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九章 貢使真相

雖然從一開始范進就在碼頭安排了人監視,準備着對敢去船上敲竹槓的傢伙給予嚴懲。可是望着眼前明眸皓齒的女子,和她手上拿的腰牌,臉上依舊有些尷尬。

“沒辦法,做老大就是這樣。手下的人不可能都聽話,總有人打自己的算盤。三刀六洞都攔不住,何況只是衙門裡的官威體統。我的人跑去碼頭敲詐你們,結果被你們抓了,這個笑話我想能讓你們林獠笑一個月。你們林獠身體怎麼樣,到底有了沒有?”

女子看范進的目光很複雜,沉默了片刻,纔回答道:“林獠懷着你的孩子,再過幾個月就該生了。如果不是因爲這個原因,這次就是她自己來了。她要我帶話給你,問招安的事什麼時候辦?還有問問你什麼時候給她名分,她不能就這麼不明不白生個孩子。”

范進道:“招安的事告訴她不能急,現在我剛剛做官,提招安的事沒什麼好處。等到我腳步站穩一些,再操辦這事比較恰當。至於名分也是一樣,總得成親以後再說,記得告訴你們林獠,我不是那種做過就不認帳的男人。她既然懷着我的骨肉,我肯定要給她一個交代的。敢問你這位頭領怎麼稱呼?看着很眼熟的樣子。”

“盤瓊!”女子咬着牙,說出了自己的名字,眼神複雜。

范進恍然道:“我想起來了,善翼大王的女兒。你……入夥了?”

兩人見面是在內宅,不怕人看見,因此問的膽子也大。盤瓊神情木然地點點頭,“我的哥哥也是我家惟一的血脈在林獠手裡,我不入夥又能怎麼樣呢?再說林獠控制人的手段很厲害,我承認,我現在沒辦法拒絕她的命令。她要求我代替她來陪你,但是我想和你做筆交易,你如果答應不和我做那種事,我就答應不殺那個捕快。他一直說是你的親戚……”

范進揮手打斷了她的話。“我不拿這種事做交易的,你們林獠這個命令……我無話可說。反正你不想做,我不勉強就是了。至於那人,你們先關着吧,想怎麼對付他都行,記得給他留條命。來跟我說說,你們怎麼會混在貢使船隊裡?上面有多少你們的人?”

盤瓊見范進答應的痛快,總算長出口氣,顯然她還不準備把身體獻給毀滅了自家基業,又害死自己一門的仇人。見面不動刀子已經是極大剋制,根本就不願意做那種事。

曾經羅山的百靈鳥,在林海珊的栽培下,如今已經頗爲幹練,雖然自身沒什麼技擊本事,但是處理事務的能力已經非常出色。沒有了做那種事的顧慮,她的情緒勉強可以放平和,壓着怒氣向范進闡述情況。

這支船隊確實曾經是暹羅貢使,也確實是遇到風暴飄零到雷州,但那是在遇到海盜之前。事實上在遭遇風暴前,這支船隊已經遭遇了遠比天災更可怕的人禍。一支西班牙海盜襲擊了船隊,殺死了貢使,把財寶奪爲己有。但隨後又遭遇風暴,落到雷州那邊。一開始聯繫他們的並不是雷州軍衛,而是林海珊的部下。

經過一段時間雌伏,加上范進的點撥,林氏艦隊已經勉強恢復了幾分元氣,整支隊伍比起當初來雖然人馬略少,但是實力不弱。從凌雲翼以及十八鋪商人那裡,他們可以交易物資,獲取軍事物資支持,部隊的實力發展的很快。如今在海上也算是一路極有力的山頭,林海珊即使在養胎期間,也一樣把持着海上的大權。

這些海盜很乖覺,並沒想要靠武力對抗,很大方地交了保護費,換取平安。林海珊趁機向這些海盜提出一個建議:想不想到江寧來交易看看?

