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暮雪松了一口氣,她說,“我還以爲她倆也出事了。”
雲蘇道,“沒有。”眉頭一掀,又道,“以你的功夫,身邊還有寶虹和星玉隨行,萬不可能出事的,那天是怎麼回事?”
秦暮雪回想了一下,慢聲說,“那段時間我每天都會抽一段空閒的時間出門去躥門子,京城是歷代皇都,紮根的皇親貴戚和達官顯貴很多,我沒來過京都,對京都的街道和人都不瞭解,就帶着寶虹和星玉每天走一家人,前面的十幾天都沒有事,就那天……”
回想起那天的情景,秦暮雪英氣的眉微微一擰,她說,“那天我進了花府,與花府的老太君聊了有兩三個時辰的話,我是下午寅時去的,近卯時出來,那個時候天色還早,我就去逛了街道,京城的街道比雲門要繁華多了,我雖然沒打算買什麼東西,但欣賞着那琳琅滿目的街鋪也是一種享受,看到一個衣鋪子,我就進去逛了逛,在那裡,遇了襲。”
雲蘇臉一沉,“衣鋪?”
秦暮雪道,“嗯。”
韓稹在一邊站着,聽到這話,眉梢挑了挑。
蘇墨在喝了宮女端來的藥後還在睡,沒有醒,彌月守着他。
蘇八公和蘇進都過來看秦暮雪,剛踏進門,聽到秦暮雪的話,蘇進哼一聲,“你說的那個衣鋪子,名字叫第一衣鋪吧?”
秦暮雪道,“上懸第一,下面寫的是雲京分號。”
蘇進冷笑,左腳擡起跨過門檻,在臥室大牀對面的貴妃椅子裡坐下,坐穩之後他對雲蘇說,“那個衣鋪子的幕後東家是軒轅凌。”
雲蘇微眯起眼。
蘇八公一撩褲袍走進來,沉着聲音說,“就是那天明目張膽從將軍府裡把朱禮聰帶走的那個軒轅凌?”
蘇進道,“是。”
蘇八公伸手往桌上一拍,“如此說來,段蕭老早就與這個軒轅凌勾結了?”
蘇進冷笑,“誰說不是呢,當時因着軒轅凌的身份,又因九州十國間的明文協定,任何國度之人都不能對他國家的皇家之人動手,不然必遭十國圍殺,我們就沒有爲難他,可他做他的生意就好了,幹嘛非得摻和我們雲王朝的事兒?上次他摻和的是朱禮聰的事兒,朱禮聰已經不能算是皇朝人了,軒轅凌不算違反協定,可這次,他對九王府的王妃動手,這就有違協定了。”
雲蘇挑眉說,“就算在第一衣鋪出的事,那也不能說是軒轅凌乾的。”
蘇進冷哼,“不是他乾的,也跟他脫不了干係。”
雲蘇看着他,“這麼想很對,但軒轅凌的身份是軒轅王朝的三太子,你想定他的罪,得有非常充足的證據。”
蘇八公道,“這證據不可能有的。”
雲蘇道,“是,因爲動手的人不是他。”
蘇八公沉沉地道,“不是他,那就是段蕭。”
雲蘇抿嘴,問秦暮雪,“那天襲擊你的人,你看清楚了沒有?”
秦暮雪道,“段家軍的人。”
蘇進納悶,“軒轅凌貴爲軒轅王朝三太子,雖然喜歡經商,可他治國手段九州十國沒有一國不知的,他不結交任何國家的任何勢力,又爲何獨獨屢屢地幫着段蕭呢?”
這個問題,確實令人想不通。
蘇子斌摸着下巴道,“軒轅凌在其它國家都有商業圈子,他的商業帝國能蔓延這麼多國家,肯定不可能單打獨鬥,必然有誠信可靠的商戶,而宋府在早期是衡州首府,所牽繫商戶數不勝數,這其中定然就有軒轅凌的第一衣鋪,想來,軒轅凌之所以幫着段蕭,不是因爲別的,而是因爲宋繁花。”
一說到宋繁花這個名字,臥室裡的每一個人面色都有了稍微的變化。
蘇進砸巴了一下嘴。
雲蘇沉默地伸出手指撫了撫衣袖上的龍紋,濃密的睫毛輕垂,眸中深情悉數斂於幽深不見的清波之內。
韓稹微眯了一下眼。
蘇八公冷笑。
秦暮雪皺了皺眉。
蘇進道,“必不會錯了。”
蘇八公道,“又是這個宋繁花。”他擡頭看向秦暮雪,“既然是段家軍出的手,那傷你抓你的人也必是段家軍,那麼,放你回來的,也是段家軍了?”
