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一切來得太突然,讓人受寵若驚的同時又徒增許多擔憂。但有月英這一句話,就算還沒有準備好,童霏也決定要坦然接受,並且將所有擔憂和負擔都拋去一邊。
就算月英並沒有說過喜歡她,她也並沒有直白地把一切放到明面上來說,但月英就是這樣一個人,她們之間一直以來的相處方式也就是這樣,不必說得太清楚,她們自有她們的默契。
不必深究,就……這樣吧。
驀地門響,屏風後的兩人均是一驚。
有人進了門來,四處張望道:“趙子龍,你在這裡嗎?”
是孫尚香。
月英急忙起身,轉出屏風,見着對面的孫尚香神色一滯。
未及月英開口,孫尚香先說道:“你是……月英小姐?”
月英下意識地摸臉上的面紗,才發現早在自己掉眼淚的時候,已經被童霏解了去。
孫尚香略顯驚訝地看着面前的女子,雖然從前不曾見過月英的真容,但僅憑眉眼間的感覺,和那氣質,不難猜出眼前的女子就是月英。
原來這纔是她掩面的真正緣由。孫尚香心中驚歎道。清麗婉約的氣質,真正能令人見之忘憂。
月英道:“將軍正在沐浴,孫小姐有事請回房稍候片刻。”
話一說完,相對而立的兩個女子,都不約而同紅了臉頰。
月英急忙解釋:“我是說將軍她……”
孫尚香忙道:“啊……那個……我沒什麼事……我就先走了……”
“孫小姐……”
屏風那頭的童霏忍不住憋笑,月英雖然是爲了保護童霏的身份而對孫尚香闡述那樣的事實,但在孫尚香看來,或許是想到了別處吧。
月英再次回到童霏身側,卻對方纔之事隻字未提。待到爲童霏擦完背,她才忽然嘆息一聲說:“你應當給她一個說法。”
這個她,自然而然就是在說孫尚香。
童霏也嘆一口氣,略顯痛苦地閉起眼睛,後背緊緊貼在桶壁上,試圖讓自己的思緒放空,卻沒辦法什麼都不想。
月英等了一陣也不見她回答,又說:“如果這件事令你感到爲難的話,那麼我來替你做決定。”
“你會怎麼做?”童霏問。
“你說呢?”月英反問。
“那樣的話……她會不會恨我?”
“反正早晚要恨……”
童霏又嘆一聲:“讓我好好想一想。”
“好吧,趁現在吳侯還沒回來,你還有時間想對策。”
“光顧着擔心別人了,你還沒告訴我你怎麼會在這?”童霏問。
“這事……真的說來話長。”
於是月英便將她如何遇到孫權,又如何去營救童霏的事說了一遍。
童霏忽然板起臉孔來,“你明知道這有多危險,還硬要往這來,你是軍師,就更應該遵守軍令。”
月英抿脣一笑,“既然救到將軍,也該功過相抵了。”
“下不爲例。”
“不然你還想真的處罰我?”
童霏忽然轉過身來面對着月英,桶內的水因着她的動作而漾出桶外,幾乎沒有任何遮掩地,她將自己展示於月英的面前。
以爲月英會害羞,但月英的目光,只輕描淡寫地滑過她胸前,並沒有令她如願。
童霏有些失望,伸手去拉月英的手,脣角又揚起調皮的笑意。
月英的手心有着微微的汗溼。
“處罰你倒不如把你一直帶在身邊,你說是麼?”
“是啊,與其再像那樣擔心你,不如就和你寸步不離,固然會有危險,但世上也沒有比那更安全的地方了不是麼?”月英說着,抽手轉身去取乾爽的衣物給童霏換。
“說好了,不許反悔。”
月英背對着她點了點頭,“這條軍令我不會違反。”
孫尚香忘記自己是怎麼走出童霏的房間的,腦袋裡禁不住胡思亂想,卻又努力剋制着自己的胡思亂想,到最後仍是掙扎無果。
該想的不該想的,都無可避免地去想。
她一面想,一面開解自己。見着童霏和別人恩愛的場面,又不是一次兩次了,爲什麼還是有些介懷呢?
她登上城牆,定定地望向遠方。孫權追擊曹操,已去多時,不知道有沒有追上。曹操詭計多端,也不知道孫權有沒有吃虧。若不是自己在山中困了多日,身體實在太虛弱,她是斷然不會留在這裡乾着急的,她一定會跟隨哥哥同去。
但方纔馬超跟她說,已經加派了人手去協助孫權,她理應沒有擔憂纔對。只不過,如果此時不想一些其他事情來分散注意力,她又要一門心思想着童霏了。
這樣不是不好,只是偶爾一個人的時候,她會有些自憐。有時候,她也會覺得童霏這個人簡直太可惡了,明明什麼都知道,卻一副毫不知情的樣子,一副無所動容的樣子,讓孫尚香猜不到摸不透。有時候感覺離着很近,有時又很遠,看得到又抓不着的感覺,真的很折磨人。
可孫尚香願意等。儘管自己內心在承受着煎熬,她也願意就這樣煎熬下去,只爲了最後那一刻的釋然。
這種想法有點兒傻,甚至於太過天真。
但沒有努力過的事情,誰說得準呢?