暹羅船上裝的全是象牙、蘇木,這些東西是好東西不假,可是對海盜沒用。海盜想要的是上好的大明絲綢,回到自己的國家去交易。

廣州雖然也有絲綢買,但是價高質劣。幾個與海盜做生意的商人,都是心黑手狠之人,價格壓得極低。海盜們拼命拿回來的東西,在他們手上值不了幾文。林海珊的建議對這些海盜來說,自然是最好不過,沒口子應承。

林海珊開的價碼不低,要一筆很大的好處費,報酬就是保證他們在江寧的安全,順帶要和他們保持長期業務往來。

范進皺着眉頭道:“這些海盜膽子倒很大?居然爲了這件事,就敢來一次江寧?再說了,他們殺了貢使,還敢打着貢使旗號出現,一旦被查出端倪,連凌制軍都脫不了干係。”

盤瓊對於凌雲翼仇恨更深,聽到這個名字,臉上就露出幾分鄙夷之色,但是林海珊對她的訓練很有用,她依舊強忍着巨大不適道:

“朝廷的官吏很懶,他們分不清暹羅人和佛郎機人,只要你不說出去,他們就無從得知真相。再說他們的船上確實有暹羅人,即使要查問,那人也足以應付。你們的官府,又哪來的興趣去關心幾個貢使商人的真假?”

范進道:“暹羅人如果報官怎麼辦?”

“你當這支船隊是怎麼遭遇洗劫的?就是因爲這些暹羅人與海盜勾結,出賣了自己的主人,才害那些使者死於非命的。他們又怎麼會向官府告發?”

“那凌制軍爲什麼幫你們這個?”

“錢,還能有什麼原因。生意就是生意,據說這話還是你跟他面前說的。其實廣東那邊,一直有人做這種生意。不過那些人和凌雲翼關係不深,這種生意他分不到多少錢。所以這次林獠想要開一條新路,他很支持。重點是他要從裡面拿一份,又不能承擔風險,你們的官吏就是這麼狡猾!”

范進懶得跟她爭辯這種問題,滅門仇人怎麼都是錯的。盤瓊這想法他很理解,只是不能支持罷了。

那些貢使船上的象牙蘇木雖然在公文上顯示,或被水浸,或被刀割,皆已不堪上用,所以請求賤賣。實際上按盤瓊介紹,那些損壞的貢物只佔貨物總數的兩成不到。剩下的象牙、蘇木依舊完好。只是在許諾給凌雲翼一成利潤的前提下,這些商品就成了報告上那副樣子。

這次貿易對林海珊來說,除了得利,最重要的是打開一條路。江寧這邊有幾個商人負責外銷綢緞,廣東那邊的綢緞,有不少就是從江寧來的。這次據說是有個大賣家嫌這些中間商人盤剝太重,決定換代理人。

如果林海珊能拿到這個代理資格,就等於控制了海上一條銷髒商路,未來不愁商機。把大明的綢緞通過海盜外銷,再從他們手裡低價收貨,既有利潤也能提高威望。當年老船主汪直的發跡,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爲壟斷了海上銷髒通道。只要這條路打開,凌雲翼接下來就會在兩廣着手打擊販私銷髒,最後只留一條自己控制的私貿路線。

這種事利潤大,風險也高,林海珊特意讓西班牙人探路,也是以防萬一。雖然來的人裡,她手下的嘍羅佔多數,但是出面貿易交涉借用的是這支船隊的名號,就連談生意的人,都是她手下的一個佛郎機人。

見她做事把細,范進倒也放心,畢竟是自己孩子的母親,總不能讓她的人馬出岔子。他問下江寧這邊發賣綢緞的人是誰,但被盤瓊自己也不十分清楚。這個人很是神秘,派出來的只是部下,自己不露面。連賣的綢緞也是指定幾個商家,從他們手裡買,不讓人查到根底。

范進道:“這人怎麼仔細,感覺路數不太正啊,可不可靠?”

“跑江湖的誰會可靠?不過我們也不是好欺負的就是了,他好好做生意,我們就陪他做。他敢亂來,我們就打死他!”

盤瓊的表現也很有幾分江湖氣,昔日羅山百靈的形象已經不大明顯。

范進道:“既然如此,那乾脆別做了。江寧這裡做綢緞生意的人多,買綢緞的事,我來想辦法解決。”

“不必了。”盤瓊搖頭道:“綢緞商人多,能和貢使做生意的也不少,可是夠膽子與海盜做生意的可沒幾個。林獠要他們來江寧,只是爲了讓我們來向你問好,順帶看看你對林獠是否依舊有情。從你的表現看,總算還有些良心,這就足夠了。至於生意的事,不勞你費心。連我都藏在後面,你就更不能露面了。”

盤瓊面色嚴肅,“林獠特意囑咐過,如果你還念着舊情,就是我門的保命符。你和林獠的關係在這邊是秘密,肯定沒人知道。如果那邊真的想要黑吃黑,你就可以設法救下一些人。如果你一開始就被牽連進去,那我們就沒人救了。再說,我們這次用暹羅貢使身份,也是個護身符。官府不能把我們怎麼樣,如果動硬的,我們船上幾百人,也不是讓人隨便拿捏的。”

