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馬小芳現在跟冷奇還是夫妻嗎, 也一塊兒調到邊疆來了嗎?”陳麗娜笑完了,問說。
聶工搖頭:“要說龔紅星只是個低段位的鬥士,馬小芳的段位可高多了。當初六六年, 咱們國家不是有援非項目, 馬小芳有點兒關係, 當時就報名學了塔桑尼亞語, 然後赴非了, 回來之後,一直在海關上工作呢。”
陳麗娜越發的對於冷奇好奇了:“所以,馬小芳和他一直是兩地夫妻?”
“六六年倆人就協議離婚了, 不過因爲是軍婚嘛, 一來, 冷奇怕離婚要影響自己的仕圖, 再則, 馬小芳也不想因爲離婚而檔案上難看,所以倆人雖然協議離婚, 但並沒有辦手續。”
好吧,陳麗娜終於明白當時冷奇爲啥會甩着離婚證說, 婚, 早就離了, 孩子,也打了, 你不就是想結婚嗎, 我現在就跟你結婚。
原來他和馬小芳, 是典型的離婚不離家呀。
“男人呀,還得管得住褲腰帶,老聶,就這一點,你做的比別人都好,這就很不錯啦。”陳麗娜由衷的說。
剛重生回來的那段兒,陳麗娜死不要活不要,就想要愛情。
現在慢慢兒的,她比上輩子明白點兒了,跟愛相比,一個有家室,有孩子,上有老下有小的男人,責任感,自律,有擔當,有家國責任心,事實上比愛情更加重要。
她的老聶,經過兩輩子,總算給她調/教的像點兒樣子啦。
傍晚打完了獵回來,聶工聞見一股子紅燒牛肉的味道,進門就皺着眉頭說:“你不是今天要燒下水,害我在外頭啃了半個幹饢,這都吃飽了,爲啥又燒牛肉?”
陳麗娜燒牛肉,只挑牛腩,當然比普通的牛肉要貴得多,但是肥瘦加花,就跟那五花肉似的,切成大方塊,燒上半鍋,孩子們吃麪的時候,一人抻上一碗,熱騰騰的大牛肉塊子加進去,撲愣撲愣的,二蛋能吃上兩碗。
他正在刨牛肉麪呢,就說:“我媽媽是騙冷叔叔的,他那麼高,那麼壯,一看就比愛德華伯伯還能吃,爸爸,媽媽說家裡有二蛋一吃貨就夠啦,不能再要別的吃貨。”
“值十萬的小寶寶才能吃媽媽做的紅燒牛肉麪。”三蛋笑眯眯的,神補了一句。
“蛋蛋,你能不要再說自己值十萬嗎,小心給人綁了你。”二蛋指着他的額頭說。
“這麼可愛的寶寶,所有人見了都會愛護的。”三蛋說。
二蛋抹了把自己的臉,大叫說:“媽媽,我受不了這個總在裝小的蛋蛋了,你說他這種叫啥來着?”
“跟你媽學的,變成自戀狂了唄。吃完飯了二蛋趕緊坐下,媽得給你補功課啦。”
從地理到歷史,從化學到物理,再到英語,一個小學生三年級,才認全了字的學生,猛然之間要接受這麼多的新知識,除了每天加強補習之外,陳麗娜也找不到更好的辦法啦。
不過二蛋這孩子笨是笨點兒,耐力倒是驚人的,而且因爲小學三年煅煉出來了他認真聽講的能力,不會像聶衛民一樣,總是思維發散的厲害。
陳麗娜晚上給他講一遍知識點,第二天早上起來往礦區學校送的時候,路上再提問一回,加以鞏固,沒想到他居然還學的有模有樣呢。
今年農場的產糧量,只第一季度的冬麥,雖說還未入倉,但預估就能超過去年糧食總產量的總和,更甭說已經正在破土而出的春麥啦。
至於各類蔬菜,得益於新型的種植技術,非但供給了整個礦區,農場裡多餘出來的,王紅兵聽了陳麗娜的話,一火車皮拉到烏魯,整個傾銷給了烏魯的大供銷社,還大賺了一筆錢呢。
