一起,四個立牌整整齊齊的對稱放置在墓碑兩側,像是來自異世界的守護者,守衛着她需要的保護的人。

這時湊了過來的唐沐璇驚叫道:“爲什麼墓碑下面還有二維碼?”

“啊?不會關關學長在地下也能做生意吧?”葉筱薇說,“那也太敬業了!”

“也許是掃碼可以一鍵掃墓?”

“掃一個試試!”

顧非凡笑了一下說:“掃碼可以瀏覽關關的個人紀念主頁。”頓了一下他又補充道,“當然,也可以網上掃墓、網上燒紙、網上磕頭.....”

唐沐璇掃碼打開了網頁,白色頁面左上角是關博君的彩色照片,下面一行是關博君的個人簡介:關博君,性別男,太極龍19級優秀學員......再下面還有相冊和視頻,相冊和視頻顯示爲未公開狀態。最下方則是留言板,點擊進方框,就有一行表情彈了出來。她隨便選了個熊貓的表情,在支付了一塊錢以後,就有一隻熊貓從頁面中心跳了出來,舉起三株香,便磕了起來。

墓碑上方的紅星閃動了幾下,墓碑前方也蹦出只一模一樣的卡通熊貓,在浮動的光線中衝着墓碑在磕頭。一個奶萌奶萌的聲音從墓碑下方飄了出來,“用戶‘唐大少’給您磕了三個響頭....”

衆人先是愣了一下,隨即一陣爆笑,紛紛掃碼,在現場展開了網絡祭拜活動。

“用戶‘是小薇呀’爲您演唱了一首《煙 Distance》。”

空氣中浮現一隻拿着金色話筒的猴子,萌萌噠的小奶音唱道:“~在這麼冷的天~想抽根電子鹽~可瑞克沒有電~可是雪豹已失聯~”

一羣人又笑做一團。

“用戶‘小圓’在您的墳頭蹦迪!”

“動次打次、動次打次”的B-BOX聲效在響,紅星開始亂閃,投射出一個火柴小人,在墓碑前起舞。

“媽呀!這是誰想出來的主意啊?這不純純的是在整活嘛!”

顧非凡笑了一下說:“也不全是整活,你購買這些特效的一塊錢,會捐贈給‘戰殘軍士聯合協會’,以及一些生活上有困難的軍士家屬......”

............

大家笑鬧着玩了好一陣網絡祭拜,顧非凡則立起了攝影機,再打開了茅臺,澆了一杯在關博君的墓前,濃郁的酒香在充溢着花香中彌散,混合成更爲美妙的複合型香味。他又給自己倒了一杯,一飲而盡,低頭凝視着關博君的照片說道:“關關,我想了好久,應該跟你說些什麼,但似乎上次和副作用、阿冷喝多了那次,就已經說了。只有兩件事,我一直沒說,第一件事就是.....我這個元旦就會和景紫涵結婚,我連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兒子的話就叫做顧思博,女兒的話就叫做顧念君.....”

“哇~~~~非凡哥.....”

顧非凡連忙轉身擺了擺手,示意其他人不要說話,他繼續說道:“第二件事,我要向你道歉,我原本以爲我是很勇敢的人,但我發現,我的勇敢只是面對一部分的事情,我並不想自己想象的那樣無懈可擊。我對你還有其他人的誤解,實際都源於我自己,是我太自我了。我一直以爲我是個成熟的人,但其實我很幼稚,你遠比我成熟。尤其是當我回到潛艇,看到你坐在我身邊,沒有了呼吸,唯一還有氧氣的面罩戴在我的臉上,我不知道你當時是怎麼想的,我只知道我做不到,我不過是膽怯、自私又自大的白癡罷了。我又想,究竟是什麼促使你做出這樣的決定呢?我回想了我們認識了這麼多年,我真的瞭解你嗎?我去了你家,去見了你的爸爸媽媽,我看到了你房間收拾的特別乾淨整潔,玻璃櫃子陳列着的不止是手辦,還有很多你復原的其他國家半機械人的機械部件,我還看了你的相冊,沒有什麼自拍,在你進大學之前全是風景照,但在那之後,有好多好多和我們一起拍的照片,我看到了我們在山頂酒吧喝到酩酊大醉的照片,大家都喝醉了,就你還清醒着,你給我們擺了很羞恥的造型,然後得意洋洋的坐在中間自拍,MD,我是覺得那天你笑的很奇怪。還有在海底撈,成默帶着雅典娜過來,雅典娜剛差點一劍噼死了陳少華那個王八蛋,你竟然要顏亦童坐在成默的旁邊,爲他們三個拍了一張照片,我只能說你很牛逼,牛逼大了。啊~~”他長長的嘆了口氣,“甚至還有巴黎我們一起騎着那輛史路比摩托車的照片,我真不知道你是怎麼做到在槍林彈雨中還能記得自拍的。可我爲什麼還會覺得你很膽小呢?你明明比我們誰都勇敢。”他又喝了一杯酒,“謝謝你,謝謝你,給我上了最好的一課,讓我真正的長成了一個大人。”