秦暮雪道,“是他們。”
蘇八公道,“如此,段蕭和宋繁花也一定進了京。”
秦暮雪道,“是進了京,在松漠嶺。”
蘇八公冷笑,對雲蘇說,“派兵滅了他們,如今段蕭手上已經沒有再可倚之力了,段家軍雖厲害,可十三飛騎更不弱,收拾他們,輕而易舉。”
十三飛騎原本一分爲三,一留松漠嶺,二去找秦陌,三去找秦暮雪,如今,秦陌沒事,秦暮雪又回來了,十三飛騎自然又歸爲了一體,雖然有一小部分被雲蘇派出去掃蕩各地的門閥軍,但還有一大部分閒在京都。
可,滅段蕭?
雲蘇不同意,段蕭若死了,宋繁花怎麼辦?
滅宋繁花,那是萬萬不可能的。
雲蘇不吭聲,蘇八公瞪着他說,“怎麼,不想收拾段蕭了?”
雲蘇擡眼,“外公,暮雪回來了,這事兒就算了,我現在也沒那麼多精力去對付段蕭,全國的門閥軍那麼多,我分身乏術。”
蘇八公恨鐵不成鋼地怒道,“你是分身乏術還是不想?”
雲蘇抿抿嘴,確實不想。
蘇八公氣死了,“外公老早就說過,宋繁花會擋你的路,你偏不信,你哪裡是不想殺段蕭,你是不願意讓宋繁花傷心。”
說着,他站起身,一語殺伐地道,“這個女人不死,你就是坐了江山也會心有牽掛,而且蘇喜、蘇歡、蘇顏是死在段蕭手上的,暮雪的事兒可以算,可我們蘇府三個丫頭的命不能算了,你不捨得動手,外公捨得,你分身乏術,外公有的是時間。”
說着,他擡步就走。
蘇進站起來,拍拍衣服,看了雲蘇一眼,跟着往外走,“我助祖父一臂之力。”
蘇子斌站住沒動。
韓稹也沒動。
就在蘇八公和蘇進快走出門口的時候,雲蘇低低地來一句,“你們若真殺了宋繁花,那就等於親手殺死了我的血脈。”
蘇八公蹭的扭轉身,厲目瞪他,“你這話什麼意思?”
雲蘇道,“宋繁花懷的孩子是我的。”
一句話出,真是石破天驚,激起千層浪啊。
蘇八公、蘇進、韓稹三人直直地傻了眼,錯愕驚愣之下,紛紛怔呆住。
半晌,蘇八公指着雲蘇,“你,你,你,你剛說什麼?”
雲蘇道,“宋繁花懷了我孩子。”他眉眼柔軟下來,看着蘇八公,“外公,她肚子裡有你的曾外孫。”
蘇八公麪皮一抖,腳步踉蹌着往後一倒。
蘇子斌趕緊跑上去扶住他。
蘇八公喘着氣,大概被嚇的不輕,沉重的身子隱隱地發顫,他問蘇子斌,“我剛聽到了什麼?”
蘇子斌道,“爹沒聽錯。”
蘇八公閉了閉眼,“他爲了不讓我動宋繁花,竟是這樣的謊話都敢編!”
蘇子斌輕嘆一聲,“他沒編謊,他說的都是真的。”
蘇八公猛地睜開眼瞪着他。
蘇子斌道,“這事兒是發生在雲門的,秦陌知道,秦暮雪也知道,沒人可以作假,爹若不信,你可以問問秦暮雪,等秦陌回來了,你也可以問他。”
蘇八公嘴脣哆嗦着,半晌,他扶着蘇子斌,一步一步走到牀前,問此刻坐在牀上的秦暮雪,“這事兒是真的?”