靠着這筆錢,王紅兵纔算是還清了他在信用社所貸的,那三萬塊錢的貸款。
愛德華到北京半個月後,匯款單就寄過來了。
原本,陳麗娜只要了六千塊人民幣,但沒想到,愛德華居然寄了整整六千百八塊錢回來,他還附了一封信,信中說,剩下的八百塊是訂金,他知道陳麗娜有黃金,但那些黃金她不能再賣給別人,等他下回來的時候,帶多了錢,要一併拿走。
美金在改革開放後,與人民幣的匯率幾乎是一路走高的。
到陳麗娜死的那會兒,匯率已經一比八了。
不論美金還是黃金,將來都會升值,陳麗娜悠哉着呢,賣不賣愛德華,那還是兩回事兒。當時原路返回,就把剩下那八百塊給愛德華退過去了。
管他還在不在北京,反正多餘的錢,她是不會收的。
這一天,陳麗娜從農場回來,眼看週末,正在給二蛋補課呢,就聽見門外有人在敲門。
“陳場長,在嗎?”一個男人,聲音挺高的。
“嗷,這是賀叔叔,他肯定要結婚啦,賀軍強最近挺不高興了,逢人就說,他估計得有個後媽啦。”
二蛋八卦的跟個事非婆似的:“媽,我已經好久沒有吃過糖啦,人家的後媽都給孩子糖吃了,你要不要也給我們買點兒啊。”
“你們正在換牙,就是親媽也不可能給你們糖吃,更何況我是個後媽?”
二蛋想了想,說:“你不是後媽,你是我親媽。”
“每年過年你們要上香的那個,纔是親媽,蛋兒,咱們中國人講不能忘本,人是不能忘本的,好啦,快給開門去。”
賀敏和賀蘭山倆人,笑的簡直跟□□月的菊花一樣燦爛。
賀敏肩上還扛着一袋子米:“這個,東北米,你嚐嚐,味道比無錫米還好。”
“好好兒的,送的啥米呀,賀大姐,你們倆到底咋回事兒?”陳麗娜問說。
賀蘭山還提着一包東西呢:“我媽炸的油梭子,跟你說,拌上酸菜包包子或者包餃子,真能把你的小命兒都給香沒了。”
“不是,無功不受祿啊賀大姐,你們這是幹啥?”
領導突然跑來送禮,陳麗娜確實有點兒害怕。
賀蘭山也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自己這一個月來的劇變。首先,高區長的升職一波三折,終於到自治區去了。
而據說,在高峰往自治區升的這個結骨眼兒上,從中央到自治區辦公室,高峰通匪的資料摞了一大疊。當然,冷奇的到來,基本上就是來查高峰的。
要不是聶工最後憑着兩張煙票斷定了給黑勢力提供保護傘的人是吳團長,高區長這一次不但升不了職,估計還得栽個狠狠的跟頭。
“吳團長究竟怎麼回事兒啊,北京來的,長的漂亮,還有素質,說實話,我一直挺佩服她的,我都不敢相信,是她在給馮科長開綠燈。”陳麗娜說。
賀蘭山悄聲說:“吳團長的哥,一個特有靈氣的畫家,六六年批/斗的時候,生生給打死的,當時吳團長自己就在不遠處親眼看着呢。她不止是通匪,用通俗點的話說,她就是反政府,反政策,反國叛黨,你明白嗎”
這還用說嘛,要真的眼睜睜看着親人給人打死,確實是會否定整個社會的。
賀敏因爲兩張假中華煙票,給冷奇抓到武裝部狠狠拷打了一頓,當然,他膽小嘛,差點在武裝部沒給嚇死。
回來之後呢,也不知道誰把他給舉報了,說他私下倒賣,販賣塑料廠的公家財產,而且當時舉證的人還挺多。
這下倒好,人到他家搜出一堆的臉盆子,塑料涼鞋來,礦區直接給他開除公職了。
“你當初說孫愛男人不行,我還沒在意,就是那個孫愛男,把賀敏給舉報了,這下倒好,賀敏的公職完蛋了,你說氣不氣人?”
