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時序之西(4)

在前面只剩下五個人的時候,成默抱着兩本《銜尾蛇——時序之西》在身後幾個人不解的視線中,離開了綿延曲折的隊伍,向着側門走去。

成默很懂微表情,當然能明白那些莫名其妙的視線就是在說:“這個人真奇怪,馬上就要到他了,怎麼已經等了這麼久了,卻最後的幾分鐘都不願意等?”

這讓成默想起了《大話西遊》中的最後一幕,夕陽西下,和至尊寶長得一模一樣的夕陽武士和紫霞仙子站在城牆上,城牆之下是圍觀的吃瓜羣衆以及唐僧師徒。

夕陽武士:看來我不應該來。

紫霞仙子:現在才知道太晚了。

夕陽武士:留下點回憶行不行啊?

紫霞仙子:我不要回憶,要的話留下你的人。

夕陽武士:這樣子只是得到我的肉體,並不能得到我的靈魂。我已經有愛人了,我們不會有結果的。你讓我走吧。

紫霞仙子:好,我讓你走,不過臨走前你要親我一下。

夕陽武士:我再怎麼說也是個夕陽武士,你叫我親我就親,那我的形象不是全毀了。

紫霞仙子:你說謊,你不敢親我,是因爲你還愛我。我告訴你,如果你這次拒絕的,你會後悔一輩子的。

夕陽武士:後悔我也不會親,只能怪相逢恨晚,造化弄人。

就在這個時候,《一生所愛》的背景音樂響了起來,已經是孫悟空的至尊寶佔據了夕陽武士的身體,邁着怪異的步伐走向了紫霞仙子。

他親吻了她。

然後對她說:“我這輩子都不會走,我愛你。”

成默心想:電影中的世界真好,明明是個悲劇的結局,編劇說這樣的結局實在太慘了點,於是就給了一次像是夢境的輪迴。讓至尊寶和紫霞仙子能得到一個看似完滿的結局。但實際上至尊寶還是隻能化身金牌打手跟着囉囉嗦嗦的唐僧去他並不想去的西天。

可惜的是他可以成爲孫悟空,卻不能成爲夕陽武士,因爲他沒有辦法承諾沈幼乙.自己能夠一輩子都不會走

真要和自己在一起,反而會讓沈幼乙承受太多太多無端的風險。

成默又想:“等待”是一件很奇特的事情,大概所有人類最複雜的情緒的都在等待中產生。

從人類出生到死亡都逃脫不了“等待”的宿命。小時候我們殷切的等待長大,從幼兒園到高中大學,我們等待成績單,等待暑假寒假,等待過年時收壓歲錢;長大了我們等待面試通過的通知,等待升職加薪,等待年終獎,等待婚姻和孩子,又或者等待與衆不同的生活;等我們老去,我們就開始等待死亡,在落日的餘燼中,在最終的等待中回味自己這一生。

當你真的回憶起來的時候,也許最激動人心的快樂情緒,最驚心動魄的危險體驗,肯定都是在等待中誕生的。

沒有什麼能比等待更美妙,也沒有什麼能比等待更煎熬。

尤其是在愛情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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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用盡了一生的時間只爲等待一個人,是“過盡千帆皆不是”;有些人則一生都不在同的等待中輪轉,是“衆裡尋他千百度”。

我們常常喜歡用時間來衡量等待的尺度,但其實在感情中,讓彼此覺得遙遠和生疏的,絕對不是時間的長短,而是那些堆疊在時間線上兩件三件或大或小的人生瑣事。可能是感冒發燒時的無人體貼,可能是煩惱憂愁時的無法安慰,也可能是寂寞孤單時的無可觸碰.

愛情中的等待是根無比脆弱的線,不管你如何小心翼翼呵護,也都也許會因爲人心難測,又或者造化弄人,而讓這一段等待戛然而止。

大概結果的難以預料,就是等待之所以甜美動人和黯然銷魂的原因之一。

成默從小就習慣安靜等待,從小到大的經歷,讓他都不願意對任何事情主動,實際經驗告訴他求而不得遠大於等而無果的痛苦。只要不心懷期待,當好事發生時,也許生活處處就充滿驚喜。就像是他苦苦等待能夠配型的心臟,就像是他苦苦等待渺無音訊的母親。

當然,在自己無能爲力的情況下這樣縮小期待,固然讓成默減少了痛苦,讓他更現實,更理智,逃避開了期望落空的巨大失落。同時也讓他遠離了追逐成功的快樂,期待美好降臨的快樂

尤其是在感情上,他只能在孤獨的路上慢慢的走着,被動的等候着可遇不可求的“驚喜”。只能說成默幸運的遇到了沈老師,謝旻韞,還有雅典娜,這些都是成默的不期而遇的意外之喜。

要說起來,成默在感情上唯一主動一些的就是白秀秀,但對白秀秀主動,擁有不可言說的複雜動機,並不是單純的受到感情驅使。

這種被動,讓成默在處理感情事物上,讓人覺得優柔寡斷。

但其實,成默只是習慣性的不讓自己直面失望而已。沒有人比成默更不相信人性,也沒有人比成默更害怕被拋棄。

這是他現在有能力尋找母親,卻沒有去尋找的因由。也是他早就可以查清楚沈老師的狀況,卻不去查詢的因由。

如果不是雅典娜主動提及,大概他只會等到有關沈老師的訊息主動飄到他耳朵裡再說。

因爲之前成默並沒有抱有太大的期望,所以,此時此刻,他心裡也就沒有太多太重的傷感。相比失去謝旻韞,沈幼乙能找到幸福的歸宿,即便這個歸宿不是他,成默內心還是頗感欣慰,只是他也沒辦法很大度很從容的送上祝福。

眼下他只慶幸自己沒有主動的聯絡沈幼乙,避免了兩個人的重逢變成了尷尬的事故。

他不知道自己但凡不要做這麼多心理建設,不做好了接受沈幼乙已經不在等待的準備,也就不會一觸即潰,被便宜丈人設計的拙劣陷阱給設計,造成可笑的誤會。

所以說,不管多聰明的人,在愛情中都會被降智。

就連成默也不例外。

這就是現實往往比更荒謬的原因。

成默接受了現實,很快就壓下了胸腔中翻涌的情緒,完全沒有注意在主席臺的側面,沈平在默默注視着他。他低頭看着《時序之西》的封頁,男主角周凌和女主角姒采薇背靠背站立,畫上的兩個人眼神堅毅的凝視着虛空,像是在說他們有勇氣共同直面殘酷的未來。

時間是在中的流動是凝固的。這是一件無比美好的事情,成默擡起頭,他看到了身側一張張鮮活的臉孔,有些人在等待中翻看着剛買來的書,有些人拍了現場照片發在社交賬號上,那些被擡到了一旁的書架上用紅油漆寫着編號。隔着貼着海報的玻璃牆可以看到灰色的大街和灰色的天空。現實中的時間在無可挽回的流逝。他想,中的周凌肯定不會有感情上的煩惱,姒采薇是沈幼乙欽定的女主角,只要沈老師願意,他們的過程不管多麼曲折,等待多麼漫長,結局一定是完美的。成默覺得這樣也好,就讓自己和記憶中的西姐、南姐生活在幻想中的世界,也是非常美好的結局了。

