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那名乞丐帶上來。”
澹臺傾手掌一合,將信函攥成一團,面色平靜地道。
很快,一名神色惶恐、身着破爛衣衫,披頭散髮的瘸腿乞丐,便被帶了進來。
“見過澹臺神女……”他誠惶誠恐地跪下,根本不敢擡頭直面眼前那驚豔絕倫的面龐。
澹臺傾平靜地打量着這名乞丐,眼眸深處卻是有金燦燦的符文光芒閃爍,最後才搖了搖頭道,“帶他下去。”
她也沒指望通過一名乞丐來找出赫連文的蹤跡下落。
他既然讓此人送信,定然是有十足的把握,不怕被自己順藤摸瓜找到線索。
事情果然如姜瀾所說的那樣,赫連文近日就會找她尋仇。
但來得還是有些太快了……
澹臺傾手裡將書函攥緊,心中默默唸着當中赫連文相邀的地點,望夫崖。
那是飛仙島西海岸的一處懸崖峭壁,地勢極高,一側直面汪洋波濤,礁石如犬牙般密佈,終日可聞海浪滾滾,驚濤拍案。
關於那裡,還有着一處美麗的傳說,在古老年間有一對恩愛的夫妻,兩人打漁爲業,琴瑟和鳴,感情深厚,妻子擔心出海的夫君安危,每天傍晚都會在峭崖上遠眺海面,直到看到夫君的漁船在地平線上搖晃着出現時,纔會放下心,然後回到家中,爲其準備晚飯,等到夫君到家,便剛好能吃到溫熱的飯菜。
直到某一日,大海深處電閃雷鳴,風暴如怒,所有出海的漁民都沒能歸來,在峭崖上等待夫君歸來的那名女子,不願相信,便一日又一日地苦等,不願離去,她一動不動,一等就是一個月,誰也不知道她是如何堅持下來,她的生命按理已經耗盡,但一種強大的意志,卻支撐着她等了下去。有人說是她的行爲,感動了海中的龍神,於是本來已經出海死去的夫君,奇蹟般地復活了,靠着一艘破敗的小船,在海中飄蕩,最後回到了她的身邊,兩人相擁,喜極而泣……
直到如今,望夫崖上還矗立着一塊龍神碑,說是曾經那對夫妻爲感謝龍神所建。
飛仙島上每年都會在特點的時間,舉辦龍神廟會,互相愛慕的男女,便會來到望夫崖,在龍神碑前許下共度餘生、不離不棄的諾言,熱鬧非凡。
赫連文會選擇那個地方,邀請她相見,顯然是別有用心。
不過,她對赫連文從來就沒有過所謂的愛慕之意,有的只是厭煩、厭惡。
“見面麼?”她嘴角掀起一抹譏嘲的弧度,轉瞬即逝。
她不知道赫連文有何仰仗把握,但目前很顯然她的優勢更大。
赫連文選擇主動聯繫她,但千不該萬不該,親手寫了一封信函過來……
而後,澹臺傾吩咐一聲,去將弟弟澹臺明叫來,她自己則去書房裡親自寫了封信函,讓他以詳談商會一事爲由,去給姜瀾送去。
昨夜她宴請姜瀾一事,自然瞞不過各大世家的眼線。
今日飛仙島各處都有不同的猜測傳聞,認爲澹臺世家的商會,可能會和昌隆商盟合作,甚至於加入其中……
這種猜測說法,自然不是空穴來風。
澹臺傾也在有意地控制這樣的輿論風向。
飛仙島上的本土商會,由澹臺世家、公孫世家,以及赫連世家所把持,一直處於分庭抗禮的狀況,澹臺世家若想獨大,另外兩大世家肯定不會同意。
所以她製造這樣的風向,就是想讓另外兩大世家,把注意力都放在這件事情上來。
一旦澹臺世家的商會,加入昌隆商盟,那麼這兩家也會坐不住,進行阻攔的,畢竟這涉及到飛仙島上長久的根本利益。
如此一來,她不僅能借着和昌隆商盟洽談的理由,自巡邏魔淵這邊抽身而出,把精力和心思都放在應對赫連文這件事情上。
到時候哪怕赫連文現身,將真相公之於衆,赫連世家選擇站隊,她也能借由赫連世家意圖阻止澹臺世家和相國府合作這個理由,進行應對。
短短一夜的時間,澹臺傾就想到了多種應對之策。
隨着澹臺傾吩咐下令,讓澹臺明多次前往忠王府拜訪姜瀾,並散佈出澹臺世家的商會,有意和昌隆商盟加大合作,甚至有意加入其中這個消息。
