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神將,緊急聯絡你,是因爲我們在召開一次重要的會議,你不能缺席。”
看見於高遠那張笑面虎似的面孔出現在近在咫尺的屏幕上,白秀秀真想要把手伸進屏幕,拽住他衣領, 把他從萬米高空上扔下去。可她現在還需要忍耐,擡手將主屏幕顯示切換到了拍攝自己的攝像頭,看着自己的臉,她心裡舒服了點,冷澹的說道:“你有十五分鐘時間。”
於高遠像是毫不在意她略帶盛氣凌人的澹漠,不緊不慢的說:“第一件事, 因爲你是在緊急情況下繼承的陳院長的神將之位,還沒有正式獲得授權,所以我們今天召開這個會議,特意通過了這項任命,由你正式擔任神將這一職務,等你回來也會兼任院長。並且,我們初步商議,因爲謝繼禮的死亡,將由你叔叔替補繼任”
白秀秀當然明白於高遠這是什麼意思,他們是想通過讓渡權力,把白家也綁上同一條船,條件肯定是不再追究謝繼禮死亡一事,以及將電磁炮陣撤回。作爲他們中的一員,她對這種骯髒的正治遊戲萬分清楚。
果然,於高遠話鋒一轉, 說道:“剛纔你用一號艦作爲誘餌擊殺了‘第七神將’,是很果斷的決策。但問題在於系統判定‘第七神將’的歸屬要在戰爭後結算, 所以現在我們還沒有拿到‘第七神將’,更沒辦法轉化爲即時戰力。當務之急需要你攔住敵方的第四和第五神將,爲電磁炮的回撤創造條件。只要電磁炮能撤回三分之二,星門就將不得不和我們談判,他們暫時佔據NF之海,我們拿到‘第七神將’,這並不是不能接受的現實。”
白秀秀心中嘆息:“只是暫時佔據NF之海嗎?你們丟掉是十幾年甚至幾十年的未來啊!”她算是看穿了這麼些人,他們在任何時候都只想要保住自己手中已有的籌碼,至於將要付出什麼代價,只要不是會損害他們的利益,他們就毫不關心。他們不關心二號艦隊犧牲的人,不關心NF之海犧牲的人,也不關心一號艦隊犧牲的人,在他們冰冷的思維中,只有利益,彷佛只要價碼合適,犧牲都是無所謂的事情,他們立即可以欣然的將血腥味十足的和平當做遮羞布。
此時此刻,這些人的嘴臉愈發襯托的謝繼禮偉大。
她遲疑了片刻,最終還是滿腔遺憾的說道:“現在回撤已經來不及了。”
於高遠像是早就知道白秀秀會這樣說,微笑了一下說道:“來得及, 我們上千條船分散撤離, 就算會被打掉一些,也能讓大部分船帶着電磁炮逃回來。等那些電磁炮回來, 我們就可以和星門展開談判了。雖然說我們損失了一號艦和二號艦,但星門也損失了第三艦隊和第六艦隊,並且還損失了第七神將。我想他們也沒有勇氣再跟我們僵持下去了。”頓了一下,他用悲天憫人的口吻說,“戰爭確實太殘酷了,這纔多少天?經濟損失已經不可估量,拋開經濟不說,我們傷亡了數十萬人,這是數十萬個家庭啊!唐代詩人李華曾雲:吾聞夫齊魏徭戍,荊韓召募。萬里奔走,連年暴露。沙草晨牧,河冰夜渡。地闊天長,不知歸路。寄身鋒刃,腷臆誰愬?秦漢而還,多事四夷,中州耗斁,無世無之。古稱戎夏,不抗王師。文教失宣,武臣用奇。奇兵有異於仁義,王道迂闊而莫爲。嗚呼噫嘻!奇兵詭計絕非正途,還是得以王道勝之!”(翻譯:我聽說戰國時期,齊魏徵集壯丁服役,楚韓募集兵員備戰。士兵們奔走萬里邊疆,年復一年暴露在外,早晨尋找沙漠中的水草放牧,夜晚穿涉結冰的河流。地遠天長,不知道哪裡是歸家的道路。性命寄託於刀槍之間,苦悶的心情向誰傾訴?自從秦漢以來,四方邊境上戰爭頻繁,中原地區的損耗破壞,也無時不有。古時稱說,外夷中夏,都不和帝王的軍隊爲敵;後來不再宣揚禮樂教化,武將們就使用奇兵詭計。奇兵不符合仁義道德,王道被認爲迂腐不切實際,誰也不去實行。真是令人感慨。)
聽到於高遠說這些話,白秀秀只覺得可笑,她搖了搖頭說:“不用跟我說這些文縐縐的話,於大人。我說的來不及,是因爲我已下達命令,讓近海所有飛行大隊出動,配合我們三號艦的天選者攔截第四和第五神將”她擡起手腕看了下表,“我馬上將要抵達阻擊點。所以你還剩十分鐘。”
聽到這個消息於高遠騰的一下站了起來,一改和顏悅色的態度,豎起眉頭用幾近爆發的憤怒腔調說:“你真是荒唐,怎麼能隨意的做如此重要的決定,都不向我們彙報?”