成默笑了笑,將書放了下去,了無遺憾的沿着記憶洄游,逆着人流走到了某一段等待的出口。

站在門口的保安正在關閉進口的玻璃門,告訴等待的粉絲們今日籤售已經到此結束。拿着剛買的《時序之西》的讀者們發出嘆息,有人在懇求保安放他們進去,有人不再等待轉身離去。不管堅持和放棄,散場都近在咫尺。

成默在門口停住了腳步,他認爲這裡是他人生的某個節點,就像他站上了學校禮堂的舞臺,向着全校師生承認,那些下流的粉筆畫是他的傑作那時一樣。他清楚記得當時在臺下的西姐淚水漣漣;也清楚的記得南姐在桃子湖畔擁抱了他,說不要讓她等太久.

成默忍不住回頭看向了主席臺上的沈幼乙,一個女粉絲向她獻上了一大束粉玫瑰,她嫋嫋的起身,接過了花束,眼瞳裡全是潤潤的粉色和柔柔的笑意。

“真抱歉,是我讓你等太久了.”成默低聲呢喃,想起自己這麼多年連束花都沒有送給沈老師過,唯一一次買花還是和她一起去陽明山墓地,“明明當時南姐看到花的時候就很開心的,我爲什麼就這麼笨呢?”

爲此他又有些許遺憾,但這不過是個很好彌補的遺憾,成默如是想。

就在沈幼乙接過花坐下來看向大廳的瞬間,成默走出了側門,消失在了大廳擁擠的人潮中。

他孤身一人走出了西單圖書大廈,沿着來時的路返回,在他走過西單圖書大廈轉角,快要走到民航大廈時,姜軍已經提前下車給他打開了門。看到神色略顯疲憊的成默,姜軍也沒有問爲什麼,只是在成默上車之後,用通話器詢問道是回安縵還是去哪裡?

成默閉着眼睛躺在座椅裡,腦海裡又想起了在摩天輪上沈道一抱着他輕輕搖晃時的場景。他想起了在“和生霄雲”那一大包行李中,還有在歐羅巴時在拿破崙七世舉辦的慈善拍賣會上,花了一千萬歐拍賣下來的薩爾瓦多·達利的那幅名畫。於是他低聲說道:“去和生霄雲,我去那裡拿一幅畫,我包好,你等下幫我送給作者南溪的出版社,就說是一個書迷送給南溪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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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幼乙接過那捧粉色的玫瑰花束,一股令人心曠神怡的甜澀香味撲鼻而來,大廳裡悶熱的氣息頓時消散了很多。沈幼乙閉着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微笑着對女粉絲說了聲:“謝謝。”

就在她抱着這捧大大的玫瑰花坐下時,在那些絢爛的花瓣之間彷彿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背影轉眼而逝,這讓她恍惚了一下,直到工作人員從她手中接過那捧粉玫瑰,她才揉了揉太陽穴,心想一定是自己這段時間高強度的工作,讓身體太過疲累導致產生了幻覺。

“不好意思,久等了。”

面對安靜等待的書迷沈幼乙微笑着說了抱歉,接着拿起筆繼續簽名,可她心裡總有種異樣的情緒在隱隱作祟,像是鞋裡掉進了幾顆沙粒,它也不會妨礙你走路,可總讓她覺得有那麼一點不舒服。

只是沈幼乙現在無暇顧及這令人不適的情緒,後面還有上百個讀者在等着她簽名,他們已經等的夠久了,沈幼乙向來愛惜的讀者,便強忍着心中的不適與身體的勞累繼續給讀者簽名。

時間飛速流逝,沈幼乙終於給最後一位讀者簽完了名字,她才起身向還留在大廳裡的讀者微微鞠了一躬,接着便是對在場的圖書館和出版社的工作人員一一表示感謝,弄完這一切,她才稍稍鬆了口氣。

這些天沈幼乙全部的精力全都放在了出版前的校對、版面的設計、插畫的溝通這些事情上,原本這些事該交給出版社的事情,全都是她親力親爲,爲了做到盡善盡美達到自己的期望,又不耽誤出版社的出版計劃,她每天幾乎只睡幾個小時,就是爲了這本書不會有一點瑕疵。

對沈幼乙來說,這個故事不僅是她的心血,更是她的人生。

和現實生活同樣重要的人生。

“真了不起!今天下午三個小時賣出去了四千多本這個成績破了西單圖書大廈近十年來的籤售記錄,以前最紅的谷小伺籤售也就能賣到兩三千本!”

劉逸瀟的聲音在耳畔響了起來,沈幼乙轉頭便看見他抱着女兒沈靈鹿站在了主席臺的旁邊。戶口本上寫的名字是成靈鹿,但爲了不讓人產生和成默的聯想,沈幼乙對外人說她的女兒叫做沈靈鹿。

畢竟沈幼乙向來就是個要臉面的人,古老的道德禮數深深的束縛着她的靈魂,讓她沒有辦法坦然的面對這種違背了社會倫理道德的事情。她和成默的關係不僅曾經是師生這麼簡單,她還是第三者。

這對沈幼乙來說真是無比殘酷的事情,讓她承受無與倫比的壓力。因此她沒有打算這麼早告訴自己女兒有關她父親的事情,女兒還太小,不能理解這麼複雜的事情。

站在一旁的出版社社長段時良也滿面笑容的說道:“這個數據在這個紙質書快要消失的年代真是難能可貴,南溪老師恭喜了!”

這個成績讓沈幼乙有點意外的喜悅,卻也算不上特別在乎,只是不以爲意的說了聲:“是嘛!?只能說是段經理和池主編還有小吳他們的宣傳工作做的好,讀者們也願意捧場.”