陳麗娜心說,上輩子賀敏也是給人舉報,開除公職的呢,貪污犯嘛,不虧。
“除了孫愛男,還有誰?”陳麗娜就問。
賀蘭山說:“國營飯店一個退休了的廚子叫鄧大慶,今年五十多歲,現在在咱們礦區糧站當主任,礦區剪人尾巴的,我查了一下,基本上全都聽他的,那傢伙當初鬧革命的時候,就是個無冕之王。當初你沒來的時候,幾個基地鬥走了多少好領導,全是他起的頭。”
陳麗娜總結了一下最近得來的情報,發現癥結了。
鄧大慶是個早退了的大廚,現在在糧食站工作,手裡還頗有點兒關係。
而孫愛男呢,在王富生入獄之後,雖然說明面上還在等王富生回來,但畢竟王富生判的是無期,她能等到啥時候去?
所以,私底下,爲了能搞點兒豬肘子呀,豬肥膘呀啥的改善一下生活,她就跟那鄧大慶有一腿了。
鄧大慶不是到處剪資本主義的尾巴嘛,嗯,剪到點兒羊毛,那當然是給孫愛男織雙鞋子,剪到點兒棉花,那當然是給孫愛男置被子,要說剪到肥雞大鴨子,那就更好啦,孫愛男私底下悄悄搗賣出去,賺的還挺多的呢。
“行了,賀大姐,我早就說過,不但孫愛男,那些曾經鬥人的傢伙們,終究會被清算的,你等我的好消息就是了。”
賀敏一幅垂頭喪氣的樣子:“陳場長,我被開除公職了,你們農場還缺掏糞工人嗎,我覺得我可以幹。”
“我們農場不缺掏糞工人,而且,掏糞工的工資可養不起包曼麗。”
“婚事早就黃了,曼麗怎麼可能嫁一個沒有公職的男人?”賀敏都快哭了。
“我早就說過,你不要撿了芝麻丟了西瓜,誰叫你不聽的?”
不過,她又對賀敏說:“你給開除了公職,影響是夠壞的了,對你們家軍強的影響也不小吧,說實話,因爲貪污被開除公職,這種想再起來恐怕也難,不過,你要真能知錯而改,我有個特別有重大意義的活兒讓你幫我幹,一月五十塊錢工資,出差還管報銷車費伙食費,不過你願意幹嗎”
對於現在的賀敏來說,有工作幹就不錯啦,還談什麼工資呀。
“陳場長你的活兒,不給錢我也幹呀,快說說,啥工作,這意思是還要跑外地?”
陳麗娜賣了個關子,當時並沒跟他說什麼。
不過賀敏此番出門所做的事情,真正關係着的是整個礦區的大發展。
將來礦區成北方第一大布料批發港口,人只知賀敏而不知陳麗娜,不得從他現在做的工作說起。
且說陳麗娜這兒。
今天孩子們都要上學,她出門的時候,當然一個也沒帶,就只開着車自己一個人就往礦區去了。
到了礦區,把車一停,往供銷社門前,國營商店門前一站,你才能真正感受到,啥叫個剪資本主義尾巴的浪潮。
將來的城關跟小商小販們幹架打游擊,都比不過現在剪羊毛的兇,畢竟城管爲了不影響政府的公信力,打人的時候還揹着人呢。
而這些剪羊毛的那直接就跟土匪一樣,連踹帶搶,打起人來直接上腳就是踹,管你七老還是八十,都能下得去腳。
再往前走,公安局門口,於東海等着她呢。
“小陳同志,我得告訴你,你現在讓我做的事情,簡直是在侮辱我一個國際共產主義者的節操,你,你怎麼能叫我幹這種事兒?我得告訴你,我可沒幫你拍這玩藝兒,我是讓賀敏幫你拍的,他不是特感激你幫他洗清了罪名嘛,你看看拍的滿不滿意吧。”
陳麗娜不聽這個,只問他:“拍到了嗎,我看看,咋樣。”
於東海啪一聲,一沓子黑白照片遞過來了,當然,也指着陳麗娜的鼻子說:“我桌上寫了東西那事兒,你沒告訴任何人吧。”
“沒有,誰都不知道,我又不是傻子,那種事兒,哪能到處說去?”陳麗娜說。
“可千萬不能告訴你家聶工,否則我就沒法再面對他啦。”
陳麗娜心說當初冷奇和聶工一人一個竊聽器,小夥子,你的底褲全掉光啦。不過爲了維護他的形象嘛,還是得說:“沒有,我向領袖保證,誰也不知道你的事兒。”
接過照片來,黑白的,一個三十多歲的婦女,和一個五十多歲,胖到肚子滾圓,向個孕婦似的男人,就算拍成愛情動作片,陳麗娜也懶得看呢。
“那個,小陳同志,聽說你們正在建設一個毛紡廠?”人小陳要走了,於東海又追上來了。
“嗯,怎麼啦,有事兒”
“我爸呀,一直是咱們紅巖一毛廠的機械維修師,你們要有大型機械方面的安裝調試,隨時找我。”於東海拍着胸脯說。
“行啊小夥子,你要真行,我們會用你的。但你可別明明啥都不懂,故意爲了接近我,或者是想搞點兒暖昧就扯個虎皮充大旗,我實話告訴你吧,我和聶工可恩愛着呢,也特討厭小年青們沒事獻殷勤,那叫啥來着,浮誇。”
對於向自己獻殷勤的小夥子們,兩輩子見多了,陳小姐從都是不假辭色的。
她知道孫愛男家住在哪兒的,上前敲門,直接就問了一句:“孫愛男在嗎?”