秦暮雪說,“是真的。”
蘇八公重重地伸手揉着泛了雪白的花鬢,一瞬間不知是該悲還是該喜,他最寶貝的外孫,雲王朝的未來天子,他的第一個孩子,竟然出自宋繁花的肚子!
蘇八公不知道該用什麼言語來表達自己此刻的心情,原本宋繁花必死,段蕭必死,可現在,他知道了宋繁花懷着雲蘇的骨血,他還能下手嗎?
下不去了呀。
蘇八公是又悲又喜,蘇進是又驚又震,韓稹整個人都如殭屍一般立着不動了,在確確實實確定了宋繁花是懷着雲蘇的骨血後,他當夜就離開了九王府,去了松漠嶺。
蘇八公不想再看雲蘇,這個時候多看他一眼都覺得眼前發黑,他回到自己的院子,把蘇子斌叫過去,問他,在雲門,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蘇進也去了。
蘇子斌不再隱瞞,隱隱約約的,他感覺雲蘇當初睡宋繁花一事沒那麼簡單。
雲蘇對宋繁花的感情非常濃烈,老早的時候,他想殺她,後來,他不自禁的愛上了她,而以雲蘇的性子,他愛上的女人,怎麼可能不得到手?
或許一開始沒機會,但後來,他的機會很多,他卻沒有硬來。
一次一次地放過了宋繁花,卻在雲門,依然強睡了她。
那不是因爲他控制不住,而是不得不那樣做。
他娶了秦暮雪,雲門十三騎勢必要出飛水,而云門十三騎一出,段蕭與宋繁花就危了,他不捨得傷宋繁花,爲了宋繁花,連段蕭都願意放過。
可他捨不得,不代表別人也捨不得。
段蕭的身上搭着蘇府三個小姐的命,蘇八公不會放過他,也不會過放宋繁花。
雲蘇哪怕身爲王爺,也對蘇八公敬愛有佳。
雲蘇打小失去孃親,爹又處心積慮想殺他,他唯一覺得有家有溫暖的地方就是蘇府。
而蘇八公疼他愛他,助他走上帝王之路,他是他的外公,也是他的益師,更是他的好友。
雲蘇再不孝也不會忤逆蘇八公,他很清楚蘇八公堅決容忍不了段蕭和宋繁花,一旦大勢抵定,這二人必然難逃一死。
是,段蕭與宋繁花武功都很高強,段蕭身邊有段家軍,宋繁花手中有九霄盟,他二人也不是簡單之人,想殺他們,沒那麼容易。
可若雲蘇登基爲帝,稱霸了江山,那麼,天涯海角,蘇八公想殺他們,有的是人投其所好。
江湖那麼大,高人多不勝數,而爲錢賣命的人就更多了。
如果不想出一個一勞永逸的辦法,段蕭與宋繁花就算有能力活命,也沒機會享受正常的人生,他們會不停地面臨着追殺,永無寧日。
蘇子斌想起了那天在馬車上雲蘇說的話,他說,“宋繁花是連我都要供着奉着的小祖宗,你們更要供着奉着。”
如今,捅破了這層紙,真的要把宋繁花供着奉着了。
蘇子斌將雲門發生的那件事全都說給了蘇八公聽,蘇進也在旁邊,也全都聽了進去。
聽罷,蘇進道,“你給宋繁花吃了護胎藥,她腹中嬰兒必然會安全生下來?”
蘇子斌道,“是,那不僅僅是藥,還有蘇氏銀針的指脈護息。”
蘇進道,“如此,她的孩子就一定會瓜熟蒂落。”
這句話的意思是,不管怎麼折騰,宋繁花一定會給雲蘇誕生一子,不管這孩子是男是女,他都是雲蘇的血脈,是他蘇府一員。
宋繁花有了這個孩子,就有了保命符。
不說殺她了,就是碰她一下都不可能的。
蘇進惆悵地看着蘇八公。
蘇八公自然也明白這個道理,他蒼老的臉繃的很緊,鬆褶的皮都拉成了直線,雙目狠狠地剜了蘇子斌一眼,可木已成舟,宋繁花已經懷上了雲蘇的骨血,他再不滿,再不忿,也只能臉上發點兒狠,並不能做什麼實質性的事情了。
蘇八公慨然一嘆,鬆了肩膀,歪進靠背椅裡,緩緩,他問,“宋繁花懷孕多久了?”