“還是你的書寫的好,現在市面上全都是快餐文,像你這樣文字綺麗、情節跌宕,格局還宏大,又適合學生和年輕人看的太少了。”劉逸瀟笑着誇獎道。

段時良也說:“對!南溪老師太謙虛了。我們也出了不少書,也就南溪老師的書能賣到這個成績。”

沈幼乙笑了笑說:“我只是蹭了一些天選者的熱度而已,還有段總和戴姐他們努力的營銷。”她看向了劉逸瀟,“也得謝謝你,逸瀟,不是你,也許我的書都沒有機會出版。”

說沈幼乙完便伸手去抱女兒。段時良的華夏書局屬於劉逸瀟對口直管的單位,在出版這件事上,如果沒有劉逸瀟的幫助,就當下的出版行業來看,想要完成心願出版這套確實很困難。因此沈幼乙對劉逸瀟一直心存感激。

但除了感激之外,沈幼乙心中並無情愫,向來把父親的這個學生當師弟看待,劉逸瀟爲人謙和靦腆,連戀愛都沒怎麼談過,在沈幼乙這種自認爲已經是已婚婦女的老年人心裡就是個晚輩。上次他過來求婚把沈幼乙給嚇了一跳,乾脆的拒絕了。那次之後他們好長時間沒有見面,倒不是沈幼乙刻意迴避,她心中無愧自然沒有什麼好尷尬的,更何況她向來注意,從來不可能和誰孤男寡女相處,避免了不少閒話。

此時反而是劉逸瀟臉上有些不自然。沈幼乙沒有多想,還以爲劉逸瀟還在因爲告白的事情不好意思。卻不知道就在剛纔,劉逸瀟配合父親,把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兒給騙走了。

“舉手之勞而已,可別這麼客氣。”劉逸瀟略帶歉意的說,見沈幼乙想接過女兒,他讓了一下,又說道,“就讓我來抱着小鹿吧!你也累了一天了。”

沈幼乙將手伸着,搖了搖頭說:“沒事,你已經帶她玩了這麼久,那能老麻煩你。”

見沈幼乙態度堅決,劉逸瀟只能把沈靈鹿遞給沈幼乙。將女兒接過來之後,她低頭看向了女兒,柔聲說道:“小鹿,你怎麼能又叫逸瀟叔叔給你買冰淇淋吃呢?我們不是說好了一個星期只能吃三支的.”

成靈鹿甩了甩了腦袋,擡起嫩嫩的小手剛指着沈平咿咿呀呀的想要開口,就被沈平的乾咳給打斷了,“纔多吃了一隻冰淇淋而已,吃了就吃了”

沈幼乙皺了皺眉頭,也不好當衆埋怨自己的父親,她這個人就是這樣的,遇到什麼事情總會想着先幫別人留點顏面。沈幼乙想着等下再找個機會跟父親談一下,不要妨礙別人下班。她的注意力還是在教育父親不能讓女兒亂吃冰淇淋這件事上,尤其是在瘋玩了之後。

至於沈靈鹿叫錯人,沈幼乙並沒有太過放在心上。成默的缺位導致了爸爸、爺爺、奶奶這些詞,沈靈鹿根本找不到對應的人,也沒有人教她,不可能有人教她的。只是有時候時候沈幼乙叫自己的父親,沈靈鹿也會跟着瞎叫“爸爸”,更多時候“爸爸”和“粑粑”這兩個詞在沈靈鹿嘴裡都分不太清。因此沈幼乙剛纔沒怎麼在意,心思全都在沈靈鹿去跳了蹦牀還吃了冰淇淋上,她實在是擔心女兒感冒。

作爲一個單親媽媽,最害怕的事情莫過於孩子生病。她永遠記得在沈靈鹿一歲多的時候,有一天夜裡發燒到38.5度,上吐下瀉,這可把沈幼乙嚇壞了,半夜她從牀上醒來,胡亂的穿了兩件衣物,又急匆匆的給女兒穿好外套,只能叫醒保鏢戚惠開車送她們去醫院,在車上的時候看到女兒小臉蒼白,不停的嚎哭,整個車廂裡都是女兒撕心裂肺的哭聲,她整個人都在發抖,她第一次覺得自己是那麼的無依無靠,她想要握住某個人的手,可身旁空空如也,她甚至不知道某個人身在何方。

在六月的天氣,她的心快要碎成冰渣了。相比之下,收到高月美視頻這種事情都無關緊要起來。

她抱着女兒手腳發冷,一遍又一遍的催促戚惠快一點,一遍又一遍的祈禱女兒千萬不要有事情。她遇事從來從容不迫,沒有如此心急如焚,到了婦幼保健醫院她三番兩次差點摔倒。將女兒送到急診醫生面前時,指甲都扣進了手掌裡。直到醫生說是急性腸胃炎,掛點水就好了,沒有什麼大事情,沈幼乙懸着的心才稍稍放了下來。

但她坐在醫院走廊的長椅上,還是非常難過。當時她坐在空蕩蕩的走廊裡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難過什麼。懷孕那會沒有一個親人陪伴,也沒有愛的人在身邊,她自己去上產前課,自己去做孕檢,自己在醫院把沈靈鹿生下來的時候,她都沒有哭,但在那天夜裡,她卻哭的稀里嘩啦的。

如果不是還有保鏢戚惠的存在,她想她一定更加的難熬。大概是看到沈幼乙一個人帶孩子,又還要兼顧寫,實在太過辛苦,戚惠幫忙幫一次兩次還好,多了不好幫,也沒辦法幫,更何況沈幼乙爲了延長安保時間,把當初的頂級八人團隊,換成了最普通的兩人團隊。跟了沈幼乙最久的戚惠,即便想要幫助沈幼乙,也力有未逮。

因此戚惠就揹着她通知了她的父母。和父母之間有過一段時間的爭吵,但爲了女兒,沈幼乙還是妥協了,畢竟那時她的收入全靠出租成默交給她的幾套房子收租金。

真要算起來,租金算不上低,十多套房子怎麼也可以收個好幾萬塊,但實際狀況就是,有八、九套部分都是毛坯房,還有五、六套屬於精裝的,但面積比較大,不好整租,因爲成默人不在華夏,即便有委託書也無法交易,更何況沈幼乙也不願意賣成默的東西。思來想去,她便將房子交給了蝸殼公寓來打理,沒想到竟爆了雷。

她房租沒有收到幾個月的,租客卻都貸款交了一年甚至一年半的。那些租客全都是些剛剛畢業的年輕人,沈幼乙哪裡忍心趕他們走,二話不說的便同意他們住到合約結束。這對沈幼乙來說真是讓本不富裕的生活雪上加霜,以至於生產的時候,她不得不去住價格更便宜,還能夠報醫保的公立醫院。

帶着保鏢住多人產房,這應該是絕無僅有的經歷。要不是存了必須留下兩個保鏢的私心,沈幼乙恨不得當時就退了保鏢,把那些錢拿回來。起碼能讓她的女兒住在醫院裡過的好一點。沈幼乙從小到大沒有如此窘迫過,但她還是咬牙堅持下來了。可那天晚上沈靈鹿急性腸胃炎真是把沈幼乙給嚇慘了。這也是她不得不和父母和好的直接原因,一個好的保姆實在太貴,女兒也不放心交給保姆帶,但母親幫忙帶,肯定是沒問題的。

果然,和父母和好之後,生活好過多了,人也輕鬆多了,但別的麻煩又產生了。那就是她爸媽老覺得她可憐,老覺得她造孽,她猜也許父母也是知道了什麼,纔不斷的催促她趕緊結婚,還不停的給她介紹相親對象。