孫愛男正在家洗頭髮呢,開門就問說:“你誰呀?”
陳麗娜敲開了門,直接就說:“把頭髮擦乾,坐下,我有話要跟你說。”
孫愛男揩着頭髮,見了陳麗娜,已經不高興了,冷冷說:“我跟你這人沒啥說的,你趕緊走你的。”
陳麗娜一巴掌,就把照片全甩在桌上了:“鄧大慶可是有老婆的人,而且他老婆也在糧站工作,孫愛男你不要命了吧,跟鄧大慶一牀上睡?”
照片定奸,這事兒將來挺普遍,現在還是個新鮮事兒。
畢竟有那麼珍貴的膠捲,誰能想到會有人拿它拍這種噁心的照片呢。
大中午,窗戶外頭拍的,一上一下,好幾張呢,確保倆人的臉都露過相兒。
孫愛男下意識的就準備要撕照片,陳麗娜一幅沒所謂的樣子:“撕吧,趕緊撕,我那存着底片了,你撕多少,明天我就能洗多少,我給你貼個滿礦區,就跟你當初三更半夜,悄悄貼人大字報一樣,孫愛男,咋樣?”
“你究竟想幹啥?”
“想幹啥?就想清算你們這些當初跟那陰溝裡爬出來的鬼似的,三更半夜街貼大字報,然後忽悠着那些小衛兵們整天鬥這個鬥那個,躲在後面像賊一樣操縱時局的壞分子們,怎麼了,我這清算,你還滿意不?”
“你,你想我咋樣?”
“寫一張大字報,檢舉自己的罪名,從十幾年前開始,貼過多少張大字報,污衊過多少個人,又害多少無辜的人給人□□過,全寫在上面,然後署上你的大名,半夜給我貼廣場上去。”
“你居然叫我貼自己的大字報?”孫愛男要有心臟病,此刻就死了。
“你要貼了自己的大字報,頂多名聲壞透,走路上別人啐你幾口,我要貼了你的小照片兒,那可不止是人啐,你會成個破鞋,整個礦區人人喊打,你自己選吧。”
說着,陳麗娜就把一張紙給啪桌子上,轉身走了。
孫愛男看着照片,於桌子前坐了半宿,幾番想上吊來着,但是,看人上吊容易,自己的脖子,就是伸不到那個繩圈圈裡頭去。
次日一早,街上貼滿了孫愛男自己揭發自己的大字報。
當然,要不是她自己揭發自己,任是很多當初整天在批人的小衛兵們也不知道,有時候她半夜悄悄貼人一張大字報,只不過是眼紅那個人穿了件好點兒的衣服呀,或者是兜兜裡別了一支鋼筆呀,再或者,僅僅就是因爲一個女人的頭髮生的比自己的細軟烏黑。
礦區頓時一片沸然,就連幾位大領導都給嚇了一跳。
陰在暗處的蛀蟲,偶爾一日曝光在陽光下,其醜陋的形象,確實夠嚇人的。
但孫愛男卻是出奇的從容,每天照例做飯吃飯,上街買菜,畢竟王富生留給她的錢還是夠用的嘛,鄧大慶給她剪來的羊毛,也挺豐厚的。
她想來想去,還是覺得,活着受冷眼,總比死了的好。
要不一句老話說:好死不如賴活着呢。
只要那些醜陋的牀照不被貼出去,她就還能繼續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