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二章 鄭洛的下馬威

陽和堡距離大同百里開外,東接天鎮、陽原;南與渾源、廣靈爲界;西與大同縣毗鄰;越過長城,便是距離控弦引弓二十餘萬,時刻可能入寇中原的土默特部落。城池位於雲門山,採涼山,六棱山、殿頂山,等山川環繞之內,地形險要,與虜騎又近在咫尺,自然是兵家重鎮。

原本陽和堡屬於大同下轄七十二堡之一,但是隆慶四年,宣大總督的駐節地自宣府移於陽和,城市的地位就和大同並駕齊驅甚至尤有過之。與大同相比,陽和的城市規模略小,由於沒有藩王宗室居住,繁榮程度也遠遜。

整個城市街道只有幾條,買賣鋪面有限,主要以鐵匠鋪爲主,糧行、布莊只有一家,雜貨鋪都看不到,更沒有滿大街的鶯鶯燕燕絲竹之聲。空氣中瀰漫着汗臭以及糞臭味道,耳邊聽傳來的不是鐵匠爐旁那叮噹作響的敲擊,就是陣陣馬嘶。

在這裡看不到身材高挑風滿的大同婆姨,只有一隊隊手持長槍大戟的官兵往來奔走。即使不穿號衣的男子,也是身形剽悍目光兇惡,走起來步履生風,與腹裡地區大不相同。

打量良久放下車簾的張舜卿低聲嘀咕了一句:“這裡好像個大兵營啊。”

范進笑道:“這裡本來就是個兵營啊,陽、高二衛、總督直轄標營,另有天城入衛遊擊的遊兵營,整個陽和堡軍官一百八十一人,在籍官兵九千三百二十八人,馬騾五千八百九十二匹,除去城裡的雲林禪院外,整個陽和堡就是一座軍事堡壘。這邊的情形就是這樣,你聽……”

說話間,范進閉上眼睛,做出凝神傾聽的神態,張舜卿不明所以也學着丈夫的樣子去聽,片刻之後皺眉道:“打鐵的聲音叮叮噹噹的,吵都吵死了,有什麼好聽的。”

“不,我聽的不是打鐵的聲音,而是胡馬嘶鳴,軍民哀號,無數冤魂痛哭乞活。這裡離韃虜近在咫尺,每次胡馬寇關,此地便少不了生靈塗炭妻離子散。自俺答封貢以來,朝廷與韃虜再無大戰,可是每到秋高馬肥之時,這裡依舊是干戈不斷。說一句最直白的話,這裡就是一道擋風的牆,這面牆越高越厚,我們在京師就越感覺不到冷。如今老泰山坐鎮中樞,四海昇平安居樂業,可是這裡每一塊城磚上,依舊向外流血。所以這裡的氛圍註定和京師不同,否則這面牆就沒用了。當然,我不是說眼下這樣就對,即使是邊關,也應張弛有度,搞得這麼緊張人就容易衝動,搞不好就會讓小事變成大事,讓小風波變成龍捲風。鄭範溪這樣搞法,也算是有他的考量,就是不知道氣氛是一直這麼緊張,還是現在才如此。文武之道一張一弛,如果長年累月都是這個樣子誰受的了?”

張舜卿道:“那退思看來,這座城池的佈置是否妥當?”

“初來乍到說不好,我又不懂兵要,硬要說有什麼不妥,那就是故意爲難鄭範溪,不是個做事的態度。只不過粗疏看來,這城裡兵戈味道過重,民生則大爲不足。一座城裡只有一家糧行,如果它關門,大家都買不到糧吃,那是要出大事的。我來之前問過一些人,雖然是急就章,但是起碼的情況瞭解了一下。軍人每人每天口糧是一升五合,牲口每天的料豆是三升。這裡的士兵就有將近一萬人,還有那些軍士的家眷父老,總人口近十萬。每天的糧食就要近千石,牲口近六千頭,料豆每天需兩百石。一個月下來,近三萬石糧食數千石料豆,光指望倉儲是不行的,軍隊的糧臺主要還是從糧行手裡採購,我在廣東辦糧臺就做過這差事。再加上百姓的口糧,也是要從糧行購買。只有一家糧行等於泰阿倒持,價格都操縱再糧商手裡,百姓心裡只怕不會踏實。一旦遇到意外變化,糧商趁機擡價,城池人心惶惶在所難免,於戰事就大爲不利。”

張舜卿點頭道:“相公所言極是,等到私下和鄭範溪說一句,也算給他個面子。要是他不懂得進退,再好好敲打他一回。”

范進一笑,“話是這麼說,跟他說了未必有用。鄭家三代本兵熟悉兵要,論起行軍佈陣指揮戰鬥,一個鄭範溪頂我十個。何況他是士林前輩,科分輩分遠在我之前,板起面孔訓我一頓我也只有聽着的份,哪敢惹他啊。”

張舜卿蛾眉一挑,鳳目裡寒光掠過,“借他個膽子也不敢!要是敢欺負我相公,看我不要他的腦袋!”