白秀秀冷冷的迴應:“我做什麼事情,不需要向你們彙報。”
於高遠大怒,“你真是敬酒不”他喘息了好幾下,才壓抑住想要爆發的衝動,沉聲說,“我不跟你說,我讓你叔叔跟你父親跟你先好好談一下。”他看向了右側,彎腰壓低聲音說:“伯淮、伯啓你們好好跟白神將聊一下,務必要勸說她不要衝動”
白秀秀在小屏幕中看到了父親和叔叔的臉,她只覺得疲憊,可她不能休息,不能倒下,現在她是唯一還支持繼續戰鬥的人了,她振作精神,沉聲說道:“有什麼事情當衆說吧!這是公事不是家事。”
會議室裡寂靜了一瞬,小屏幕切換了幾下,最後停在了父親白伯淮和叔叔白伯啓的方向,父親端在在鏡頭前神情威嚴,叔叔則開口語重心長的說道:“秀秀,你得看清楚形勢,星門第四第五神將已直奔悉杜礁,如今一號艦已經沒有了,三號艦遠在阿羅哈,四號艦都還沒有形成戰力,光憑你一個人是沒有辦法攔住星門的兩個神將的。更何況經過戰略部研判,企業號很可能就在太平洋赤道暖流,這說明第一神將很可能就在哪裡。不僅如此,我們周圍羣狼環伺,拿破崙七世的戴高樂號也在朝着NF之海趕來,更不要說屏息以待的神風、白虎和迦絺吉夜,他們最近異動頻繁,就是在等待時機,只要星門按倒了我們,他們就會毫不猶豫的撲上來。如今戰事崩壞迫在眉睫,眼下只能你給電磁炮的回撤爭取時間。如果悉杜礁的電磁炮撤不回來,後果不堪設想啊。”
“會有什麼樣不堪設想的後果?”白秀秀面無表情的問。
“你別在這裡裝煳塗!”父親拍了下桌子,怒目圓睜,“你立即給我下達撤回的指令!”
白伯啓拉了一下白伯淮的手臂,耐心的說道:“我知道你很不滿,但是謝繼禮將自己的命運訴諸於戰爭,那麼不論是他的命運,還是太極龍的命運都無法自主。確實,他裹挾了高漲的戰爭熱情,讓我們這些人不得不支持應戰。但隨着時間的推移,原本支持他的人會因爲戰爭不斷的拉鋸,會因爲時間不斷的推移,會因爲無休止的傷亡和沉重的經濟損失,而感到厭倦。事已至此,前者會撕碎我們的威望,後者將消磨完民衆的耐心。即便我們知道自己的選擇是正確的,並敢於堅持自己的選擇,但民衆只看重眼前的勝負和利弊,不會給我們堅持下去的機會。一旦失去了民衆的支持,民意堡壘崩潰之後,就將是一場殘酷的災難啊!本來我們內部就有裂痕,萬一戰爭結果不利,後果將是四分五裂,這一點相信你也可以預見。”他嘆息了一聲,“秀秀你一直都是個能夠審時度勢的人,不是我們不支持你爭取勝利,而是我們不敢去賭,即便僥倖獲勝,也是兩敗俱傷,要是輸了,則是萬劫不復。這個選擇題對我們來說並不難做。”
白秀秀握緊了拳頭,指甲摳進了早已經傷痕累累的手掌,這番話確實動搖了她堅持戰鬥的意志。她不是謝繼禮,她沒有那麼堅定的信念。現在停手,確實是個還算能夠接受的結局。
白伯淮冷着臉說:“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怎麼能意氣用事。”
白伯啓點頭,柔聲說:“只要撤回了電磁炮陣,不要在損失任何有生力量,能把星門打到如此狼狽的地步,我們可以說已經獲得了勝利。秀秀你居功至偉”
白秀秀有些恍惚,直到聽到叔叔說“居功至偉”,她才感覺到有什麼刺痛了她,可能是刺進掌心的指甲,她想起了那些沉睡在太平洋底和NF之海的同僚,她想起了染紅了三號艦的鮮血,堆積在海浪上的屍骸。如果就這樣輕易的放棄,那不是對謝繼禮的背叛,而是對所有犧牲的人的背叛,他們浴血奮戰不是爲了讓身居高位的人繼續苟且偷安,而是爲了給那些在中層掙扎,在底層躺平的人希望。
假如她選擇放棄,接下來的事情將如何發展,她完全能夠想象。她並不是聖人,沒有什麼“爲天地立心,爲生民立命,爲往聖繼絕學,爲萬世開太平”的想法,她從來都沒有那麼崇高,但她也沒有冷血到無視同僚和戰友的犧牲,自己去享受西湖暖風和醉人歌舞。
看起來現在確實是個合適的撤退時機,最關鍵的是撤退於她而言,於她的家族而言,百利而無一害,只要答應撤退,她們白家和於家將是最大的受益者,她清楚的知道這意味着什麼。
即便對於她來說,這也是個空前絕後的誘惑。執掌太極龍,到時候她不僅能完成對黑死病的復仇,還有足夠的力量保護那些她想要保護的人,比如成默,不再讓他受到哪怕一點委屈。
說她感情用事也罷,說她婦人之仁也罷,可她怎麼能登上這同仁的鮮血與白骨所鑄就的王座。
“也許我從來都不是一個合格的正客。”白秀秀心想,她深吸了一口氣,緩緩的說道:“有人告訴過我,戰爭不是牌桌,不要光想着如何保住自己的籌碼,拼光敵人的籌碼也是獲得勝利的方式。尤其是星門這種欺軟怕硬的敵人,只有用死亡來威脅他們,才能敦促他們主動回到談判桌上。我認爲現在還不是後撤的時機,我會和星門繼續戰鬥,直到他們主動要求和談或者投降”
聶永勝終於按捺不住,站了起來,拍着桌子,大聲呵斥道:“你這個女人簡直是瘋了!如此嚴重的決策失誤,足夠你上軍事裁判庭了!白秀秀!”