飛仙島上也開始出現了不同的反應,議論紛紛。
第一時間坐不住的自然便是赫連世家、公孫世家兩大世家的商會。
三大世家的商會,把持着整個飛仙島上至少七成以上的經濟命脈。
四大王侯把持着一成,其餘兩成則由其餘家族和駐守於此各大仙門道統所把持。
昌隆商盟雖然龐大,但也只是將飛仙島作爲一箇中轉站樞紐,雖然有分盟坐鎮於此,但也只是和三大世家做生意,沒有滲透進來,畢竟是聖人世家,無法通過武力逼迫。
飛仙島地理位置很特殊,蘊含諸多珍貴礦脈,還有許多海底纔會出現的罕見靈物,往往自這裡開採的礦脈,都能在內陸賣出極高價格。
三大世家也緊緊抱團,把持着這些礦脈。
長久以來,局勢也一直如此,未曾發生過變化。
但澹臺世家如果加入昌隆商盟,等同於將這些礦脈資源,交給商盟把持。
這必然使得各大世家的支撐產業受損,無異於是在動搖其根基命脈。
兩大世家不知澹臺傾是和姜瀾商談了何事,得到了何種好處,但這種做法,肯定是要遭他們極力牴觸反對的。
大夏境內,昌隆商盟爲何能一家獨大?便是因爲其有着絕對的壟斷權,各種珍稀靈物法器、礦脈、天材地寶,乃至於奴隸,都由昌隆商盟定價,其餘小商會無從干涉影響,只能吃其剩下的殘羹冷炙。
許多前年,三大守護者家族在商道開闢之後,便擔心過此事,所以共同約定過,不讓昌隆商盟把控任何一條產業,做生意可以,但休想借此機會打壓到他們。
一時間,飛仙島大大小小的商會,都開始擔心起來。
哪怕是對三大世家的商會而言,昌隆商盟也屬龐然大物一樣的存在。
即便是澹臺世家的一些長老,得到風聲和消息時,也有些琢磨不透和震驚,不明白澹臺傾這是什麼意思。
只是家族的產業,基本上已經交由她打量,這些年來也從沒有做出過錯誤的決策,反倒是蒸蒸日上,如鮮花着錦,烈火烹油。
所以哪怕是不解,澹臺世家的諸多長老,也沒有表露反對之意。
澹臺傾要的也正是這個效果。
昌隆商盟坐鎮於此的分盟主事,得知這個消息時,也很是不解和震動,猜測是不是姜瀾私下許諾了澹臺世傢什麼好處。
此事的難度,可謂楚囚對泣,但不管怎麼說,如果澹臺世家的商會,加入昌隆商盟,自然是好事一件,可爲昌隆商盟帶來更多的利益。
姜瀾也沒有站出來表態,似對此是默許的一般,這更是加深了很多人的猜測和擔憂。
而四大王侯忙着派人調查蠻族之人的蹤跡,無心過問此事。
飛仙島上,便出現了極爲熱鬧的一幕,各大大小小商會的話事人,第一時間集結在了一起,共同商議如何抵制此事,背後公孫世家和赫連世家的商會,雖然沒有站出來,但顯然也在背後支持、推波助瀾。
“澹臺傾確實好手段,只是透露一些風聲出來,便使得各大商會風聲鶴唳,擔憂起來,從而將目光都放在這件事上。”
“她可捨不得,將澹臺世家如此多的利益,都拱手讓給相國府。”
“只是想將此事作爲一個導火索,讓兩大世家入局。”
“反倒是這赫連文,看起來也沒有多大長進,如果有皇甫浩在背後教導指引的話,想必不會讓他吃這個大虧的……”
“可惜連鴻門宴也不敢擺,只敢偷摸邀請澹臺傾一見。”
姜瀾對此事完全是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姿態,按照澹臺傾的請求,並未站出來澄清,任由事態發展下去。
於是這幾日在許多人眼中,他和澹臺傾也的確走得很近。
澹臺傾離開了鎮守於魔淵外的武陌城,來到各大主城,兩人結伴在各大商鋪中出沒。
澹臺傾甚至帶着他去澹臺世家的一些支撐產業所在的區域,在一些珍稀礦脈區域駐足停留,兩人言笑甚歡,一副洽談得極爲融洽的模樣。
這越發加深了衆人的猜測。
若不深入合作,澹臺傾又豈會親自露面,捨棄了鎮守魔淵的要事,領着姜瀾四處參觀?