爲了女兒和她的,她不得不忍耐父母的唸叨,她小心翼翼的推辭,可不管她怎麼說,父母還是我行我素。身體上的疲勞減輕了,精神的疲勞卻加劇了。沈幼乙只能默默忍耐。

當得知她在X瓣文學上連載時,父親還是挺開心,也挺支持的,立刻就聯絡了在文化部門工作的劉逸瀟,劉逸瀟一直都有她的微信,當即就問她寫怎麼不早說。不過劉逸瀟並沒有一開口就大包大攬,先是認真看了她的,然後給了不少中肯的建議,像是什麼用詞不要過於華麗繁複,要加快節奏,這讓沈幼乙覺得劉逸瀟是個不錯的人。後來劉逸瀟說會幫忙出版,沈幼乙也沒有太當真,然而一切卻都比她想象的要順利的多。

日子逐漸好了起來,父母也沒有那麼催促她趕緊找一個。也不知道父親和母親是怎麼想的,一直在隱約的撮合她和劉逸瀟兩個。尤其是父親,對劉逸瀟這個學生滿意的不行,說起來劉逸瀟確實算是父親學生最出類拔萃的一個了。爲人彬彬有禮,當年在長雅讀書時就認真努力,長的高大帥氣,但只知道讀書,也算是學霸一個。家世也不錯,劉逸瀟的父親算是某部門不算小的官,和她父親認識,現在調到了京城,劉逸瀟和他父親就在同一個系統不同的部門工作。

當初和沈幼乙和劉逸瀟也是同年級,只不過不是一個班的,後來她大學上了京城師範,而劉逸瀟考上了人大的漢語言文學專業。兩所學校也算不上遠,父親還老要他們兩個要多聯絡,當時還是用QQ聊天的年代,他們加了QQ,但沈幼乙又不怎麼上QQ。後來劉逸瀟也給沈幼乙發過短信,但沈幼乙看書的時候也不怎麼看手機,因此時常是兩三個小時纔回一條短信。

大概學生時代的劉逸瀟臉皮薄,發個短信只會問好。而追求沈幼乙的人確實是太多了,因此從未曾顯露過對沈幼乙的愛慕,加上他又是父親的得意弟子,才讓沈幼乙和劉逸瀟一直保持着還算不錯的關係。

實際上當時沈幼乙和誰都保持着還算不冷不熱的關係,只是不管是誰,也基本只能到這樣一個程度,很難再前進分毫。劉逸瀟因爲校友和父親的原因,沈幼乙要友好一些,但也友好的有限,很多的人消息都未必會回,劉逸瀟問候的信息,她還是會禮節性的回覆一條的。

那時但凡沈幼乙要是個正常人,也許真沒有成默什麼機會。即便京城師大美女衆多,沈幼乙也是豔壓羣芳聲名遠播的一個,走出校門經常有人以爲她是斜對面的北電學生,有不少星探找上來問電話號碼。就連隔着一條街的北郵也有很多學生知道京城師大有這樣一個極品尤物.

在那個流行BBS的年代,沈幼乙在北郵學生會搞的京城高校論壇也是知名女神,是京城高校論壇的名片,如果不是靠着沈幼乙的照片熱度,也許京城高校論壇根本沒機會和未名BBS以及水木BBS相提並論。

不過沈幼乙自己並不喜歡這種外表尤其傲人身材帶來的名氣,低調的要命,要不然她絕對能夠成爲網紅。僅僅是這點流量,都讓她不得不面對多如牛毛的追求者,這其中真不乏外形出衆品學兼優的男生。

然而讀大學時的沈幼乙是真心理有問題,對談戀愛的態度不是沒興趣,而是有些抗拒其他人的接近,甚至放棄了在京城師大留校的機會,回了星城。爲了這個決定,沈幼乙和家裡就已經鬧的很不愉快,因此回到星城,她都不願意住在家裡,而是上了兩年班就自己東拼西湊,付了首付買個小公寓一個人住。這也是虧得星城房價低,她才能買的起。

前些年回到星城之後,劉逸瀟也偶爾會和沈幼乙聯繫,但都是過年過節發的一些禮節性的短信,再就是來星城出差或者探親,都會去拜訪沈平。而沈平就會讓老婆章茹婕把沈幼乙叫回來吃飯。

這大抵上就是沈幼乙和劉逸瀟之間關係的全貌。時至今日,要不是劉逸瀟那次突如其來的告白,她一直都覺得自己在劉逸瀟心裡應該就是個生了孩子的大媽而已。沈幼乙向來只覺得自己長得還算可以,對自身美貌的殺傷力嚴重低估,尤其是在生了女兒以後,又時常熬夜工作,她真覺得自己憔悴的沒法看了,卻不知道在別人眼裡那就是西子捧心我見猶憐。

等處理好一切,走出了圖書大廈,段時良安排的是不遠處金融街的江仙雅居吃飯,算是新書首發籤售會成功的慶功宴。這是最初就安排好了的聚餐,又還是和出版社的一些員工,沈幼乙自然不會拒絕。

然而乘坐出版社的商務車到達江仙雅居進了包廂之後,沈幼乙才發現氣氛稍微有些不對勁,已經早有兩個慈眉善目的中年男女坐在了包廂裡,出版社的員工們全都去了另一個包廂,這個包廂只有她們一家四口,出版社的總經理段時良、池霞主編還有劉逸瀟走了進來。

沈幼乙遲疑之際,父親沈平就走上前去,笑着打了招呼:“哎呀!老劉,真是好久不見啊!你來京城幾年,和夫人愈發年輕了!”

眉宇之間和劉逸瀟很是神肖的中年男子站了起來,客氣的說道:“哪裡,哪裡,說實話京城的氣候真不好,還是星城的水土養人,我還打算退休了之後,搬回星城去住呢!”

“那感情好,到時候我們又可以在一起.”沈平做了一個搓麻將的手勢。

一羣人都笑了起來。

笑聲過後又是一陣寒暄,氣氛很快熱絡了起來。沈平將沈幼乙拉了過來介紹道:“小西,這是逸瀟的爸爸,劉正叔叔,當初我們在X校一起學習過,也算是同學。”

劉正“欸”了一聲,玩笑道:“什麼叫也算是同學,明明就是同學,還是有革命友誼的同學、同志!”

沈平連忙搖頭說:“和你不能比,你如今可是正兒八經的XX級領導,我不過是個退了二線的閒散人員。”

“老沈你這個人啊!我說你筆桿子還是過硬的,就是太清高,你要不是不肯和光同塵,那能就退二線?”

劉逸瀟的母親舒婉容一直在目不轉睛的打量沈幼乙,眼睛裡的讚許之色溢於言表,聽到兩個老頭的對話有些尬聊的意思,立刻打趣道:“我說老劉,你以爲人人都像你是個官迷啊!”

劉正連忙點頭說道:“是,是,我是個官迷,夫人說的對!我們家,都是夫人說的對!”