“秀秀”白伯啓也難以置信,痛心疾首的說,“你這是在自取滅亡啊!”
“如果電磁炮全部被星門的人摧毀,那就絕不只是失去NF之海,星門一定會順勢北上。到時候,你將成爲民族罪人。”於高遠也義憤填膺的指責道。
白秀秀冷笑,“話不要說的這麼絕對,各位大人。誰是民族罪人,誰又該上軍事裁判庭,大家心裡有數!我就明說了吧!”停頓了一下,她一字一句的說,“阻止我們走向勝利的,從來不是敵人的兇勐殘酷,而是自己人的軟弱和背叛。請各位對號入座”
於高遠和聶永勝氣得直打哆嗦,父親和叔叔面若死灰,參與會議的其他人則噤若寒蟬。沒有人想到謝繼禮的死會帶來一個更大的麻煩,白秀秀遠比他們想象的要強硬,強硬到有點不可理喻,簡直就是要把別讓我賭贏,萬一讓我賭贏了,我就要清算的瘋狂寫在了臉上。
會議室在經歷了短暫的沉默過後,白伯啓嚴肅的說道:“白神將,我現在以議會的名義命令你馬上執行撤退任務。”
會議室裡雅雀無聲,絕大多數人的表情都很悲觀,他們對戰鬥毫無信心,只想多保存一些實力。
白秀秀不想在繼續說下去了,和這些頑固老人交流就像是在對牛彈琴,她冷傲的說道:“抱歉,白大人,我想不需要我向你科普《太極龍戰時規章制度》,在謝繼禮死後,我作爲神將,就是太極龍的最高指揮官,我有權力做出我的選擇。戰爭確實是毀滅性的,但身爲太極龍軍人,就必須拿出軍人的氣概來。我拒絕在這個時候撤退。”
說完白秀秀果斷擡手關掉了通話,她從來沒有酣暢淋漓的想說什麼就說什麼,以前她總是瞻前顧後善於調和善於圓場善於忍耐,現在她不想再繼續做那個別人眼中的八面玲瓏周全細膩的女人。她想要快意恩仇想要我行我素,她想起了雅典娜,那個女人真叫她有些羨慕,絕不是因爲她的美麗,又或者她是成默的妻子,而是她特立獨行的性格。
快慰過後,她也清楚這種發泄毫無意義。用一號艦換掉對方一個神將屬於無奈之舉。按照公告,‘第七神將’的位置將在戰爭結束之後決定歸屬。對於星門來說,第七神將沒有轉換成太極龍的即時戰力,這完全算是可以接受的損失。能不能逼迫星門主動回到談判桌前,還得看接下來的戰局發展。
能把星門逼的不得不談判就算贏了。
至於勝利,她不敢奢求。
對她個人來說,最好的結局莫過於戰死在這片蔚藍的大海之上。
再好一點,以一種美麗的姿態死在成默的懷裡那就完美不過。
對於自己心中竟產生了如此俗套的瑪麗蘇劇情,她略感羞愧,自我解嘲的低聲自言自語:“既然如此,爲什麼不更大膽一點,幻想他變成了孫悟空那樣的蓋世英雄從天而降,讓我們贏得了戰爭呢?”她微微搖了搖頭,將一切不切實際的幻想拋出腦後,盯着顯示屏上的公里數,深吸一口氣說,“準備好戰鬥,白秀秀!我可不是花瓶裡的花束,也不是鳥籠裡的金絲雀,我是豐碑,是符號,是自己的英雄。”
紅色的警示燈開始閃爍,提示接近目的地,這裡是預計將會和星門遭遇的阻擊點,在向北方更遠一些的地方就是悉杜礁。
白秀秀激活了載體,“我絕不讓我的生命屈從於他人的意志。”她挽起了髮髻,戴好了將官帽,還給自己的耳朵上別上了兩枚珍珠耳環。
遠處傳來了引擎的嘯叫,決戰的號角即將吹響。
NF之海夕陽之下的晚風灼熱,她屹立其中如同更爲熾烈的白色火焰,在冷寂中燃燒,在喧囂中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