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蕭坐在書房裡,從那天雲蘇離開後他就開始佈局了,敵不動,我不動,敵一動,我必動,段蕭很清楚風澤是誰,而云蘇一旦見了風澤,會有兩個舉動,要麼保,要麼棄,段蕭不確定雲蘇是會保風澤還是會棄風澤,他就兩種可能性都預估,也做萬全的部署,他將無方、夜不鳴、沈九、朱禮聰、風澤叫到書房,向他們下達未來有可能會突變的各種情況的應對之法,還沒說完,忽然,夜不鳴單手一揚,薄氣掃向緊閉着的窗戶,窗戶遇氣而開,天光一現,就有一隻渾身黑透的鳥飛了進來。
段蕭停住話語,眼睛眯了一下。
夜不鳴伸手將那鳥接住,從鳥爪子下面將信箋取出來。
段蕭道,“是韓廖的信。”
夜不鳴應一聲,說,“這鳥確實是少爺讓我留給韓公子的。”
說罷,將信遞給段蕭,段蕭伸手接過,接過來就展開信逐字逐字的看,看罷,他將信又遞給夜不鳴,對他以及後面的幾個人道,“都看看吧,蘇八公出府了。”
夜不鳴眉梢一挑,將信拿在眼下看,看罷,轉手遞給後面的人,後面的人接過,也垂頭去看,看罷再遞給旁邊的人。
等所有人都看完,段蕭手指敲在桌面上,一張英俊冷冽的臉上露出幾抹深思,慢慢的,他的目光擡起來,看向風澤,“蘇八公早不出府晚不出府,偏在這個時候出府,出了府哪裡都不去,直奔陵安城,那就是爲你而來的。”
風澤不解地道,“他衝我來什麼勁啊。”
段蕭笑道,“唔,這事兒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麼對你說,等你娘,”孃的音兒還沒有完全念出來,他又不動聲色地改口,“等你爹來了讓他親口告訴你。”
風澤一愣,問,“我爹要來了?”
段蕭微微眯了眯眼,沉聲笑道,“大概不會太久。”
風澤摸着腦袋,一萬個爲什麼地問,“他來幹什麼?”
段蕭看他一眼,卻沒應話,他從書桌後面站起身,走到窗前,隔着剛剛大開的窗戶看向外面,雙手負後,冷冷地想,風香亭來幹什麼,自然是……談判。
不過,這場談判不關他的事兒,那是風香亭與蘇府的事兒,成功與否,好像也沒多大重要。
如果風澤歸了蘇府,還有一個風櫻呢。
再者,風香亭若真的願意把風澤送入蘇府,就不會隱藏他那麼多年了,所以,這一場談判,怕不會順利,而他,只要在後面撒網就行了。
段蕭笑了下,扭頭衝風澤說,“你爹大概不放心你,來看看你。”
風澤撇嘴,似乎不以爲然。
段蕭也不再對他多說什麼,他只是對他打個預防針,讓他心裡有個數,別等到真相揭開的時候想不開,跟風櫻一樣,一下子跑到天邊去了,那樣的話,指不定風香亭和蘇八公會做什麼呢,段蕭不會讓局勢失控,尤其失控到他難以掌握的地步,萬事都做萬全準備,等事情都安排好,段蕭留了無方,其他的人下去辦事。
段蕭對無方問,“我讓你辦的事辦好了沒?”
無方輕咳一聲,笑道,“都辦好了,少爺住的這個白鷺院,每個地方都擺了煙花,等天黑點了之後,這個小院上空就全是煙花了,還有你讓放在鷺池底下的櫻花燈,也全都擺好了,是按照你的要求,擺的宋姑娘的小名,軟軟。”
說到軟軟的時候,無方沒控制住,一下子笑出聲來。
段蕭一眼睃過來,瞪着他,“笑什麼笑。”
無方憋住情緒,勉強讓自己看上去嚴肅點,認真地說,“少爺,我沒笑。”
段蕭冷哼,“你當我是耳聾還是眼瞎?”