一旁的女生們都在抹眼淚,互相傳遞着紙巾,輕聲抽泣,氣氛又變得悲傷起來。

唐沐璇紅着眼眶,一邊擦眼淚一邊小聲說:“說好的歡快一點,幹嘛要這麼扇情啊~~”

顧非凡笑了一下,“我也就隨便說點真心話而已。”他舒了口氣,將茅臺和杯子遞給杜冷,“這些話壓在我心中很久了。”

接過了茅臺和酒杯的杜冷,在墓碑前沉默了好一會,才低聲說道:“八年前的某一天,有個男生在六一兒童節舉辦了一次聚會,他原本以爲那是他輝煌人生的開始,然而卻遇到了他命中註定的人,那時他不合羣、寒酸又頹廢,而你,金光閃閃,是所有人聚焦和羨慕的對象。彼時你認爲自己高高在上,是能夠拯救他,能夠改變他人生的強者。然而事實卻是......儘管你已經很成功了,很厲害了,你考上了夢寐以求的大學,進了想都不敢想的太極龍,成爲了你自以爲的終點——一個天選者,但你卻越過越糟糕。這原本該是你驕傲的一切,成爲了你負荷,因爲你討厭、輕視、嫉妒的那個人越來越快,越來越高,漸漸變成了你無法企及的背影。你努力追逐,越來越無力,你不得不放棄,內心還不忿的認爲他纔是你的人生模版。可你呢,又不想得心臟病,也不想父母雙亡,還不想變成,變成人人憎恨的魔鬼......其實你知道的,你永遠成爲不了他,你只能裝作很不爽他的樣子,事事和他比較。那段時間你痛苦極了,還有些抑鬱。沒有人看出來你的情緒不穩定,沒有人知道你偷偷的吃氟西汀,你還是很光鮮亮麗的出現在任何場合......”他將茅臺倒進酒杯,先敬了關博君一杯,隨後自己喝了一杯,“哦,只有一個人知道,謝謝你,謝謝你,在看到如此醜陋的我那一刻,沒有安慰我。謝謝你關上門,假裝什麼都沒有看到,沒有告訴任何人,維護了我脆弱的自尊。”

付遠卓和顧非凡以及幾個太極龍的女生都擡起頭注視着杜冷,滿臉驚訝,任誰都沒有想到超級社牛,朋友遍及天下的杜冷,竟然有抑鬱症。

杜冷並沒有去迴應那些視線,平靜的說道:“其實我現在想,也許我們這麼多人中間,你應該是過的最快樂的吧?只有你在真正的不顧別人的眼光做自己。而我們不論是誰,多多少少都活在別人的眼睛裡......好好休息吧!關關,我們會經常來看你和朱令旗的.....”說完之後杜冷走到了一旁,將酒和杯子傳給了付遠卓。

付遠卓拿着酒瓶和杯子撓了撓頭,又擡頭看了眼天幕,他說話的音調反而比顧非凡和杜冷的都要輕鬆,更像是聊天,而不是剖白,又或者傾訴,“嗯~~想說的話太多,反而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就覺得自從沒有了你,每次聚會氣氛都差了好多,以前你在的時候,大家總能找到一些莫名其妙的有趣話題,古董啊、遊戲啊、裝甲啊......自從你走了以後,好像大家能聊的東西少了很多。大家聚在一起,按程式走,就是先說下八卦,然後聊下接下來的工作,我被分配到了學院,大概率是一邊考博,一邊當助理教官,哈哈,我從來沒有想到過自己會成爲教官。非凡哥申請去了一線,目前主要在亞洲區活動,東京啊~漢城啊~曼谷啊~到處跑,不過非凡哥經常回來彙報工作。倒是大家都以爲會留在總部的冷哥,跟白署長去了歐羅巴,搞情報和外事工作......哎呀,大家都忙的要命,以前一週一聚,變成了一個月一聚,有的時候還不是本人相聚,而是視頻或者投影,雖然隔着距離,酒還是免不了的,大家稍微喝多一點,就會提起你,好像以前大家都沒有發現你是我們的開心果.....”