蘇子斌道,“三個多月了。”
蘇八公腦海裡計算了一下時間,說道,“也就是說,到明年六月份,我的曾外孫就出來了?”
蘇子斌低咳一聲,心想,爹你怎麼可以接受能力這麼快,馬上就進入角色了呢?他暗自肺腑着,卻不敢說出來,應聲道,“十月懷胎,若不早產,是要到六月了。”
蘇八公哼道,“就讓她再安穩活到明年六月,等孩子生下來,我再殺她。”
蘇子斌心想,到那時候,你還下不下得去手就真不好說了。
蘇子斌不應腔。
蘇八公其實並不能消化這個莫大的信息,可他老了,人一老就格外的想抱小孩,尤其這個孩子還是雲蘇的,他就更想抱了,他勉爲其難讓自己接受,但還是因爲這個消息打擊的不輕,他揮手,讓蘇進和蘇子斌退下去,他要休息。
半夜三更的,確實得睡覺,人老經不起折騰。
蘇進和蘇子斌去看了蘇墨,蘇墨已經醒了,蘇進和蘇子斌心口又鬆了一口氣,蘇子斌給蘇墨探了脈,蘇墨搖頭說,“我沒事。”
蘇子斌道,“沒事就好。”
蘇進問蘇墨那天去皇宮的詳細情形,蘇墨說了,還有他闖進太和殿被人擊暈之事,已經聽過秦暮雪的話,蘇進和蘇子斌都知道那些人是段蕭的人,本要事後找段蕭算帳的,可如今,因爲宋繁花懷上雲蘇孩子這一事件,這帳一時半刻還真算不了了。
蘇子斌見蘇墨確實沒事,又有蘇進陪着,他就去找雲蘇。
雲蘇已經從秦暮雪那裡離開,回了自己的孤雲殿。
蘇子斌進到孤雲殿,看到雲蘇站在主殿寢室的書房窗戶前,低頭把玩着一株綠植。
走進之後才發現,那是一盆綠的發亮的鳳尾草。
鳳尾草終年四季青蔥,耐寒,耐熱,耐凍,非常適合養在書房。
雲蘇不喜歡這種不起眼的小盆景,可呂子綸喜歡,又因爲雲蘇每每看到鳳尾草那碧綠飽滿的葉子就會想到宋繁花,是以,慢慢的也愛上了這種草。
只不過,喜歡歸喜歡,他卻沒空養它,也不會養。
原先但凡死掉一株,他就會讓人去呂子綸那裡再端一盆新的來。
可如今呂子綸不在了,他只能小心翼翼地養着眼前的這株。
還好,用心養着,倒也養的枝葉飽滿欲滴,像極了宋繁花的身子。
雲蘇眼一眯,想到宋繁花的身子,他只感覺渾身都燥熱了起來,那一夜的記憶洶涌而來。
雲蘇猛地收回手,轉身,關上窗,走到桌前去喝水。
喝水的功夫,蘇子斌從外面進來了。
雲蘇看他一眼,垂目繼續喝水。
蘇子斌道,“你明明知道宋繁花懷的孩子十有八九不是你的,你爲何要對爹那樣說?”
雲蘇放下茶杯,不輕不重地說,“她懷的孩子就是我的。”
蘇子斌道,“不是。”
雲蘇道,“就是。”
蘇子斌道,“你這是在自欺欺人。”
雲蘇瞪他,低吼,“她懷的孩子就是我的。”又加一句,“必然是我的!”
蘇子斌看着他。
雲蘇不看他,擱了杯子起身就走。
蘇子斌問他,“你去哪兒?”
