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螳螂捕蟬

海盜選在這處倉庫做據點,自然也不會無所防範。在倉庫以及碼頭上,都有海盜的眼線打探消息。正因爲沒有任何特殊的情況回報,林鳳纔可以大膽的在這裡與范進交談。

可變故,卻在毫無徵兆下發生了。

隨着倉庫門被撞開,兩名擋在門首的海盜被這股巨力撞的向兩邊飛出,重重地摔在地上。隨着門戶洞開,出現在一干海盜面前的,是一位頂盔掛甲手執長槍的中年武官,在他身後,數十名身着鴛鴦戰襖的大明官兵手持鳥銃分列三排,正是眼下使用火器部隊常用的陣型:三段陣。

“鷹爪子!”

“官軍!”

林鳳一被推出去,立刻就有兩名海盜上前接住了他。范進那一刀扎的極深,更要命的是那一轉,鮮血如同噴泉似的從傷口向外噴,即使是悍勇的盜魁,這時卻也失去了行動的力氣。

幾名海盜正舉着刀準備斬向范進卻迎面看到了這幾排快槍,衝鋒的勢頭一頓,隨即就下意識地一個就地十八滾,向兩旁避讓開去。

轟隆。

一聲巨響中,棧房的屋頂忽然塌陷下去,四條大漢從房頂四角落下。在落下的過程裡,一個漢子拋出了魚網,隨即另外三人分別捉住魚網一端,等到人落地,網已經罩向棧房裡的一干盜賊。

“錦衣衛拿人,爾等還不束手就擒?”

“林鳳,你們死定了,投降吧!”

“走!”

幾方面的聲音混在一起,林鳳重傷之下神智卻不亂,猛地把身邊攙扶自己的部下向外一推,自己落在網中,部下恰好脫出了魚網的束縛。這位盜魁鼓足氣力大喊一聲,“有埋伏!大家殺出去,不要管我,走一個算一個!”

海盜們猝然遇到襲擊,很有些慌亂,但是積年大盜的兇性被激發出來,立刻還以顏色。被罩在網中的海盜拼力地掙扎,而僥倖脫出的海盜,則向四名持網者發動攻擊,搶奪魚網的控制權。

房頂、門首,陸續有官兵衝進來,與盜賊的搏鬥就此展開來。棧房的空間有限,官兵人數上的優勢被限制住發揮不出,陣型也談不到,只能與海盜們比並個人武勇,迴歸到打爛仗的程度。

那四個持漁網的身上都穿着罩甲,服色與官兵不同,一望可知,都是錦衣緹騎。陸續又有幾名錦衣衛加入戰團,參與對海盜的抓捕。他們與官兵彼此缺乏配合,打起來的時候,往往就是各自爲戰,有時還會妨礙對方的事。

在武藝方面,官兵和錦衣裡並不缺乏好手,這些海盜既是林鳳心腹,身手同樣矯健。於他們而言,落到官府手裡肯定逃不了性命,於掙扎乞活的戰鬥中,出手比官軍更大膽也更敢搏命,於氣勢上反倒佔了上風。

原本被錦衣衛控制的漁網,被海盜成功奪回了兩個提角,於是就有更多的海盜鑽出來投入戰鬥,場面上看官兵並不佔優。由於彼此混在一起,門外的鳥槍手並不敢真的開火,只能警戒着不讓海盜逃出來。

那持槍的武將搖搖頭,嘀咕了一聲,“廢物。”提起槍便走向了倉庫大門。一個海盜舉着刀迎上來,他掌中大槍如同金龍擺尾,槍尖顫抖,十餘個真假槍頭同時抖出,那名海盜胡亂招架着,槍尖卻已經透胸而入。

一擊得手,武將雙手微一用力,一聲輕喝:“去!”死屍如陀螺般甩出,重重地砸向另一名海盜。那名海盜卻是這羣人中的硬手,一刀砍翻對手官兵,回手一刀,將同伴的死屍劈落,人也被震的後退半步,提刀控背直視這名武官,沉聲問道:“你的槍上很有力氣,不知是哪位好漢?”