“MD,主要是杜冷這小子回不來,我們兩個還是每週都聚一下的。”顧非凡插嘴道。

“你們兩個?”杜冷沒好氣的說,“是你們四個吧?還有慕容予思和景紫涵。我非要趕過來幹嘛?”

“你不是也有許霽雲?”

杜冷裝作沒有聽見,“別打擾付遠卓跟關關說話。”

空氣中又安靜了匣裡,付遠卓繼續說道:“原來我一直以爲我算是很瞭解你的,可聽了非凡哥和冷哥說了心裡話,我又覺得自己似乎也沒有多瞭解你一樣。回想起以前,我學習壓力特別大,尤其是從巴黎回來.....是你一直在幫我補習,教我如何組裝備和配技能,我們一起吃飯,一起玩遊戲,一起逛漫展......可真糟糕,直到今天,我才發現你在我的人生中,份量是如此之重,我總把另外一個人視作人生導師,卻忽略了你纔是陪伴我最久的朋友。真抱歉,爲什麼我直到今天,才發現你幫助了我這麼多,我欠你的如此之多......”他在墓前灑下一圈酒,又給自己倒了一杯仰頭喝乾,“關關學長,這次只帶了申鶴、王小美、凝光和夜蘭,下次給你再把另外一些帶來,保證女性角色的立牌全部給你集齊。然後再下次就是《崩壞:星穹鐵道》裡的角色,以後我所有玩過的遊戲都會和你分享,去過的漫展都會把照片發到你的主頁,還有我們約定好的,去東京各大聖地巡禮......”

見付遠卓說完了,顧非凡看向了幾個哭成淚人的女生,“你們想要跟關關說幾句麼?”

唐沐璇拿起紙巾擦乾了眼淚,哽咽了幾聲說道:“我先來吧!”

就在唐沐璇走向墓碑時,站在唐沐璇身旁,扎着雙馬尾的刻晴遲疑了一下,開口說道:“我看在錄製視頻,是要傳到主頁上去麼?”

顧非凡點頭“嗯”了一聲。

“那我們幫忙演奏一曲當背景音樂?”

顧非凡打了個響指說:“不錯的主意。”他點頭說,“難怪我覺得還差點什麼。”

刻晴朝身後站在路邊的coser們揮了下手,“姐妹們,先來一曲.....《璃月的日出》......”

cos成各種角色的音樂學院的女生們立即行動了起來,揚琴、古箏架了起來,抱着琵琶和吉他的女生坐在了長椅上。湖邊微風輕拂,環湖的楊柳如綠色珠簾在風中起舞,水中還有些尚未曾凋謝的荷葉,幾隻水鳥在湖面暢遊。少女們的彩色裙襬比彩虹還要絢麗、生動,她們撥動琴絃,吹響笛聲,山、秋天、墓碑、湖泊還有塵世間的天際線,這些複雜的簡單的詞彙便被串聯了起來。

天空浮雲飄逸,合奏聲如清泉琤瑽。付遠卓聽到了波濤與山峰的律動,在弦上跳躍的音符於風中漫舞,明澈而優美。他閉上眼睛,彷彿聽到了遙遠的夏天蟬鳴....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演奏的音樂從動漫BGM,變成了《歌唱祖國》。

將手機拿在手中的杜冷,又將手機塞回了口袋,他在音樂聲中低聲說道:“簽約儀式的直播馬上就要結束了。”停頓了須臾,當歌詞唱到“是我生長的地方”,他又開口說道,“就在剛纔,連合國主席米羅斯拉夫宣佈,黑死病爲SSS級恐怖組織,黑死病首領代號爲‘路西法’的天選者,爲SSS級紅色高危通緝犯。連合國要求全球天選者組織聯合起來對黑死病進行圍剿,對於能夠殺死路西法的個人或組織,將獲得千億連合國數字幣或者等價物資獎勵......”