與大同一樣,陽和同樣修有巡按察院,地點位於陽和東街,左右分別立有“代天宣化”、“秉憲維風”的石牌坊。邊地官衙不同江南,建築不夠精美細緻,但是勝在宏偉兼顧,衙門的牆壁又高又厚居然是包磚而非夯土,讓范進懷疑修建衙門時是不是考慮過一旦城牆失守,指揮官帶着士兵依託衙門爲據點繼續抵抗。

范進來之前給鄭洛發了公事,場面上的招待自然不會欠缺。衙門裡做了清掃粉刷很是乾淨整潔,該預備的東西也都餘蓓齊全,但是人在裡面總感覺彆扭,總結起來就是:不適合女性居住。

這座衙門就像是這座城池一樣,充滿了鐵血風味,對於女性並不友好。在房間裡掛着寶劍,在門房裡還能發現盾牌和腰刀,又儲存了弓箭,似乎是用來武裝范進的長隨,卻沒有什麼傢俱。范進的房間也就是牀鋪和兩個傻大笨粗的躺櫃,就像是個老舊的招待所。牀鋪堅固但硬的要死,屋子裡也瀰漫着城裡特有的糞臭味,沒有半點生活情趣。

好在張舜卿早有準備,出行時不但帶了大批被褥行李,還有兩輛大車專門用來裝小擺件。夏荷不光嘴皮子不饒人手腳也利索,收拾房間擺放各式陳設,又用薰香除臭,樑盼弟與鄭嬋幫襯着,沒用半個時辰就佈置的和大同的房間不相上下。可是隨即鄭嬋又叫嚷起來:

“這廚房怎麼做飯啊?少油沒醬,老爺可別再點菜了,我能把飯做熟,可是菜上就有什麼吃什麼,你要是講究我就沒轍了。”

張舜卿陰沉着臉在房間裡轉了幾圈,臉上泛起一絲冷笑,“好個鄭範溪,這是故意轟我呢!好大的膽子!”

范進道:“好在大同離得不遠,那裡什麼都有,娘子想要什麼我吩咐人去大同採辦就是。”

“我什麼都不要。鄭範溪這是擺個下馬威出來給咱們看,我不能落了相公的面子。不就是吃苦麼?我不怕。再苦也苦不過在天花莊裡那幾天,再說有相公在我身邊,我也不覺得辛苦。就是跟你來那幾個,這下都要受委屈了。我不曾預備她們使用的東西,這裡的環境她們住不慣。回頭我讓夏荷去問問,她們需要什麼開張單子,咱們派人去買。鄭範溪如此相待,若是不好好敲打他幾下,還真以爲這宣大是他的天下了?笑話!先禮後兵,你且去見他一見,算是行客拜坐客,面子上的事我們做足,至於將來怎麼做事……路是自己走的,他自己要找麻煩,也不怪我們。”

范進來到外間時,張鐵臂正在訓斥着鄭洛手下負責接待的旗牌官。雖然張鐵臂依舊是個白丁,但是宰相門前七品官,給巡按做長隨的,自然不會把一個小武官放在眼裡。在范進面前張鐵臂向來是低眉順目,此時卻化作了怒目金剛。

“我家老爺的火牌早就已經到了,你們這裡就是這般招待?我說這位將軍,你這差事當成這樣還能在都標營裡做旗牌官,倒也當真是奇事一樁。你眼裡看不起我張鐵臂不算什麼,我不過就是個下人,又哪有什麼面子。可若是我家老爺動怒,你這點前程抗得下麼?”

旗牌官臉色也有些尷尬,訕笑道:“張老爺息怒,這事真不能怪小的。咱們這是邊地,不比腹裡,尤其眼下的情形也格外特殊,更是要格外仔細。鄭軍門上任不帶家眷,身邊只有幾位隨從,特意要求文武官員一心辦公,尤其是官員不得帶內眷。這樣佈置一是爲了枕戈待旦,讓大家時刻有警惕之心,不要光顧着玩樂誤了正事,再有就是讓女子住不下去。小的也只是奉命行事,您老也是明白人,能體量小的苦衷。”

張鐵臂哼了一聲,“我體諒你,誰體諒我?鄭軍門什麼歲數了?我們老爺什麼歲數。他不帶內眷還能多活二年,我家老爺能這麼辦麼?”