衆人再次笑了起來。瞭解劉家的都知道,劉正是個妻管嚴。而舒婉容是貨真價實的大家閨秀,民國時期家裡就是上流社會的一份子,和沈家這種沒有太長傳承的書香門第不可同日而語。

藉着這個空檔,舒婉容又將主線拉了回來,盯着沈幼乙主動伸出了手說道:“小沈啊!我是逸瀟的媽媽,你的名字我可是聽到過好多回了。”

沈幼乙也觀察了下劉逸瀟的母親,倒不是爲了別的,這是沈幼乙的職業病,每見到一個人總想着試着用筆墨將之描寫出來。劉逸瀟的母親舒婉容面相很柔和,看上去很好相處的樣子,相比自己母親的刻板,也時尚洋氣的多,穿着高高的高跟鞋和修身的長裙,也很開明的樣子。總之,一看就是那種能夠和年輕聊到一塊的中年人,不像自己的父母,似乎還活在舊時代,和當下的社會也有脫節。

“阿姨您好,真高興見到您,沒想到你這麼年輕漂亮。”沈幼乙微笑着和舒婉容握了下手,原本只是想握一下就鬆開,沒料到舒婉容竟然就這樣扯着她坐在了旁邊。

“那是,我和我媽走出去都說姐弟.”劉逸瀟得意的說,他也乘機坐在了沈幼乙的身邊,和舒雅兩個人將沈幼乙夾在了中間。

沈幼乙不動聲色的說道:“師弟,你坐到那邊去,陪着你老師、你爸還有段經理喝兩杯,讓我媽和小鹿坐這,我等下好看她吃飯。”

聽到“師弟”這個稱呼劉逸瀟楞了一下,原來沈幼乙都是叫他“逸瀟”,乍一聽“師弟”比“逸瀟”這個稱呼要親近,卻也是在明顯的劃清身份,畢竟他們是同年級的,沈幼乙要叫他“師弟”着實有些牽強。

不過沈幼乙說的無可挑剔,劉逸瀟這個人還真是有些木訥,立刻就起身恭恭敬敬的將抱着沈靈鹿的沈母章茹婕請了過來,等母親坐下,沈幼乙又將話題扯到育兒經上,完全把自己當成了只比舒婉容、自己母親小了半輩的人。

父親和劉家父子以及段經理的殷勤勸酒下,喝的十分愉快。氣氛真是其樂融融,只有沈幼乙始終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於是明裡暗裡的強調自己已爲人母的事情,舒婉容卻似乎沒那麼介意,十分健談的就這沈幼乙的話題說了不少劉逸瀟小時候的趣事,也對可愛的沈靈鹿喜愛有加。期間穿插這一些極有技巧的對話,不經意的舒婉容就搞清楚了沈幼乙的愛好,詩詞歌賦、插花、做點心,還會一些刺繡,這可對了舒婉容的胃口,這可是大家閨秀的必備技能,兩人聊起這些也算是相談甚歡,還能交流不少心得。

劉逸瀟看到自己母親和沈幼乙相處融洽不說,還意氣相投,頓時就開心了起來,笑着說道:“小西,我媽可很少和人聊的這麼開心過了!也就你可以.”

沈幼乙立刻意識到了自己說的有些太多了,於是不再和舒婉容聊這些比較私人的話題。並降低了聊天的頻率,將注意力更多的放在女兒身上。

可當舒婉容看到沈靈鹿吃飯的時候不哭不鬧乖巧聽話的模樣,舒婉容又對沈幼乙教女有方讚賞萬分。繼而又誇獎沈母生了個好女兒,秀外慧中。

這個時候沈幼乙卻笑着說道:“舒阿姨真是謬讚了,我爸媽可不覺得我是個好女兒,畢竟未婚先孕這種事情,和他們傳統價值觀完全不符合.”

猝不及防的衆人笑容都僵硬了一下,尤其是沈平,臉都垮了下來,那張臉黑的在座的全部人都能看出來。

沈幼乙未婚生女之後,沈平差點氣的和沈幼乙斷絕父女關係,要不是隻有這麼一個女兒,外孫女又實在太可愛的緣故,沈平真無法接受沈幼乙做出這樣的事情。可接受了,不代表徹底原諒和放下,在沈平心裡始終有這樣的一個疙瘩。因此他如今最大的心願,就是讓沈幼乙趕快嫁人,讓外孫女有個爸爸。

當知道劉逸瀟不介意沈幼乙的過去,想要和沈幼乙在一起的時候。沈平就一心撮合劉逸瀟和女兒在一起,在他看來劉逸瀟這樣優秀的男人,絲毫不計較沈幼乙不堪回首的往事,甚至都不打聽,還真心實意喜歡他們沈幼乙母女,是沈幼乙天大的運氣。可每每讓章茹婕和沈幼乙明敲暗打使勁摧婚,沈幼乙卻說眼下只一心想寫好,想好好把小鹿養大,不到小鹿十八歲絕對不考慮感情的事情。

這可讓沈平和章茹婕心急如焚,又是給劉逸瀟各種支招,又是讓小鹿認劉逸瀟當乾爹拉近兩人的關係。

就在剛纔看到成默出現,沈平真是如五雷轟頂,情急之下搞了這麼出瓊瑤劇一般的狗血戲碼。即便他剛纔看到成默從那輛特殊牌照的車上下來,肯定身份不簡單,他也沒辦法接受沈幼乙和成默在一起。

在他看來就算沈幼乙不結婚,也不能和成默再有任何瓜葛,畢竟成默考雙狀元,感謝他女兒這個老師的事情,他的親戚朋友人盡皆知。真要讓人知道沈幼乙的這個女兒,是和自己學生的私生子,沈平覺得自己恐怕以後再也沒有臉見人了,用現在時髦的話來說就是“社死”。

更何況成默還和沈幼乙的閨蜜高月美有一腿,沈平更不可能把女兒交給那種人渣。這件事沈幼乙沒說過,是沈幼乙的保鏢戚惠私下裡和章茹婕聊天時,不小心透露的。那天戚惠就在沈幼乙身旁,看到視頻的沈幼乙當即就不停的流血,戚惠趕緊把沈幼乙送到了醫院,醫生照了B超,叫沈幼乙一定不能再動氣,好好在家躺着。

目睹全部過程的戚惠真是氣到爆炸,罵罵咧咧的說如果看到那對狗男女一定要兩槍打死他們。然而沈幼乙卻說她不是生氣,只是擔心而已。戚惠說沈幼乙真是瘋了,這還擔心那個渣男。沈幼乙搖頭回答說:沒有人能夠明白。

沈平覺得自己的女兒真是魔怔了,肯定是被渣男PUA了而不自知,更是心急着讓女兒找個好歸宿。眼看劉家一家人都很喜歡女兒,女兒突然來這麼一句,沈平真是差點氣到心肌梗塞。

幸虧舒婉容會打圓場,微笑着把這一段破壞氣氛的節奏給糊弄了過去,在敬酒中氣氛又熱鬧了起來,只不過再也不像開始那般圓融。酒席到了一半,沈幼乙就找了藉口就直接去前臺把單給買了,因爲喝了好幾瓶茅臺,花了幾萬塊,這可叫沈幼乙有些肉疼,她可要供女兒讀書,給女兒攢嫁妝呢。不過這個錢不能省,於是沈幼乙又開始盤算,自己該怎麼把這筆錢給節約出來,保養品可以少買點,衣服什麼之類的消費品能不買就不買.

