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一章 開弓沒有回頭箭

在這裡遇到三娘子,對於夢姑而言也是未曾想到之事,在得知面前這個豔如桃李的婦人,居然就是草原上赫赫有名的忠順夫人時,夢姑的神色先是一愣,隨即變得激動起來,低聲叫道:“忠順夫人!老天把您送到大同,看來張家的氣數已盡,夫人只要把張家這些年與俺答私下交易的證據抖出來,就能讓他們滿門抄斬!”

平素舉止總保持着一副仙女模樣又帶着幾分嬌憨的少女,此時卻變得急切乃至有些焦躁,懇求着三娘子以及范進給予張家致命一擊。三娘子倒是不緊不慢,只把頭看着范進,“這是怎麼一回事?她不是張家小姐麼?怎麼反倒借外人的手,來砍自己家的頭?”

范進道:“她和張允齡雖然是同族,但也是死仇。她一家都死在張允齡手裡,至於她自己,能活到現在不是因爲善心,而是因爲張允齡自身一些不足爲人道的念頭。否則的話,當年還是個孩子的她,就已經死了。”

張夢姑的親生父親與張允齡是同族,當日爲了爭奪家主,爭奪經商的渠道直到最後爲了爭奪一筆重寶,兩兄弟最終走上了你死我活的路。張允齡技高一籌,在草原上佈置了殺局,把出關走私的兄弟殺死,而在家裡又製造了一場山賊襲擊事件,張夢姑的母親以及兩個兄長都死於非命。

本來她也是難逃一死的,全靠張允齡相女之術發現她是個美人胚子,才僥倖活下來,並且變成了張允齡的養女。雖然表面上看她的日子過得很好,但是她一直都不快樂。天賦異稟從小就察言觀色能力過人,更對人心喜惡有着異於常人敏感的少女意識到,張家人都不喜歡自己。幾個兄長對自己疏離,嫂子厭惡,就連下人也只是表面恭敬。而父親雖然對自己寵愛,但是流露出來的眼神卻讓她感覺毛骨悚然,只想逃離,離他越遠越好。

真相是靠她一點點挖掘加上猜測才分析出一鱗半爪,並且沒有什麼實證。只不過對她而言,並不需要什麼過硬的證據,只要把這種可能和自己的感受相結合,就能知道真假。得知真相之後的夢姑表現得和過去沒什麼不同,只是比過去更爲用心的學習,也比過去更有仙氣。

張家這時已經把她當成一張牌來經營,當她表現出來的價值越大,張家對於她的重視程度也就越高,不再看作隨時可以犧牲的無用閒棋。而她靠着這種價值得以保全自己,在虎狼窩中掙扎求生,直到遇到范進。

她是范進的書迷其實是真的,在這方面張家也不會限制她,畢竟要把她培養成才女加仙女,就不能控制她閱讀,更不能愚蠢到只許她讀規定讀物。范進的書已經是流行文學,她自然要閱讀才能和需要她結識的目標有共同語言。

單純靠小說,夢姑也不會和范進走得這麼近。之所以她願意對范進坦白心跡,則是因爲范進的受傷,和兩人的那次接觸,讓她心裡產生一種感覺:這個男人是個好人,是自己復仇的希望。如果這個機會錯過,或許就再也沒有了。

敏銳的第六感讓她躲過無數危機,順利通過張家的若干次試探,這次,這種第六感則推着她走向范進身邊,直到今晚。

聽了范進與夢姑的介紹,三娘子點頭道:“這像是張允齡做出來的事。人說我們是狼,張允齡他們就是虎!草原的男兒雖然能騎烈馬挽強弓,但是遇到他們也只能甘拜下風。他們的陰險毒辣和一肚子詭計,是我們最可怕的噩夢。有很多部落和他們做生意,莫名其妙就欠了永遠還不清的債務。而且他們既有大部落撐腰,也有邊軍作爲打手,那些部落只能眼睜睜被他們拉走牛羊,不敢反抗。當然,他對我們還是不錯的,在我們有用的時候他們不敢反水。每年都會給大汗送重禮,而張家的子弟在我們大板升城,也是最受歡迎的貴賓。”

“這麼說張家與夫人有聯繫了?”