范進看看盤瓊,這女子的話不是沒道理,看來林海珊成長的很快,已經有幾分龍頭的模樣了。但是具體到盤瓊,她不肯接受自己幫助的原因,除了她說的這些之外,是否也是擔心接受幫助之後,被迫以身報答,就很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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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下的仇總歸是結下了,不能奢求她對自己有好臉色。本以爲她不是被殺了,就是被配給某個頭目做老婆,沒想到現在反倒是自己做了頭目。范進不是那種心胸狹隘的人,更不是想着非要斬草除根才放心。

林海珊肯用她,肯定是有把握制住她。再說盤瓊如果真的不可信任,此時早就早官府去自首告發,也不會來見自己。既然她沒問題,自己也就不用擔心,只囑咐着她有什麼事儘管來自己,另外提醒着,這筆生意和誰做,一定要跟自己說一聲,免得出紕漏。

盤瓊木然地點着頭,隨即告辭離去,臨走時又問道:“那個衙役是來敲詐的,不過從他了解的情況看,江寧人都當我們是貢使,這就沒什麼大礙。如果你想要他,我可以立刻安排放人,不必擔心出紕漏。”

“我說過了,只要不死就行,其他的無所謂。順帶說一句,當初剿辦羅山時,他爹負責幫官軍採購副食。”

盤瓊一語未發,徑自離去。

胡二失蹤的消息是在兩天後纔開始有反應。一開始大家以爲他不是去票就是去賭,可是他老婆發現他沒拿走一文錢之後,就曉得出了事。跑到衙門大哭大鬧,但隨即就被幾個女保鏢嚇唬了一下,就不敢再去。

張鐵臂看出事情可能有蹊蹺,對於搜尋的事就是敷衍了事,沒怎麼用心,范進也只當這事沒發生過。其他鄉親心裡大抵有了數,胡二的失蹤可能與范進有關,那就是他們兩人的家事,和其他人沒什麼關係。這年月的人都有不干涉他人家事的認知,於此便也就不再關心,只去做自己的事。

那些一心想當捕快的自不必說,原本與胡二一個陣線的人,也因爲胡二的失蹤而毛骨悚然。連自己小舅子都能下得去手,其他人怕是也沒什麼額外關照。畢竟大家心裡有數,在家鄉時大家的關係就是那麼回事,遠遠夠不上好的標準,細算起來,怕是過節更多。不管是不是出自本心,這回都得認真起來辦公,短時間內,沒人再想着賺錢的事。

盤瓊自從那天來了之後沒再露面,直到五天之後,依舊做個富家千金打扮的她再次來到縣衙門,卻被告知范進不在,而是去了女塾。她終究是羅山那種原始部落形態出來的,即使在大員島接受了培訓,也只是在業務能力方面的培養,對於女塾之類的事也無所知。

在好奇心驅使下,問了方向乘轎前往。

這女塾是一處民間庭院改建,門首停着幾十頂小轎,轎伕們蹲在牆邊閒聊或是抽菸袋。有十幾個粗手大腳的婆子守在門口,怒目橫眉的很嚇人。男人只多看一眼,就會被她們罵,一看就是高門大戶的豪奴。

盤瓊一身上好的綢衣讓婆子們把她當作了學生,立刻換了副笑臉,招呼道:“小姐,你來晚了,若是早來些辰光就好了。快請進,裡面都已經開講了。”

開講?

盤瓊心裡納悶邁步走進去,一路上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全是些粗使丫鬟或是婆子守衛。大門放了人,她們也不阻攔,任着盤瓊一路來到裡面。等來到門首,就聽到裡頭陣陣銀玲般的笑聲傳出來,還有男子的說話聲。

女子的臉微微一紅。在她的印象裡,男女在一起大笑,肯定是不做好事。這裡戒備森嚴的,難道就是范進的安樂窩?

看看四下無人,她悄悄走向後窗位置,在林海珊手下所接受的訓練,讓她也有着一定的偵察能力。輕輕捅破窗紙向裡看着,房間內的情形並不是如她想象的那樣妖精打架醜態百出。

范進與一羣年輕的女孩坐在一起,正在講什麼故事。大家身上衣服完好,顯然沒做什麼,只聽范進道:“大家別笑了,現在我們繼續,這個還珠公主的故事,纔剛剛開了個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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