正在她胡思亂想之際,孫權的人馬已經出現在了她的視野內,但孫權的部隊並沒有再往前,而是在原地安營。過了一陣,小隊人馬朝城門這裡而來,孫尚香忙轉身跑到城門下去接。
孫權的臉色很不好,見到孫尚香時也未有任何緩和。
“怎麼樣?”孫尚香迫不及待地問。
孫權無奈地搖一搖頭,憤恨道:“讓曹賊跑了。”
他沒有冒險繼續追進曹操領地,有些事還要當面和童霏說清楚,纔好說以後。
孫尚香也可惜道:“此事非一日可成,亦急不得。”
“趙將軍呢?”
“大概……是有事情要處理吧……”孫尚香吞吞吐吐道。
孫權有些生氣,童霏就算不親自來城門迎接,怎麼能不陪在孫尚香身邊呢?枉費孫尚香這些天來吃的那些苦。
此時馬超前來,請孫權去見童霏。孫權與孫尚香並肩而行,走出幾步,孫權對孫尚香說:“我一個人去見趙將軍就好,你有沒有吃東西?好好休息,哥哥一會兒再去看你。”他見孫尚香已經換了乾淨的衣裳,總算恢復點往日的精神,多少有些安慰。
“有什麼話不能讓我聽麼?”
孫權遲疑了一下,點了點頭。
“好吧。我在這裡等着,等着和你一起去吃飯。”孫尚香揚起笑臉看向孫權。
孫權寵溺地擡手摸了摸她的頭頂,才繼續隨馬超而去。
童霏早已梳洗完畢,正襟危坐,看孫權眉頭緊鎖,忙起身招呼。孫權卻不與她客氣,哼哈一聲應着,自己尋了個位置坐下。
才一坐定,孫權禁不住擡眼看向童霏,自然也沒有忽視童霏身邊的月英,只不過,是在看到月英的那一瞬還是不可避免地愣怔了一下。
月英冰雪聰明,自然明白孫權爲何會有這樣的反應。因爲此刻她站得離童霏很近,超出了安全距離,任誰見了,都要有所思量。
月英在童霏耳邊低聲叮囑幾句,才向着孫權略微欠身告退,孫權也隨即點頭示意。
有些話,他只能跟童霏一個人說。
待左右無人,孫權才說:“關於曹操,趙將軍有何高見?”
“高見談不上,但決計不會就此罷休。吳侯的意思呢?”
“你我都與曹操有仇,赤壁之後,我若與你一同乘勝追擊,或許也不會有今天這樣的場面。但錯過的、錯失的,都早已經無可挽回。我和你之間的恩恩怨怨,也無從細說。過去的那一頁,便翻過去吧。”孫權說道。
童霏笑而不語,只細細聽着,似乎已經猜到孫權接下來要說什麼,臉上的笑容自信又從容。
“從前有那麼一次,大哥帶着我們攻入許昌,差一點要成功的時候,卻突發意外。這件事在江東雖然沒人敢提起,但所有人心裡都繫了一個死結。我自然是希望在有生之年能夠完成父輩和兄長的遺願,但此事又並非我一人之力可成。若你也想向曹操討回什麼,我們爲什麼不聯合起來呢?”
童霏沉住氣,仍然不做聲。
孫權卻有些急躁了,他站起來,幾步走到童霏面前,語重心長道:“來的路上我本來準備的說辭,並非如此,趙將軍心細如髮,想必也猜到我要說什麼,我爲什麼沒說?足見我的誠意有多深。而且這一次的聯合,不會像之前那樣違約,將會是長久的合作,不僅僅是你我之間,也會是我們的後代之間必須要堅守的約定。”他停頓了一下,仍然好脾氣地說:“我妹妹是非你不可了,想來你也對她並非無情,那麼不如……藉着這個機會,就將親事定下吧。”
童霏仍是微笑,淡淡回道:“吳侯大可不必以令妹的婚事相許,孫小姐嫁不嫁我,這仗還是要打下去。至於怎麼打,我們也可以商量商量。”
其實前面的一大堆話,都不過是爲了這一件事在做鋪墊,孫權乾脆直說:“我並非在實力上對你有所忌憚,你應當很清楚,若有一天你我開戰,誰勝誰負還要看下去才知道。但我不想和你開戰,不爲別的,只是不想再讓妹妹傷心了,你能理解一個做哥哥的心嗎?”
童霏說:“這一次吳侯領兵前來相助,我是打從心底感激的,但是……”
孫權打斷她的話,“趙將軍的計策固然好,但你自己冒險也就算了,何故拉我妹妹下水?她千里迢迢去到長安找你,你就這麼又把她送回江東?女孩子家最重要的是名聲,你要爲她的名聲負責任。現在你娶不娶她,已經不單單是你我之間能不能繼續合作的事情,你要想清楚,你對不對得起她。”
孫權見給了童霏臺階,也不見童霏順階而下,只好換了這樣一種說法。其實孫權纔不在乎外人說什麼,名聲什麼的在他這裡更是狗屁,他睜眼說瞎話,眼睛卻一眨不眨。
童霏一時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