想到半年又能結算一次稿費,雖說出版行情不算好,可也能分個幾十萬,加上版權已經賣出去了,即使網站和中介要抽大頭,也是好幾百萬,沈幼乙又安心了一些,她自己無所謂,可什麼都想給女兒最好的,她要送女兒上最好的幼兒園,最好的小學、初中、高中、大學,畢業了一定要出國讀個研究生多走走看看,她要讓自己的女兒吃的好穿的好玩的好,要讓她額外學習一門有關藝術的學科,鋼琴、繪畫、古箏什麼的,只要女兒有興趣

可不能讓成默和自己的女兒受一丁點苦,哪怕是一丁點。

想到成默回來看到自己有這麼大一個女兒吃驚的表情,沈幼乙就想笑,又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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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沈幼乙回到包廂,帶着吃完飯的沈靈鹿玩了好一會,慶功宴也到了尾聲,喝了團圓酒之後,劉逸瀟搶着叫服務員來買單,結果卻得知沈幼乙早就把單買了,又是一陣抱怨,非要把錢轉給沈幼乙。

沈幼乙自是堅決不收。段時良和池霞去了出版社員工的包廂,沈、劉兩家人在爭執誰買單的喧鬧聲中走到了餐廳門口,劉逸瀟見沈幼乙油鹽不進的樣子,便道明天他請客,請老師、師母和小鹿再好好吃一頓,沈幼乙在父親還沒有開口之際就直接回絕,說要帶小鹿去環球影城去玩,後天就要去尚海展開新一輪的籤售,實在沒有時間。

劉逸瀟不太會勸人,表情很是悻悻,一副想要放棄又捨不得放棄的模樣。

舒婉容走到了沈幼乙的身邊,將手腕上的玻璃種手鐲脫了下來,親切的拉起了沈幼乙的手,“小西啊,我和你一見如故,初次見面也沒有準備什麼禮物,這個手鐲是劉逸瀟他奶奶留下來的,雖然算不上什麼特別值錢的玩意,卻還有那麼一點紀念意義,我今天就當做見面禮送給你了”

沈幼乙低頭看了舒婉容手中的玉鐲,如同水晶那般清亮晶瑩透明,顯然就是價格昂貴的玻璃種翡翠手鐲,嚇的連忙擺手。兩個人送來拒往之間,那個剔透的玻璃種手鐲就在舒婉容的驚呼中掉到了大理石地面,“叮”的一聲,在明亮的燈光下碎成了三節。

門口的人全都看了過來,不少識貨的人搖着頭髮出了惋惜的低語,“可惜了!可惜了!”

滿臉愧疚的沈幼乙立刻彎下腰將玉鐲子拾了起來,輕聲說道:“阿姨,對不起,是我太不小心了,多少錢我賠您,或者說我給您賣個差不多的.”

抱着沈靈鹿的沈平和章茹婕也靠了過來,開口也是在埋怨沈幼乙的不小心。劉逸瀟則一個勁的說沒事,還說了些什麼打發打發的吉祥話。

舒婉容擺了擺手說道:“賠什麼賠,本來就是要送你的,只是這鐲子我帶了這麼多年確實有些可惜!”

沈幼乙毫不猶豫的說:“不,不,一定是要賠的。”

舒婉容還是搖頭,“賠就大可不必了。”她注視着沈幼乙手中的三節玉鐲,笑着說,“要不你找個好點工匠,用包金的手法修一修,反正這個手鐲的紀念意義大於它的價值。”

沈幼乙無奈,“那我先找個工匠試看看,先修復後,然後再看看該怎麼補償您。”

舒婉容將沈幼乙盛着三節玉鐲的手合上,“真不用賠,我真的只是單純的喜歡你,纔將玉鐲給你的,和我家瀟瀟沒什麼關係.”

“阿姨,真抱歉,不管怎麼說,我都會想辦法賠償。”沈幼乙答覆依舊堅決。

舒婉容將沈幼乙推向了商務車,“好了,好了,這個事以後再說,你也累了一天了,好好回去休息,明天還要帶小鹿去環球影城玩呢。”

此時也別無他法,沈幼乙也只能握着斷掉的玉鐲子先上車,接着是章茹婕,沈平站在車旁和劉正劉逸瀟寒暄的時候,舒婉容又插嘴道:“今年我們回星城過年,兩家人可得在星城在好好聚聚”

劉正先是露出意外的表情,但被舒婉容擰了一下手臂,連忙說道:“對,對!好好聚聚,還能湊幾桌麻將。”

沈平答應的很爽快,坐在車裡的沈幼乙根本沒有插嘴的餘地,此時她也不好插嘴。

劉正和沈平又是說了幾句親熱話,便一副戀戀不捨的樣子將沈平推上了車。等出版社的商務車離開以後,劉正的司機也將他的奧迪A6開了過來。

上了車之後,坐在前座的劉逸瀟抱怨道:“媽,你怎麼這麼不小心啊!?還怎麼好意思讓沈幼乙去修.”

舒婉容沒好氣的說道:“這還沒娶上媳婦呢,就胳膊肘往外拐了?”

“不是,”劉逸瀟說,“明明就是你硬要塞給人家,才摔碎的.”

劉正搖了搖頭,“笨蛋兒子,你媽媽就是故意的!”

“故意的?”劉逸瀟滿臉驚訝,“這是要幹什麼?把姥姥留的鐲子摔了好訛人嗎?”

舒婉容擡手點了下劉逸瀟的額頭,“你媽媽是那種人嗎?”

劉逸瀟滿臉疑惑的搖頭,“當然不是。”

“還不是爲了你.”

“爲了我?”

“你信不信,我不這樣做,你再也見不到她一面了!”

“不至於吧?”

舒婉容冷笑,“就你這三腳貓的追女生本事,難怪別人拒絕的那麼直接了當。”

劉逸瀟當即紅了臉,期期艾艾的說道:“媽,你怎麼知道的?”

“你那個大嘴巴的堂妹什麼事不會說?”

“哎!”劉逸瀟嘆了口氣,“我是真不知道怎麼追女孩,也不知道怎麼能打動她,我想我已經夠誠心了吧!”

舒婉容胸有成竹的說:“聽你媽的安排,保證能讓你把這個好媳婦娶回來。”

“真的?”劉逸瀟驚喜的問。

舒婉容點頭,“當然是真的,只是你得做好打長期抗戰的準備,這姑娘看上去溫溫柔柔的,實際內心是很堅韌的,沒那麼容易被你追到手。”

劉逸瀟信誓旦旦的說:“不管多久我都願意堅持。”

劉正卻專題看向了舒婉容,猶疑不決的問道:“老婆,你真覺得沈家的姑娘可以?她可是生過孩子的.還是未婚先孕這真合適嗎?難道祁家的丫頭就不好?我看長得也很漂亮啊!家世更是沒得比,人家還是”

劉逸瀟滿腔幽怨的說道:“爸!我對祁嘉儀沒興趣!”