付遠卓和顧非凡緘默了片刻,付遠卓笑了一下說道:“艹~這麼值錢的嗎?”他不屑的說,“可惜這種獎勵只是說說的吧?要不然也不可能用連合國數字幣。”

“只是說說的?”顧非凡冷笑,他轉頭看向了付遠卓和杜冷,“你猜現在誰最想他死?”

“肯定是星門的人啊。”付遠卓毫不遲疑的回答。

杜冷麪無表情的說道:“連合國數字幣是掛鉤港幣發行的。”

付遠卓愣了一下,“我知道,可這有什麼關係?總不可能是我們想要置他於死地,雖然我們從來不提他的名字,但任誰都知道是誰拯救了我們太極龍吧?這種宣言誰會當真?”

顧非凡搖着頭說:“副作用,你大概還不知道總部是被誰清空的吧?”

付遠卓頭皮發麻,臉上的表情也繃緊了,“我大概.....大概知道......”

顧非凡冷笑着說:“所以,就算他拯救了太極龍,那又怎麼樣?”他壓低聲音,“知道嗎?總部底下部分的血腥味到今天還沒有散盡,有人甚至請了道士,在總部做法,詛咒他、鎮壓他,要在殺死他以後,讓他永世不得超生!”

付遠卓臉色蒼白,“白.....白校長知道嗎?”

“知道。可她用什麼立場幫一個全世界公認的惡魔說話?”顧非凡冷冷的說,“我在這裡申請了四塊墓地,就是關博君旁邊的那四塊,其中一塊是以他的名字申請的。第二天,我爹就收到了警告,說不想要身敗名裂生不如死的話,叫我爹管好我,最好不要與惡魔爲伍......”

付遠卓失魂落魄的說道:“怎麼會這樣?我以爲......我以爲......至少我們太極龍會給他提供庇護。”

“從他按下引爆按鈕的那一刻開始,他就註定淪爲人類公敵......”杜冷停住了兩秒,“說句實話,他的行爲確實太瘋狂了。即便是我們這些受益的人,不少人都覺得他太可怕了。畢竟星門的核旦比我們多的多,萬一星門報復的話,我們的家人、親戚和朋友,又多少人能倖免?還有些白癡認爲使用核旦就是反人類,爲此,我們內部都有一些人覺得應該對星門感恩,更不要說不了解內情的普通人了。”

付遠卓咬了下嘴脣,堅決的說:“我覺得他做的沒錯。當時寧哥告訴我

這件事的時候,對我說,只有在經歷過鐵與火的洗禮,讓那些犯錯的人付出血流成河的代價,世界才能真正的享受和平和繁榮。這種殘酷的溫柔,是辯證的統一.....”

“我認爲顏復寧說的沒錯。可這改變不了大家認爲他就是....魔王的事實。”杜冷長嘆了一聲,“現在海外正在大規模的宣傳黑死病和他犯下了多少罪行,這一點我們根本無力反制,也沒有立場反制,如今無論在哪裡,殺死他都是政治正確的事,這就是星門和歐宇的陽謀,逼迫我們切實行動起來,圍剿黑死病和他。如果我們敷衍,他們就會利用輿論來抹黑我們,如果我們真的動手,他們就坐收漁利。就算我們內部對如何處理他沒有分歧,也不見得有餘力幫助他。你們兩個不在歐羅巴一線,不知道鬥爭形勢有多複雜,好多人在等着看我們的笑話。以理服人當然才能長治久安,但問題在於破壞比建設容易,人類對於收穫偏偏又沒有多少耐心,相較而言,還不如暴力來的簡單直接。我們的形勢也沒有看上去的那麼好。”

付遠卓無言,耳邊迴盪着的那首歌曲已到了尾聲,那澎湃沸騰的聲音,卻令他覺得悲愴。

顧非凡嗤之以鼻的說:“就算他是毀滅世界的魔王那又怎麼樣?你們覺得他是那種害怕輿論,害怕成爲公敵的人麼?人家殺第一神將跟殺雞一樣,應該擔心的是他的敵人才對,我們替他瞎操什麼心?”他向着演奏完畢的女生們走去,頭也不回的說道,“未來會怎麼樣,讓我們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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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下去和他們打個招呼嗎?”