“韶州陳璘,是朝廷命官,不是什麼草莽好漢。嶺東賴大刀,在我手下走了三招,潮州諸天王,兩招半。你們這些海盜號稱龍王,卻連接我一槍的都找不見,大抵也都是羣軟腳蝦。”

這名海盜兩眼直視着陳璘,雙手握刀,身形微微下蹲,擺了個極怪異的姿勢,隨着一聲大喝,人猛地跳起來,向着陳璘凌空劈出一刀。陳璘冷冷一笑,卻是不招不架,只喊了一聲,“蠢材!”

屋頂上,兩條鉤索如同鬼魅般射出,正將這名凌空跳起的大漢鉤住,隨之向上用裡一提。這大漢人在半空無從借力,只能隨着力道上升,不等他揮刀斬索,幾柄利刃已經刺下來,血雨從屋頂撒落,濺的到處都是。

陳璘抹了抹臉上的血,不屑地哼了一聲,“迎風一刀斬。這種倭刀法已經出現很久了,真當還像以前那麼厲害?有錦衣衛在頭上還敢跳起來,找死。”

就在此時,一聲慘叫傳來,一名強壯的海盜慘叫着踉蹌後退,手上的刀不知幾時已經掉了。他的對手身上也滿都是血,與他緊緊糾纏在一處,一手抓着海盜肩膀,另一手將短刀在他小腹內猛攪。

隨着一腳踢出,海盜倒在地上,男子拔出刀,與陳璘對視。這人的臉上也都是血,看不清本來面目,不過那沾滿鮮血的衣衫依稀可以看出是長衫而非戰袍。陳璘朝他一點頭,

“範公子?案首可以作畫我是知道的,第一次知道,案首殺人也是這麼爽利,佩服。”

“陳將軍,過獎了,殺人要緊,等回頭請你喝茶。”

就在兩人打招呼的時候,危險也正悄然降臨。

範通並不會什麼武藝,加上年歲大了,在這個場合基本就是送死的存在。

但是從一開始,他就被一個同伴一腳踢到一邊。由於局面很混亂,人們都尋找着有戰鬥力的人打,他反倒是沒人在意。他在地上胡亂摸索着,居然真的摸到了自己的短銃,隨即就將它抓了起來。人蜷縮在角落裡,並不敢站起身子,顫抖着將銃口對準了提刀而立的范進。

他很清楚,這次自己死定了。加入海盜是要掉腦袋的事,這是從一入夥就明白的道理。自己的年紀和身體,都不適合打架,即使在林鳳手下,他也是負責貿易等工作,不能擔任一線。在這種純粹靠武藝說話的場合,他就是廢物。同伴能殺出去,自己肯定也沒希望,既然要死,就得拉上范進同歸於盡。

於陳璘或是其他官兵,他並沒有什麼恨意,官兵抓賊,天公地道,大家都在做自己的本分,沒什麼值得指摘之處,他唯一恨的人,只有給他戴綠帽子的范進,即使死也要拉上他陪葬。

這個時代的火器還處於原始階段,手銃射程近且只能打一發,準確性也差,他只有這一次的機會,不容有失。

因爲緊張,手抖的很厲害,好不容易纔瞄準了范進的位置,又拼命地穩住自己的手,不讓它再晃。手指費力地摸到槍機位置,那便是範通唯一的希望了。他深吸了口氣,向冥冥中的媽祖娘娘進行祈禱尋求保佑,並不希求平安,只求雪恨。

在南澳,範通學會了一個道理,不管想獲得什麼,都要靠自己。報仇,也是一樣,現在機會就在自己面前,只要輕輕一勾……恥辱就可以洗刷。

就在他的手緊勾住扳機,準備牽動發射時,一陣疾風在身邊吹過,緊接着,範通只覺得手上一陣巨痛。在巨大力量的衝擊下,手銃脫手而出,旋轉着落向了遠處。一個血人出現在面前,一把將他從地上提起來,怒喝道:“你還敢開槍,我饒不了你!”

樑盼弟?