“祁家丫頭一看就不是會過日子好女人,你看那濃妝豔抹的,一身奢侈品,說話也不好說話,非要中英文夾雜,生怕別人不知道她是留過學的。你再看看沈家姑娘,自己女兒穿的都是奢侈品牌,她自己穿的毛衣就是手打的,包是自己做的,衣服是便宜貨,高跟鞋也是舊的,但保養的很好,一看就是會過日子的人。說話不軟也不硬,不卑不亢,就算拒絕人,也暗示的恰到好處。飯還沒有吃完,就搶先把單給買了,就怕欠人情,這樣的姑娘娶來真是一輩子的福氣,就算我們家萬一出了什麼事,她也肯定是那種不離不棄,還能將家事打理的井井有條的那種。真要換了祁家姑娘,估計第一時間就會和劉逸瀟離婚”

劉正義正辭嚴的說:“說些什麼呢?我一身正氣,不貪污不腐敗不戀色,一身正氣,怎麼可能出什麼事情。”

舒婉容推了下劉正,媚笑道:“我不打個比喻嗎!知道你是絕世好男人。”

“好了!好了!你們兩個別在我面前秀恩愛了好不好?”劉逸瀟鬱悶的說。

舒婉容又和劉正嗤笑了自己的兒子幾句,劉正才嚴肅的問道:“兒子,你真不介意,對方有個女兒?”

劉逸瀟搖頭,“不介意。我也很喜歡小鹿的,她可懂事了.要不然也不會答應老師做小鹿的乾爸”

劉正又看向了舒婉容,“你也不介意?”

舒婉容想了下說道:“我只是很想知道,什麼男人連這麼好的姑娘都不懂得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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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GM——《望》周深)

與和諧的劉家情況完全相反,車上的沈平和沈幼乙都壓抑着一股怒火,沈平覺得沈幼乙不該在餐桌上那樣講,沈幼乙覺得父親過於干涉自己的生活,並且還縱容沈靈鹿在蹦牀後吃冰淇淋。但在車上的時候兩個人都沒有開口,進行着無聲的冷戰,然而一回到酒店爭吵就開始了。

爲了不嚇到沈靈鹿,章茹婕將已經睡着的沈靈鹿抱到了沈幼乙的房間。沈幼乙剛把門關上,沈平就怒氣衝衝的說道:“我就不懂劉逸瀟有哪一點不好了!你就這樣討厭他嗎?甚至還用自污的方式來逃避!”

沈幼乙淡淡的說道:“我不是逃避!我只是實話實說而已。”停頓了一下,她又鄭重的說,“另外,我不是覺得劉逸瀟不好,而是我現在不想結婚!我希望爸爸不要再做這些無用功!”

沈平氣的在房間裡走來走去,過了好一會才擡手指着沈幼乙厲聲說道:“你是不是還想着那個無恥的人渣?”

沈幼乙那張溫香軟玉蕙質蘭心的臉龐沉了下去,她搖了搖頭,緊蹙着眉頭緩慢但是堅定的說道:“爸爸,我想誰都與你無關。”

“你想誰都可以!就是不能想他!他可是可是”沈平的面容也呈現出一種扭曲的痛苦,他像是快要哭出聲來般說道,“我這是造了什麼孽啊!我這是造了什麼孽啊!”

看到父親這個樣子,沈幼乙反而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她的心已經亂成了一團無可依憑的海草,只能隨着狂亂的波濤四處漂流,不知何時被捲入深不見底的旋渦。

看到女兒低下了頭默認,沈平終於老淚縱橫,“你一定要爸爸跪下來求你嗎?”

沈幼乙覺得自己很無助,她的臉色蒼白的像是一頁浸透了水的白紙,彷彿一碰就會破。她咬牙忍住了淚水,哽咽着低聲說道:“爸爸,你如果看不慣,可以不要管我。”

“你真是”沈平頹廢的坐在了牀上,有氣無力的低聲呢喃,“你真是無藥可救了.你真是無藥可救了”

沈幼乙轉身走出了房間,她已經沒辦法和父親談了一下有關縱容沈靈鹿蹦牀後吃冰淇淋的事情。也完全忘記了要教育女兒不能亂喊人的事情。她在走廊裡一個人站了好久,直到徹底控制住了情緒,才揉了揉發紅的眼眶回到自己的房間。

母親正在看着女兒睡覺,見沈幼乙進來,嘆了口氣說道:“我們都是希望你和小鹿好,我們怎麼會害你呢?”章茹婕凝視着沈幼乙苦口婆心的說道,“如果他是個好人,那就算了,你們去外國生活,我們眼不見爲淨,可他是什麼人你難道不清楚嗎?”

“媽媽,我知道,我知道.”沈幼乙說,她注視着女兒嬌小的身軀,搖着頭說,“你們不會懂的,你們不會懂的”

章茹婕從牀邊站了起來,冷着臉說道:“如果你一定要一意孤行,那你就好自爲之吧!”

聽到壓抑的爭吵聲,沈靈鹿還是醒了過來,揮着小胖手搓着眼睛叫“媽媽,媽媽”,沈幼乙沒有去看離開的母親,連忙走了過去,將女兒抱了起來。

沈靈鹿睡眼惺忪的低喃:“不要吵架架,不要吵架架”

沈幼乙撫了下沈靈鹿的額頭,她的聲音又一次哽咽了起來,“好的,好的,寶貝乖,媽媽不吵架。”

沈靈鹿將小手環住了沈幼乙的脖子,“媽媽,不哭,媽媽,不哭。小鹿長大.長大了,就幫媽媽幫媽媽打壞蛋蛋.”

“好的,媽媽媽媽等寶貝長大。”沈幼乙破涕爲笑,她抱着女兒說:“媽媽可能有一天會認輸,但不是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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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沈平和章茹婕沒有說就直接離開了京城。沈幼乙帶着沈靈鹿去環球影城玩,劉逸瀟的堂妹劉堇瑜跑了過來陪着沈幼乙母女玩了一整天,沈幼乙知道舒婉容的安排卻也不好拒絕。第三天一大早沈幼乙帶着沈靈鹿去看了添安門看了升旗,就直奔機場,去尚海開始第二場籤售,接下來又是馬不停蹄的全國各大城市轉,在一月三十號,才一路舟車勞頓的回到星城家中。

整個過程都異常的順利,有得於出版社的賣力營銷,又被文化部確定爲幾本推廣書籍之一,《銜尾蛇——時序之西》的銷售屢創新高,因爲影視化的確定,又是超強卡司的演員陣容,在網上的熱度也居高不下,一時之間南溪這個名字也被大衆所熟知起來。