白秀秀披着類似斗篷的白色大衣,英姿颯爽,一顆星的金色肩章在陽光下閃耀,璀璨奪目。大衣裡面則是白色的修身將官服,硬挺的制服沿着她蜿蜒的身線勾勒出極爲曼妙的曲線,讓威嚴凜然的將官服多了幾絲秀媚。

她白皙纖長的手從大衣裡擡了起來,撥弄了一下耳畔被山嵐吹散的髮絲,那肌膚如同錦緞,比金絲繡的肩章還要耀眼,使人心臟季動,想要緊握,想要舔舐。她轉頭注視着身側戴着金色太陽神面具的男子,清透的雙眸中透着平日絕不會流露的柔情,語氣也像是夏夜晚風,攜帶着幾縷溫熱、幾縷醺然,令人無端的想要沉溺。

戴着太陽神面具的男子,從山頂入神的俯瞰着那羣人在關博君的墓前歌唱,隔了幾個呼吸,纔像是回過神來一樣,輕聲說道:“不了。”

白秀秀無聲嘆息,“真抱歉.....沒有能夠爲你做更多,讓你.....”

“早就說過了。”他打斷了白秀秀,澹澹的說,“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選擇。”

兩人在飄忽的山風中靜默了一會,白秀秀有點難以啓齒的問:“你去見過謝旻韞了嗎?”

他遲疑了一下,說道:“見過,也沒見。她在萬神廟祈禱,我就站在穹頂之上的眼睛邊緣。我凝視着幼年形態的她感覺熟悉又陌生。”

“幼年形態?”

“對,大概是十歲左右的樣子。我轉身想要離去,卻聽到她忽然開口說道:我其實知道你並沒有多久,在激活載體的那天,記憶如解凍的冰河,漫灌進我的大腦,那些畫面和那些對白既遙遠又貼近。我詢問了教宗陛下,才知道,我是個容器,爲了儲存這段記憶而存在的容器。早在七年前,李叔叔就用‘上帝基因’儲存了我的一切,當我死去,只要在用DNA克隆一個我,等到能夠激活載體之時,我將再次復活。所以,你不用懷疑,在你眼前的是誰。”

“啊?”白秀秀驚歎,“這不等於是永生?”

他點頭,“更像是‘活佛轉世’......”

“然後呢?”

“然後,我還是沒有說話。我的腦子裡剛開始有些混亂,後來將所有的事情重新梳理了一遍,發現所有的一切都在李濟廷的計劃之中,無論是我,還是大衛·洛克菲勒都上了李濟廷的當。”

“什麼?”

“他不忍心用暴力摧毀他和他的朋友共同締造的國度,也不想要見到這一切,可又需要一個人一毀滅來阻止帝國的沉淪,於是他一直在尋找合適的對象,一個理性,但也不絕對理性,一個與星門絕對無法共存的人。所以他並不是不能救我的爸爸媽媽,而是爲了塑造我與星門不共戴天的仇恨,沒有選擇出手罷了。他說是因爲我父親才選擇了我,其實不是,他是因爲我母親才選擇了我,還有誰比一個患有心臟病,不得不時時刻刻保持理性和冷靜的人,更適合這個角色呢?爲了更貼合這個角色,他看着我的爸爸媽媽死去,然後又爲我安排了救贖——謝旻韞。但謝旻韞也得死,他又害怕我完全失去控制,於是提前準備了‘上帝基因’,他告訴我這是我母親弄出來的,那怎麼可能,我母親怎麼可能憑自己從‘星門’手裡偷出來‘上帝基因’?但還是不夠保險,於是他不斷地考驗我,克里斯欽菲爾德是考驗,巴黎是考驗,雅典娜是考驗,尹甸園也是考驗,尤其是在尹甸園他給我編造了一個完美的幸福世界,看我會做什麼選擇。最後他給了我‘皇帝’、‘先知’、‘統帥’和‘暴君’,看我究竟作何選擇。他當然知道我會選擇什麼,他知道我無法回頭了,就叫謝旻韞趕了過來。既是讓她幫助我,也是防止我徹底失控。”他喘息了幾聲,“甚至,謝繼禮的死與他有關都說不定。我曾經想找到斯特恩·金,我懷疑也許斯特恩·金是他的人,但找到他時,他已經死了,自殺。”

“啊?”白秀秀的嘴脣都在顫抖,“可李濟廷爲什麼把你交給我?”

“因爲你有資格繼承神將,你還是個女人。”他緩緩的說,“在他的計劃中,他需要一個你這樣的角色,幫助我成長,自己也能成長,並在關鍵時刻,獲取控制‘核旦’的權力。你以爲他對你的幫助,是因爲你死去丈夫的愧疚,實際上,也許你的丈夫,也曾經被他看中,成爲他手中的棋子。”

“這是不是有點荒謬?”白秀秀蹙眉,她擡手扶了下額頭,“一個人怎麼可能做到這種程度?”