雲蘇沒好氣地道,“睡覺。”
蘇子斌追着他。
雲蘇怒聲,“睡你的覺去,別跟着我。”
蘇子斌低笑着說,“你發什麼怒?是因爲你也知道宋繁花這個孩子不是你的,哦,就算是你的,你也要不到,所以,你才故意向爹透露的吧?爹知道了這個消息,必然會將孩子搶過來,你捨不得搶,不想出面惹宋繁花,也拿不下身段去搶,可爹就敢了,還有,你強睡宋繁花,是想保她命,當然,睡她是你一門心思最想做的事,恰遇那個時機,恰遇那個節點,恰遇那一場非做不可,所以,你做了。”
雲蘇冷笑,“你可真能想。”
蘇子斌抱臂懶洋洋地說,“我想的不對嗎?”
雲蘇哼一聲,卻不應腔,又往前大踏步走了。
這一次,蘇子斌沒跟上,他只是揚起聲音,說道,“你想要孩子,段蕭也想要孩子,你既不願意傷他們,卻又把這消息告訴了爹,你想幹嘛?”
雲蘇往前走的步子不停,只雙手背起,望了一眼天,笑問,“知道韓稹去了哪裡嗎?”
蘇子斌咦道,“韓稹走了?”
雲蘇道,“走了,去了松漠嶺。”
蘇子斌問,“韓老太太和韓廖都在瓊州,他不去瓊州,去松漠嶺做什麼?”
雲蘇道,“去向宋繁花求證。”
蘇子斌問,“求證什麼?”
雲蘇道,“求證雲門的事是否屬真,而他一旦去了松漠嶺,段蕭必然會怒,雲門那件事,他知,可段家軍不知,可韓稹一去,段家軍就必然會知曉,那麼,宋繁花在段家軍中失了顏面,段蕭會不爲她討嗎?”
蘇子斌聽着,倍覺不對,見雲蘇快走遠了,他立馬跟上去,追着問,“你要把段蕭引來?”
雲蘇道,“嗯。”
蘇子斌愕然道,“你要圍殺他?”
雲蘇道,“不。”
蘇子斌不解。
雲蘇微仰起頭,看着漆黑天幕上那些寥落閃亮的星辰,笑着說,“我要讓他,幫我平定四海。”
在雲蘇看來,段蕭有勇有謀,心機深沉,腹黑到令人髮指,比之柳紹齊要出色很多倍。
原本在他的規劃裡,平定四海這個重任是柳紹齊來做的。
可柳紹齊死了,他就缺了一臂。
那麼,這一臂只能讓段蕭來頂替,以段蕭的實力,不出三年,各地割據門閥必滅。
雲蘇打着正義的藉口,其實,也藏着報復的心態。
之前段蕭一直都讓他很不爽,而這一回,他得讓段蕭不爽。
蘇子斌撇嘴道,“段蕭可不是傀儡,你讓他幫你平四海他就幫你平四海?我看他想殺你差不多。”
雲蘇低沉一笑,“是,我等的就是他來殺我。”
蘇子斌越發不解了,可這一次,雲蘇卻不再給他解惑,走進寢殿,將門一關,睡覺去了。
蘇子斌吃了個閉門羹,摸摸鼻子,衝那個門翻了個大白眼,也回自己院裡睡覺了。
韓稹快馬加鞭來到松漠嶺,進了城,揚手甩出針帖,針帖一出,九針即出,向着某個地方疾飛而去。
宋繁花腳上的鏈鐺感受到了九針的牽引,輕輕晃動起來。
宋繁花睡的很沉,沒有聽到。
段蕭倒是聽到了,稍微睜了一下眼,見宋繁花安然無恙地躺在自己懷裡,天氣很冷,可他的懷抱很暖,暖的宋繁花小小的鼻尖上都沁了一層薄薄的汗,段蕭伸手揩了一下,低頭吻了吻她軟呼呼的紅脣,手臂將她的腰身挾緊,閉上眼,又睡了。
第二天天還沒亮,韓稹就進了張施義駐紮的小院。
這個小院有黑軍和段家軍把守,韓稹想闖進來很難,可他還是闖了,是以,就驚動了段家軍和黑軍。
今天輪守的段家軍是夜辰。
他看着韓稹,輕哼道,“你怎麼來了?”