範通沒想到,最後破壞自己計劃的,居然是她。雖然早知道樑盼弟有功夫,但是一直以來,在自己面前這個女人始終是逆來順受,任自己怎麼打也不會還手,所謂的武功於他而言,是沒有什麼意義的。

在他心目中的樑盼弟始終是逆來順受柔弱不堪,與那些普通的女人沒什麼區別,只要想打就可以打。不管她會什麼,都不敢忤逆自己的權威,從沒想過她會反抗,更沒想過她會像一頭髮怒的母獅一樣對自己咆哮。

“你是我老婆……你敢打相公?”範通直瞪着樑盼弟,義正詞嚴。

樑盼弟平視着範通,以往她不敢看這個男人,也不敢和他對眼光,乃至與丈夫平起平坐亦是對丈夫的冒犯。可是今天,她並沒有退讓,目光中燃燒起名爲反抗的火種。朱脣輕啓,一字一句道:“從被範家莊趕出來,就不再是了。”

隨即,一拳轟出!

這種臨時修築的棧房並不十分堅固,隨着戰鬥的進行,一些精明的海盜發現正門肯定衝不出去,改爲衝擊牆壁,幾記鐵山靠之類的硬功撞上去,終於把牆壁撞開一個豁口,隨即就順着豁口向外鑽。

另外有海盜則盯上了幾根樑柱的主意,在打鬥中,用盡力氣攻擊那幾根支撐木。眼看在一記記刀砍中,那些支撐重量的木柱發出危險的嘎吱聲,房頂掉落的沙塵與稻草越來越多,范進心知不妙,跑向樑盼弟道:“三姐房子要塌,快走!”

陳璘手中大槍矯若遊龍,眼前幾無兩招之敵,聽了范進的喊聲,大叫道:“範公子放心,我送你出去!”大槍拍打挑刺間,硬生生從戰場上開出一條通路,范進與樑盼弟兩人趁着這機會沒命地向外跑。

當幾名持盾牌短刀的官兵翻滾着向前,以盾牌布了圓形陣掩護范進時,范進第一次感到,這些官兵原來長的這麼可愛。

“範兄,你受驚了。可曾受傷?傷的又是否要緊?小弟這裡帶了醫官,來人,傳醫官給範兄看傷。”

一身戎裝的薩世忠,亦在外面負責調度他手下的錦衣衛對海盜進行兜剿圍捕,見范進出來立刻上前打着招呼。范進點點頭,卻沒理他的話,只問樑盼弟道:“三姐,你受傷了沒有?”

“我沒事,現在是你怎麼樣?到底有沒有被砍到,怎麼身上那麼多血!”

“我捅了林鳳,那些海盜拿我當殺父仇人一樣追着我砍,怎麼可能不見血,不過沒關係我撐的住。有三姐保護我,我怎麼會有事,沒什麼的。”

雖然他說的輕鬆,但是當醫官解開他的衣服,發現他臂上背上幾處刀傷時,樑盼弟依舊哭的梨花帶雨,泣不成聲,至於範通的死活,她眼下卻早已經淡忘了。

方纔的打鬥裡,幾個海盜對范進圍攻,雖然樑盼弟接下大半攻勢,但是范進自己也少不了參與打鬥,受傷也是情理中事。好在給他用的,都是軍中頂尖傷藥,不吝工本,這些傷又不曾損害筋骨倒是不致命。

趁着上藥的當口,薩世忠又走過來對范進道:“範兄,這次要恭喜你了,盜魁林鳳多半逃不了,現在被斬的海盜就超過三十幾個,後面還會有。這夥人膽大包天,竟然想要造反,抓住反賊,這可是奇功一件,該是要好好保一保你了。”

范進搖頭道:“抓人是官健功勞,我沒出什麼力,只求這一案別把我牽扯進去,我就要燒香拜佛。林鳳說派人去接樑二姐,就是府衙王捕頭的妻子,還望派人去看一看,不要出什麼事……”

“放心吧範兄,那邊有我們的人,幾個海盜早就被拿了,不妨事。就連小范莊那邊,我們也派了人。”

樑盼弟道:“薩公子,進仔剛剛受了傷,還不方便多說話,我先接他回家去,有什麼話,等他傷好了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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