“是的,他們中不少人都曾經是大汗的座上賓,所以我只能躲在你的房間裡,避免讓人看見。”三娘子露出一個迷人的笑容,讓張夢姑覺得她躲在范進的房間,恐怕不只是爲了不讓人發現那麼簡單。這女人看范進的目光,就像是張允齡看自己……。她已經長大了,當然直到那目光裡的含義,心頭暗自好笑:這位夫人動心了,看來事情能成。

“姑娘要我拿出證據來,這個恐怕有些難。我確實記錄着我們兩邊的交易,還有往來書信,也都在大板升城留檔。但是這些東西並不在我身上,即使在我身上,是否要拿出來,也要看範老爺的意思。”

范進發現自己犯了個錯誤。如果一開始就在密室裡把三娘子拿下,當時的情形是自己佔據絕對主動。藉着粉絲初見偶像的狂熱,加上自己的手段,絕對能讓這個豔婦俯首帖耳,讓她怎樣便怎樣。可是當時手下留情,結果就是作繭自縛。

初期的迷妹期一過,三娘子縱橫草原的氣場漸漸展開來,對他的態度,就從一開始的迷妹粉絲變成了大姐姐調息小兄弟。當然,這種感覺不算差勁,可問題是兩人的關係地位就有些變化。像現在,明明說的是正事,她的語氣配上眼神,卻依舊充滿了某種勾人心魄的吸引。可自己要是順杆爬,固然可以把她拿下,主動權卻依舊掌握在三娘子手中。

他苦笑一聲,埋怨自己不該心慈手軟,朝夢姑解釋道:“夫人其實對我介紹過了。在山西做走私生意的不是一家一戶,楊、王、張、馬,所有大家族都在做這種生意。如果我把這個賬本拿出來,就是說要查這件事,那等於和山西所有的豪門爲敵。你是個聰明的姑娘,能在仇人身邊隱忍這麼多年不露出破綻,應該不缺乏理智。你知道我不可能和這些豪門同時爲敵的,我的對付目標自始至終只有張家一家。以他們立威,然後和其他家族妥協,讓他們退步,最終實現我的謀劃。如果幾大家精誠合作,其實我就沒戲唱了,總不能真用尚方寶劍殺掉他們。好在他們幾家各懷鬼胎,沒那麼容易合作,我纔有發揮餘地。可如果給他們的壓力太大,他們就會開始全面合作,我就不知道該怎麼辦。”

夢姑點點頭:“是我一時衝動了。那夫人有什麼好辦法?”

三娘子一笑,“我們這些人只會盤馬彎弓,不懂得心機。這種算計人的事,還是範老爺比較合適。一會只有你們兩個人的時候,讓他說悄悄話給你聽。”

夢姑的臉一紅,范進連忙道:“我那麼說只是把夢姑暫時要到身邊,免得張家再出毒手。”

“可是既然要了人,就要把事情做完。否則的話就會留下破綻。難道你要說自己突然不中用了,所以你們之間什麼都沒發生?”

道理確實是這麼個道理,范進把人要過來可以,但也是暫時的,不可能始終不讓張夢姑和張家人見面。張允齡相女之術都能看出一個女子是否未來會是美人,其是否經歷過男女之事就更是很容易辨別。乃至此時很多人都掌握通過步態等方式看出一個女子是否有過男人的技能,糊弄肯定是糊弄不過去。

把這麼個美人要過來,卻什麼都不做,這確實容易引起不必要的懷疑。但問題是道理是這麼個道理,范進把這些話說出來,就總覺得不大好。畢竟張夢姑的身份不同梅如玉,後者只是個普通女子,前者也是蒲州張家的一份子,其父距離家主寶座也就是一步之遙。這樣的女人其實論身份地位不比張舜卿低太多,能否甘心做小?

再者這個女子心性更是隱忍,能在張允齡身邊虛與委蛇這麼多年不露出破綻,更不是等閒女子可比。范進有點擔心,這樣的女人進了家宅,和張舜卿對上之後,會出現什麼樣的下場。何況家裡還有三姐,應付一個張舜卿已經讓三姐很爲難了,如果再加上她……

范進沉默不語,張夢姑卻大方地一笑,“夫人說的極是,張四端送我來,便是要我服侍範老爺的。我吃了他家那麼多年的飯,總要做點什麼。就當我是服從張家命令好了,範老爺也只當我是個歌姬侍女,就像方纔對暖雪一樣,不必有什麼心理負擔。”

她不用人吩咐自己向臥室走去,走到門口又回頭看了一眼梅如玉和三娘子,露出了她那仙子似地微笑:“辛苦二位了。範老爺,良宵苦短,莫負光陰。妾身還等着聽你的謀劃呢。”

雖然同是女子,對這個女人又很有些嫉妒,可是看着她的笑容,梅如玉依舊呆了呆,主動上前拉起范進道:“都到這一步了,就不必再裝模作樣。我請老爺喝酒那晚,你可比現在爽利多了。”

“怎麼?你倒是願意我去別人那裡?”