這些天劉逸瀟沒和她聯繫,倒是舒婉容加了她的微信時不時和她聊下天,不得不說舒婉容是拿捏人心的高手,也不和她聊感情方面的事情,也就探討一下插花,做點心的配方,還有分享一些育兒經驗。

鑑於那枚還沒有拿去玉鐲子,沈幼乙也無從拒絕這樣的示好。就按照這樣的狀況,沈幼乙心知過年和劉家人見面又是不可避免的事。她心想自己也許還得將態度表明的更明顯一些才行。

回到家稍稍清閒了一天,出版社的池霞主編打了電話過來,問有一檔全國聞名的訪談節目《非常會談》想邀請沈幼乙做一期節目,池霞覺得這是一個極好的幫沈幼乙擴大知名度,並且助推書籍銷量的機會,沈幼乙卻沒多想就拒絕了。

她不想上電視,更不想讓人知道《銜尾蛇——時序之西》是她寫的,只要那個應該看到的人知道就好。

池霞也沒有勉強沈幼乙,她知道沈幼乙勉強不來,便對沈幼乙說好好想想再決定。沈幼乙只是笑了笑說你知道我的,肯定不會去的。池霞也就沒有再說什麼,只是告訴沈幼乙出版社收到了不少寄給她的禮物,已經打包好快遞到她家了,讓她記得簽收一下。

這個沈幼乙答應的和爽快,她一向都很珍惜讀者的來信和禮物,還專門弄了一個房間放信和禮物,在閒暇之餘她還會一封一封的回,還都是手寫,不是打字。

第二天,沈幼乙就收到了池霞叫人發過來的包裹,每次拆包裹,沈靈鹿都會乖乖的坐在沙發上看着她將一件件禮物和信拿出來。沈幼乙也會一件一件的告訴沈靈鹿這是什麼,沈靈鹿看到沈幼乙笑,也會笑着拍巴掌。

這天也是一樣,沈幼乙先將被膠帶粘的結結實實的紙箱子放在了玻璃茶几上,然後把正在牀上亂蹦的沈靈鹿抱到了客廳的沙發上,看到紙箱子的沈靈鹿立刻就安靜了下來,盤腿坐在沙發上呵呵笑着注視着那個寫着亂七八糟字的紙箱子。

冬天的星城天氣無常極了,前幾天還是陰雨纏綿,又溼又冷,令人厭煩,今天就出了大太陽,雖說也感受不到多溫暖,但陽光在窗戶外面明晃晃的,通透的光線穿過百葉窗簾灑了進來,照的那臺老舊的金色的留聲機都變得簇新。沈幼乙走了過去,看了眼窗外幽幽的嶽麓山,還有那遙遠的一線江景,打開這架留聲機開始放音樂,潺潺流水般的聲音在房間徘徊,坐在沙發上的沈靈鹿咯咯的笑了起來。

沈幼乙走回茶几邊,她拿起了剪刀,頓時有了一種即將打開海盜寶箱的竊喜。她彎下腰,兇前盪漾起一片波濤。隨着“沙!沙!沙!”的聲音,她剪開了紙箱,回頭對拍巴掌的沈靈鹿笑道:“開啦!”

沈靈鹿也用稚嫩的聲音歡呼了起來,“開啦!”

沈幼乙將紙箱子放在了腳邊,自己靠着沙發坐在地毯上,開始隨機的從箱子裡拿出讀者寄給她的禮物。

第一件沈幼乙特意拿了一件比較大的,一摸就知道是布偶的柔軟物件。沈幼乙拆開包裝袋,裡面是隻米黃色秋田犬布偶,她拿起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布偶在沈靈鹿面前搖晃了起來,“小鹿,快看這是什麼啊!”

沈靈鹿歡快的蹦了起來,“是小狗!是小狗!”

沈幼乙將布偶遞給女兒,沈靈鹿抱着布偶在沙發上打滾,“小狗!小狗!”

“要說謝謝。”

“謝謝!謝謝!”

“小鹿要謝謝誰啊?”

“謝謝.”沈靈鹿一張嫩嫩的小臉笑開了花,“謝謝.書友!”

“對,要謝謝書友。”

沈幼乙又拿出了一件盒子狀的禮物,打開包裝一看,是隻橡皮鴨,她將黃色的橡皮鴨拿出來捏了兩下,音樂聲中響起了漏氣一樣的聲響。沈靈鹿尖叫了一聲,扔下小狗就伸手要拿回發出聲音的橡皮小黃鴨。沈幼乙卻把手收了回來,沒讓沈靈鹿拿到。

“媽媽跟你說過什麼?”

沈靈鹿立刻乖乖的回身將滾到沙發角落裡的布偶小狗抱了起來,“要珍惜每一份禮物。”

沈幼乙這纔將小黃鴨遞給沈靈鹿,摸了摸她的額頭說:“是的,要珍惜每一份我們來之不易的東西。”

沈靈鹿幾乎沒有聽沈幼乙在說什麼,接過小黃鴨就捏着它發出響聲,還快樂的“咯、咯、咯”的笑着

沈幼乙也覺得很快樂,她想要是某個人在這裡的話,那就是世間最完美的事情了。她繼續像是抽獎一樣的從箱子裡拿出禮物來,有書友自己製作的《時序之東》手機殼,有書友手繪的海報,有信件,有辣條,還有寫有《銜尾蛇——時序之東》的扇子當然,還有“刀片”。

沈幼乙無可奈何的笑了起來,將刀片收在了一個帶鎖的鐵盒子裡。她不指望靠刀片發家致富,卻也用心珍藏這份催更的利器.

直到太陽西下,窗外的天際線出現一抹燦爛的晚霞時,紙箱子裡的東西也所剩無幾。沈幼乙從裡面摸出了一本像是書的東西,但它比書輕多了。這件禮物被厚厚的牛皮紙包着,幾根細麻繩將牛皮紙紮的牢牢的。

沈幼乙沒有選擇用剪刀剪開麻繩,而是小心翼翼的解開了打了個死結的麻繩,然後一層又一層打開包的像是洋蔥的牛皮紙。

在花瓣一樣盛開的牛皮紙中,一副書本大小的油畫呈現在她的眼前。

畫中央是一朵鮮紅的玫瑰漂浮在天空中。這朵玫瑰沒有葉子和刺,它就那麼肆意的嬌豔着,安靜的懸浮着,帶着一顆眼淚般的水珠。

玫瑰花的下面,是一片廣闊的荒漠中一小塊若隱若現的綠洲小城。

夕陽西下。

一對小人在擡頭看着這彷彿神蹟般的花朵。

沈幼乙凝視着兩個小人被暮光拉長的背影,莫名其妙的留下了淚水.

她想起了羅伯特.彭斯膾炙人口的那首詩《一朵紅紅的玫瑰》。

我的愛是紅紅的玫瑰,

於六月初開。

我的愛是動聽的樂曲,

甜美如天籟。

你國色天香,姑娘,

我對你情深意長。

我會永遠愛你,親愛的,

直至海水都已枯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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