范進咳嗽一聲,制止了張鐵臂的話,“奉命行事,你跟他發脾氣有什麼用?好生看守門戶就是了,本官要去拜見老軍門,還要麻煩這位將軍帶路呢。”

這旗牌總算得救,長出了一口氣,朝范進一個勁的道謝。在前擔任引馬,范進也未乘轎,而是騎了馬在後面同行。范進的騎術雖然不算精通,但是在城裡騎馬不用飛奔,倒是不會出問題。他邊走邊與這名旗牌交談着,態度很是和氣。這旗牌深知范進是帶着尚方寶劍來的,也知道鄭洛絕對不會爲了維護自己去跟巡按衝突,因此也就格外討好,於范進的問題回答很是乾脆。

“回大老爺的話,我們城裡也不是總這樣子,就像您說的,要是常年這麼搞誰受的了。這不是最近一段日子韃虜不老實,總是有遊騎騷擾,還有的過了外牆,來到附近晃盪。上面的老爺說是要打大仗,所以各路兵馬調動,我們這裡也在做準備,情形也就格外緊張一些。”

“怕?這怎麼會怕呢?不就是打仗麼,小的命苦,生下來就是吃糧當兵的命。要想富貴,就得一刀一槍的拼殺,沒有仗打纔是真的怕,與韃虜開戰沒什麼可怕的。再說這也是發財的機會,砍幾顆首級就能發財,這等好事求之不得。其實各位總戎、協鎮也是一樣的心思,各位府裡的家丁都指望打仗發財呢,這幾年仗打的少,大家都窮的厲害,這次一開兵個個歡喜的不得了,巴不得多打幾仗,多發幾筆財。”

“薛如龍……薛秀才啊,這個我知道。我們標營裡少有的俊俏人物。聽說是犯事全家發配了,最早是發在陝西那邊,後來又因爲管閒事惡了秦王府,險些斷送了性命。多虧當初我們這的梅千戶與薛家老爺子是八拜之交,特意把人要到陽和,才逃過一劫。這薛家老爺子是高人,居然認識字,還懂好多道理。幾時有大風,幾時能下雨都能猜個大概,如同諸葛亮一樣,連打井都懂,就是伏地聖人。薛秀才人長得斯文,武藝卻好,三五個軍漢近不得身,所以才被選到標營裡。聽說他有個妹妹國色天香,比畫上的美人還好看,就是不知道幾時能見到。大老爺認識他?那敢情好,您跟軍門那討個人情,饒他一條命吧。這麼好個人,就算是死,也該死在戰場上,就這麼一刀殺了,不是白瞎了那一身武藝?”

“他的罪名?這您還是問我家軍門吧。咱們當兵的啥都不懂,這等事說不清楚,反倒讓您糊塗,這罪名擔當不起。”

說話之間,一行人已經來到城中最大的寺廟:雲林寺門外,遠遠的旗牌就下了馬,朝范進笑道:“小的進去通報,請大老爺稍候。”

范進在馬上看過去,就見鄭洛的官銜牌以及全套總督儀仗都在廟外陳列,就知鄭洛人在裡面。在嘉靖時期官場上曾經嚴肅討論過一個問題,巡按和巡撫見面,到底誰該先見禮。

經過反覆磋商,結果爲在衙門外巡撫先拜巡按,以示對天子的忠心,到了衙門裡,巡按再回拜巡撫,表示對於老前輩以及老欽差的尊敬之意。眼下的情形是寺院不同於衙門,可是大體規矩不變,想來一會也是要這麼操練的。

正這麼想着,忽然見旗牌已經快步走出,在其身後是個身披袈裟的僧人。只見這僧人年歲不小可是腿腳靈便,很快來到范進馬前,雙手合十行禮道:

“貧僧了空,乃是此間的主持。鄭軍門在廟裡做法事,一步不能離開,請範道長廟內相見。”

范進表面不動聲色,隨着了空向廟裡走去,心裡的火卻已經越燒越旺:鄭範溪位面太過目中無人!連迎接都不肯,分明是不把我看在眼裡,不管爲了五兒還是爲了給你長點記性,薛家的事我都管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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