“像他和大衛·洛克菲勒這種幾乎擁有無限權力的人,想要掌控他人的命運,並非什麼難事。難在他們對彼此的棋子施加影響,並讓他們脫離對方控制,成爲自己的棋子。可憐大衛·洛克菲勒一直在尋找變數,卻不知道那個變數,被李濟廷藏了起來,藏在教廷之中。”

白秀秀的臉色愈發蒼白,像是很冷的樣子,身體都在微微的發着抖,那蘊含着一些苦痛的表情,也許是恐懼,也許是震驚。

他想要擁抱一下她,擡起的手剛離開一點,就又落了回去,他裝作若無其事的說:“幸好,這一切都過去了。”

白秀秀沒有講話,她需要一些時間來消化剛剛得知的信息,彷彿在從過往的蛛絲馬跡去驗證可能性。

兩個人保持着寂靜,時間變得冗長,直到黃昏落在他們的背後,白秀秀才像是釋然了一般,她說:“命運這種東西,無論操縱或者沒有被操縱,都還是命運,是不是?”

他回答:“就像恆星與行星,行星圍繞着恆星旋轉,儘管命運註定,卻也有自身的選擇。”

白秀秀點頭,“你對我的喜歡是真的,是不是?”

他沒有說話。

白秀秀的眼睛不停的閃爍,如同星辰,“你還沒說完你和謝旻韞之間發生的事。”

“哦~”他說,“我知道她要對我說什麼,所以我沒有聽,我直接走了,就像我從來沒有在‘萬神廟’出現。”

白秀秀嘆了口氣,“爲什麼你總要做違背自己意願的事情呢?沒必要在意那麼多的呀!”

他搖了搖頭,眺望着天際夜晚即將來臨的預兆,自言自語般的輕聲呢喃道:“人生中最重要的是什麼呢?三歲那年,我以爲是院子裡我踢不到的足球,我在窗戶裡,看着別的小朋友奔跑,覺得那顆球對我無比重要,但母親給我買了一顆球,它放在客廳裡,我沒有踢過幾腳。六歲的時候,到了上學的年紀,別人都能去上學,只有我只能坐在家裡,我想對我最重要的是那所我去不到的學校,等我終於能上了學,好像上學也沒有那麼有意思。十三歲那年,我進入了初中,認識了很多同學,我成績很好,但並沒有朋友,一個女生希望我能幫她補習功課,我那時覺得有朋友真的很重要,可當那個女孩對別人說我很討厭也很無聊的時候,我覺得沒有朋友也很好。十六歲的時候,我漸漸覺得我的心臟越來越不行了,我想要活下去,我想要一顆健康的心臟,我以爲心臟對我來說是最重要的,結果我卻把‘上帝基因’給了另外一個女孩,放棄了擁有一顆健康心臟的機會。二十歲那年,我結了婚,我有了妻子,當她穿着白色婚紗和我站在雲端禮堂時,我覺得她就是我這輩子最重要的,爲了她我什麼都能夠做到,然而,在巴黎,我卻眼睜睜的看着她死去,後來,我到處漂泊,再後來我遇到了別的女人,我再婚了,還有了小孩......瞧,我又有了最重要的人和事.....我終於意識到了,在人生的每一個時刻,那些確確實實都是最重要的,對於我的人生而言,那麼長的時光每一樣都很重要,但並不是非要擁有不可,永恆是不存在的,時間也是假的,絕大多數時候,只要能擁有一段美好的回憶就足夠了。”

白秀秀轉身面對着他,眼波流轉,在他的童孔裡徘迴,就像是行星圍繞着恆星轉動,她向前邁了半步,如同墜毀般擁抱住了他,雙臂緊緊環繞,將自己變作了一顆墮入大氣的流星,深深的埋入了他的身體。

“我現在什麼都不想關心了,不想關心政治、人類和世界,也不想關心過去、將來和永遠,我現在只想要做一件事.....”白秀秀用她近乎沸騰的手,握住了他冰冷的手,兩個人都有些抖,也許是因爲熱,也許是因爲冷,她親吻了他的耳垂,吐息如火,“我想要生一個孩子,屬於我們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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