“我怕只是覺得她比你家大娘子和氣,如果她做大的,我想也許大家日子都會舒服一些。”說話之間,梅如玉已經將范進拉到臥室門口,攙扶着他走進去。三娘子看着范進的背影,一雙桃花眼內兩潭秋水轉動,心內暗自嘀咕:這小丫頭忒不會做人,難道多請兩個人做客,就能吃光你家的羊羔?

夜風寂寥。

一首歌謠在輕輕吟唱,這是一曲廣東地方的小調。樑盼弟哼着曲子,臉上卻已是淚流滿面。身旁女子低聲道:“這是你自己弄哭自己的,不要怪在我這個大娘子頭上。否則的話,退思一準和我打饑荒。你是他的心頭肉,誰也摘不得,我若是惹了你,他一準要跟我發火。”

樑盼弟看着身旁的張舜卿,頗有些覺得自作自受。本來是想讓林海珊收拾她一頓,沒想到開發了她某個特殊癖好。加上范進不在身邊,兩個女人就每天在一起彼此慰籍。雖然都是女子,不算對不起進仔,再說廣東一帶受福建影響大,於磨鏡算是先驅不當回事。可是總覺得有些古怪,如果自己當初不想看她出醜,就不至於像今天這樣了。

當然這也有個好處,就是她不用擔心被張舜卿賣掉或是做主送人。事實上王家有兩位子弟已經對樑盼弟產生興趣,託了女眷出來要人,然後被張舜卿軟中帶硬的拒絕了。王崇古也不知怎麼得了消息,處置了幾個人,就沒人再敢打這些範家女僕的主意。

如今兩人的關係比過去有所好轉,但是也遠遠稱不上姐妹。或者於張舜卿而言,這個世界上能成爲她朋友的人實在太少了。過去是同性少,成親後又不與異性交朋友,就只剩了范進這一個牀下知己枕上夫妻。他不在,這個女人就寂寞了。

只不過寂寞的人又何止她一個?樑盼弟道:“我沒有怪你,只是在想他。我一直在想,如果不讓他中了舉人以後我就讓他留下來,不去考進士,我們現在過得應該很開心。我們一起做生意,日子過得不會太艱難,也不用分開那麼遠。”

張舜卿道:“我也想過,如果不讓他來山西,就是留在京師也很好啊。有爹爹關照,給他個閒散差事,也不愁生計。不過這個世上沒有那麼多如果的,過河卒子只能向前,如今我們沒有退路,只能一路朝前闖。日後分離可能會很多,我們都得學着適應。”

樑盼弟無語,類似的話范進對她也說過,這兩人倒真是……樑盼弟心裡略有些泛酸。她不在意范進娶其他女人爲妻,因爲自己本來就不可能成爲他的娘子,但是這個妻子居然成了他的知己,她就有點難以接受。他的世界裡,應該只有自己纔對,爲什麼她能走進去?這不公平!

張舜卿不知樑盼弟心思,在旁繼續道:“說不定此時他懷裡也抱着個美人正在快活呢。張家對付他,必然會用美人計,就是不知道那美人比你如何?”

“人老珠黃,是個女人就比我好了。”樑盼弟哼了一聲,“你一點都不爲他擔心的?”

“他是我的相公,我當然擔心。但他也是我的朋友,我相信他的本事。如果這麼容易就被人算計了,他又怎麼做我的知己,做我的夫君?”張舜卿自信地一笑,“張家對他用計,他也在對張家用計。我相信這一局,贏的只會是我們。”

樑盼弟聽得越發迷糊,市井出身的女子,見識格局終究只限於她的一番天地。於范進的想法已經越來越不明白,事情也越來越超出她能理解的範疇,或許未來自己將變成個無用之人,除了侍寢再也沒有任何意義,甚至就連侍寢都有年輕貌美的女子,自己終將變成一個管家,變成他的三姐……

樑盼弟的心裡越發覺得苦,望着月亮不住流淚。張舜卿在旁笑了笑:“好了,不用哭哭啼啼了,這次回京,我給你個名分。”

同時,蒲州張家老宅之內。張四維命人連夜送回的書信在火光中化爲灰燼,張允齡看着送信回來的老僕吩咐道:“這件事到此爲止,不要跟任何人提起。”

“老奴明白,可是大爺那還等着回覆……”

“我會給他寫個回信,你跑這一趟辛苦,好好休息幾天,送信的事我會另外安排人。”安撫着老僕,張允齡來到桌前,眨眼之間已經完成回信。燭光下,“開弓沒有回頭箭”七個大字赫然入目。筆力雄渾,力透紙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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