一時間,暗流涌動,不少針對姜瀾的殺機隱現。
想要破壞相國府和澹臺世家商會的合作,如果改變不了澹臺世家的決策,那麼最簡單的辦法,自然是讓姜瀾出事。
反正到時候有蠻族的人背鍋。
黑角碼頭,一艘巨大的貨船上,最底下一層。
披頭散髮、面容滿是密佈犬牙般傷痕的赫連文,靜靜一個人盤坐在硬木板牀上。
他氣息沉靜,神色古井不波,身上似有奇詭的法力波動浮現,皮膚上隱有一條又一條漆黑的紋路,蘊含極爲強橫霸道的氣息。
“看來澹臺傾已經得知什麼風聲了,知道魔淵中的封印遲早破裂,到時候整座飛仙島,都將會淪爲魔域,別說三大世家了,就算聖人再世,也無法阻擋這一切。”
“這裡遲早淪爲廢棄之地,那些礦脈資源到時候還不是什麼用都沒有,現在爭的這些利益,都將化作一抔黃土。呵呵,她無非是想借着這個機會,抱上相國府這隻大腿,到時候好有去處。”
“澹臺傾看似溫柔秀雅,實則性格狠辣,心機深沉,唯利是圖,這幾日故意在人前和那姜瀾出雙入對,拉近關係,何嘗不是在利用他的身份?”
“恐怕這姜瀾,還不知道澹臺傾的真面目,被她美麗的外貌矇在鼓裡。”
赫連文緊閉的雙眼,陡然睜開,眼瞳漆黑如墨,泛着令人心悸的森寒光芒。
他絲毫不同情姜瀾,一個被美色所騙的蠢貨罷了。
甚至於這幾日聽到兩人結伴出行,在各大商鋪酒樓出沒的消息,他還巴不得姜瀾遭人刺殺身隕,如此一來,澹臺世家遭受牽連,澹臺傾更是難逃其咎。
只可惜,前幾日襲殺姜瀾的那些人,這些天反倒是沒影了。
“也快到約定之時了……”
“也該動身了。”
赫連文推開了頭上的門板,走出了這艘貨船,海面上波光粼粼,月輪似墜落其中,隨着波浪泛動,今夜的風比起往常要小很多,此刻竟然顯得有些寧靜。
他站在碼頭上,深吸口氣,眼裡顯露深深的恨意和冰冷。
“澹臺傾,我來了。”
言罷,他便化作一道漆黑的流光,仿若融入夜色之中,快速不見。
飛仙島,西海岸,望夫崖。
今夜的風浪不大,但依舊有浪潮拍擊炸裂在峭壁礁石上的聲音,潮氣翻騰。
在峭崖上,一塊半人多高,呈現方青色的石碑矗立,其上雕刻着一頭青色神龍,騰霞駕霧,於無盡深海之上盤旋,施雲布雨,仿若隨時會活過來一般。
這塊石碑上更似有某種神性和香火的氣息瀰漫,似乎未來的某一日,其上所雕飾的龍神真的會復甦出現一樣。
夜色如墨,圓月高懸,灑落的月色皎潔且清冷。
一道身着青色宮裝長裙的身影,靜靜站立在這裡,揹負着手。
她秀髮如瀑,面容若月,玉軟花容,黛眉如柳,瞳若寶石,瓊鼻挺秀,紅脣瑩潤似水,在海風的吹拂下,裙襬飄動,雙腿的輪廓,更顯筆直修長。
不知道的人,還以爲這是傳聞中海上的鮫神,鮫人一族的神。
據說是天地間最漂亮的女人,就沒有男人見到她,不會沉醉於其姿容之中的。
澹臺傾望着遠處的海面,似因爲這壯闊美麗的景色而出神。
她的身後並無一人,似乎沒有帶任何的隨從。
赫連文約定此地相見,定然會提前留意一切舉動,她如果動什麼手腳的話,他肯定會察覺。
“既然約定此地一見,卻不敢提前現身,是怕我設局嗎?”
突然,似感受到什麼,澹臺傾淡淡地出聲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