韓稹道,“我找宋小六。”
夜辰翻他一眼,糾正,“她現在已經是我們段府的少夫人了,你別張嘴閉嘴就宋小六宋小六,我家少夫人的名諱也是你能叫的嗎?”
韓稹冷笑,卻懶得跟他廢話,直道,“把她叫出來,我有事問她。”
夜辰道,“還沒醒,我可不敢去叫。”
韓稹眯眼,“那我等她。”
夜辰奇了怪了,看一眼他沉黑的臉,摸着下巴道,“你臉色不好,是我家少夫人挖你家祖墳了?”
韓稹何止臉色不好,心情也不好,他其實也不知道跑來這裡問什麼,問她是不是被雲蘇玷污了?問了有什麼意義?他又不是她的誰,也沒立場問,就算知道了又如何,他也不可能幫她報仇,殺了雲蘇,最多是,看看她而已。
韓稹等了很久,沒有等到宋繁花,倒等到了段蕭。
段蕭讓夜辰把韓稹放進來。
韓稹進來後,也不避諱,直言道,“我找宋繁花。”
段蕭在倒茶。
如今這天,實在是冷。
段蕭沒在松漠嶺過過冬,衡州的冬天雖然也冷,可沒有這般冷。
松漠嶺的冷,是一種刺骨的。
大概是因爲周圍楓樹和杉樹的原因,溼氣比較重,又因後背靠了一座聳山,山上雲霧縈繞,時常有水氣從頭頂飄過,越發加重了這氣候的冷。
段蕭功力深厚,倒不懼這冷意,但還是在早上起牀後先喝一杯熱茶暖胃。
他如今的身體不是他一個人的,他要愛惜,他得爲宋繁花保養好身子,到了六十歲,七十歲,更甚至百歲以上,他依然有力氣抱的動她。
段蕭提壺倒茶,聽到韓稹的話,他英氣劍眉一挑,深邃的目光定定地在韓稹臉上逡巡了幾秒,笑着說,“她還在睡,懷着孕,比較嗜睡,通常起的都很晚。”
韓稹一聽懷孕二字,就想到了昨天晚上從雲蘇嘴中聽到的話,他緊擰着眉心,看着段蕭。
段蕭挑眉,“怎麼?”
韓稹想說,你知不知道宋繁花懷的孩子是雲蘇的?
韓稹與段蕭同來衡州,韓廖又跟段蕭親如兄弟,大概偶爾,比他這個親兄弟還親。
但偏偏,韓稹對段蕭沒什麼太大的認知。
當然,也沒交集。
若非宋繁花與他訂了親,又與他合謀殺死了柳紹齊,韓稹可能都不會出來。
既出來了,就不能再做壁上觀。
韓稹想了想,覺得段蕭已經跟宋繁花成了親,該知道的事還是得知道。
就算他今天不說,蘇八公他們已經知道了,早晚會張揚出來。
段蕭若不提前在心裡打個底,到時候被刺激到了,傷了宋繁花怎麼辦?
韓稹沉吟半晌,還是將來找宋繁花的目地說了。
只說到一半,只說雲蘇當着蘇八公的面說宋繁花懷的是他的孩子,後面的還沒說出來,本在欣賞着外面的景緻,慵懶地喝着茶的男人倏地將茶杯一磕,臉上陰雲密佈,重型瓷杯鏗鏘有力地撞擊在桌面,發出很厲的聲響。
“咔”的一聲,茶杯似乎裂了,可水卻沒有逸出。
段蕭盯着韓稹,“你剛說什麼?”
韓稹道,“你聽見了。”
段蕭冷笑,“雲蘇當着蘇八公的面那樣說的?”
韓稹道,“是。”
段蕭站起身,對夜辰說,“送客。”
夜辰就守在門外,自然聽到了韓稹的話,他起初不信,可看到自家少爺陰沉的臉色,他震驚地想,難道是真的?
等段蕭走了,夜辰就抓着韓稹問個不停。
韓稹所知有限,能講的也不多,本身心情就不好,還被夜辰纏個不停,不耐煩了,他就道,“你有什麼疑問只管問你家少爺,我要走了。”
韓稹沒見到宋繁花,帶着一身鬱氣離開松漠嶺,去瓊州,找韓老太太。
夜辰想到剛剛聽到的話以及段蕭彈指間色變的臉,一陣風中凌亂——少夫人懷的孩子是雲蘇的?這,這,這怎麼可能呢?
夜辰不敢去問段蕭,只好跑下去找七非。
而這一找,七非知道了。
後來,段家軍也都知道了。
然後,所有人都沸騰了,憤怒了,揚言要宰了雲蘇。
而在段家軍們義憤填膺的時候,段蕭坐在宋繁花的牀頭,看着宋繁花的睡顏,指腹落在她滑嫩的臉上,一邊摩挲,一邊擰着眉頭冷冷地想,雲蘇想幹什麼?
等到宋繁花醒了,段蕭就把這件事告訴給了她,好讓她有個心理準備。
雲蘇斷不可能無緣無故說出這件事,必然是別有目地。
那麼,什麼目地?
宋繁花剛醒就面臨着這麼爆炸性的消息,臉色一白,卻努力地維持着鎮定,咬緊牙關說,“他能打什麼主意,無非是想引你上府。”
段蕭道,“殺我?”
宋繁花冷笑,“或許,還有別的呢。”
段蕭挑眉看着她。
宋繁花卻不看他,只慢條斯理地穿着衣服,從容不驚地說,“不管他是什麼目地,你別去就行了,你只要不去,他什麼如意算盤都打不響。”
段蕭道,“他對蘇八公說,你懷的是他的孩子。”
宋繁花說,“我懷的是你的孩子。”
段蕭聞言一笑,伸手摟住她的腰,半空中將她抱起來,壓在牀頭,深深吻着,邊吻邊道,“你懷的確實是我的孩子,所以,雲蘇肆意造謠,污衊於你,我斷不能容忍。”
宋繁花推開他,“別中了他的計。”
段蕭道,“他不會殺我。”挑了挑眉,“他也殺不了我。”
宋繁花眯眼,“你要上九王府?”
段蕭捏捏她圓呼呼的下巴,唔一聲,道,“他明目張膽的設局引我,我若不去,豈非怕了他?”
宋繁花瞪眼,“這個時候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
段蕭道,“你覺得我是意氣用事的人嗎?”
宋繁花一噎。
段蕭揉揉她臉,一字一句道,“我很想揍他,軟軟,揍得他爹孃都不認識,他生了一張俊臉,卻幹盡了丟臉的事。”
宋繁花道,“他爹孃都死了,你揍了他們也看不見。”
段蕭冷哼,“那就讓活着的人看看他丟臉的樣子。”
宋繁花不願意讓段蕭去,她知道以段蕭的能力,不一定會敗給雲蘇,但他與雲蘇的打架不是兒戲,也不是簡簡單單的一場打架,打着打着,兩個人非要論生死了怎麼辦?
雲蘇死了她不管,可段蕭不能有事。
宋繁花抓着段蕭的手,對他說,“我不准你去。”
段蕭笑道,“就知道你會這麼說。”
宋繁花輕哼。
段蕭又將她抱起來,卻不再談這個話題,而是問,“餓了沒有?”
宋繁花道,“你給我保證,不去找雲蘇。”
段蕭笑道,“怎麼?怕我不聽你話?”
宋繁花誠然地點頭,“嗯”,又道,“不聽老婆的話,是會吃虧的。”
段蕭忍不住爽朗大笑,敲了一下她的頭,“成天在想什麼,聽老婆話了就不吃虧了?”
宋繁花道,“是呀。”
段蕭笑着抱起她,揶揄地說,“哦,那我定然聽你的話。”
宋繁花推開他,拿了披風披在身上,自己走出去。
吃罷飯,段蕭帶她去城牆上看風景。
看罷風景,二人回來,吃午飯。
吃罷午飯,宋繁花又睡覺去了。
段蕭坐在一邊兒看着她,看了很大一會兒,他出聲喊,“無方。”
無方立馬隔着門應聲,“少爺。”
段蕭道,“給雲蘇去信,我在問鼎峰等他。”
無方一愣。
段蕭又道,“把張施義和段家軍都喊到書房,我有事要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