無方道,“少爺耳聰目明,眼光還極好,一下子就看中了宋姑娘。”
段蕭好不客氣地說,“也就我能一眼識璞玉。”
無方心想,少爺,一開始的時候你不也認爲那宋繁花蠢笨呆傻,一無是處的嗎?不過,以前能碎一句宋繁花的不是,現在可是連半句都不敢碎了,無方道,“少爺給宋姑娘起的這個小名,有點兒跟她不搭,宋姑娘可不是一個軟姑娘,她厲害着呢。”
段蕭笑道,“我知道她厲害。”頓了一下,又說,“但在我心裡,她就是一個小姑娘。”
無方不接話了。
段蕭想到宋繁花,冷酷的臉都變得柔軟起來,他看着外面一點一點漸變的天空,說,“她應該也快到了。”
無方應道,“韓少爺信上說蘇八公前腳走,宋姑娘後腳就來了,大概等蘇八公入了陵安城,宋姑娘也入了城,要不要我派人出去看看?”
段蕭道,“不必,她會找來的。”
無方提醒說,“雲蘇也在城內呢。”
段蕭道,“他這會兒沒心情也沒空去管宋繁花了,等蘇八公一到,他們操心的就是另外的事了,在風香亭到達陵安城之前,我們還能過一段短暫平靜的日子。”
無方嗯一聲。
段蕭揮手,讓他下去。
宋繁花與蘇八公一前一後到達陵安城,時間相差不多,蘇八公先到,她後到,蘇八公到了之後就去了雲蘇之前信中所說的地方,宋繁花則是牽着馬,一路搖着,一路晃着,在漸漸染了夏意微風以及金黃日暮和白鷺縱橫的街道上行走,她第一次入陵安城的時候是在雲蘇的大業抵定,柳紹齊被封紹王,陵安城是他的封地之一,他接受封賞,自然要入城一觀,也是在那個時候,她知道陵安城有一個與她十分相像的郡主,柳紹齊得不到她的時候都是與那個郡主在一起的,或許,雲蘇早就知道這個郡主的存在,所以,才把這麼遠的陵安城封給柳紹齊,是啊,前世的柳紹齊不單是雲蘇的左臂右臂,更是柳纖纖最疼愛的弟弟,更別說柳紹齊年少英俊,輕狂天下,有勇有謀,堪稱英雄,而自古,英雄榻邊能缺美人能寂寞嗎?在當時的柳纖纖眼中,她是配不上她弟弟的,所以,她張羅了這個郡主給他。
前世的柳紹齊愛不愛這個郡主宋繁花已經不關心了,她關心的是,這都快一個月了,段蕭見到了那個郡主沒有?
宋繁花一手閒玩似的耍着馬繮,一手玩着腰間長長地垂下來的飛帶,信步於白鷺翩躚中,黃裙拖着一地花香,白色的玉容染着紛天驚豔的美麗,不長不短的秀髮被風吹着從耳腮邊輕輕拂過,鷺過驚鴻,裙過盪漾,激起滿塵起落的風華。
雲蘇本靠在窗邊與蘇八公說着話,忽然之間,眼神定定一直,話語止在嗓眼兒中,他伸手推開面前開了半大不小的窗軒,視線及下,望向大街。
有一個女人,你永遠不會想到她會在什麼地方,以何種面目,突兀意外而又理所當然地驚豔着自己。
雲蘇見識過宋繁花的醜,見識過她的狠,更見識過她的美。
原本,這樣的女人是上不得檯面的,卻偏偏,她上了他的心,那般堂而皇之的,一路殺進來,問鼎了他心中最珍最貴的寶座。
雲蘇一瞬不瞬地隔着半空的距離看向宋繁花,大概是他的目光太直太沉太燙人,在這落霞的晚暮裡像升至正大午的太陽一般灼,灼的宋繁花頭皮生汗,她猛地仰起脖子,往那個危險的方向望去。
一望,便對上一雙黑沉幽邃的眼。
宋繁花驀地一驚,她來陵安城的時候就想到很可能會遇上雲蘇,卻沒想到會這麼快,她心下駭然,卻鎮定地將馬繮一揚,足尖輕點,縱身就要飛上馬背,雲蘇高空看着,忽然低沉一笑,緋薄淡紅的脣勾起,下一瞬,兩扇緊閉的窗戶陡開,紫衣飛袂,如九天星河裡猝然飛墜的流星,咻的一下跌落而至,宋繁花嚇的尖叫,雙腿猛夾馬肚,風一般地往前衝去。
雲蘇低沉的笑聲伴隨着濃郁的龍涎香漂浮而下,就落在宋繁花的耳邊,只差一點點兒,他就能抓着她了。
但是,可惜。
雲蘇穩穩地落在地上,看着那個縱馬消失在眼前的影子,他俊美絕倫如仙似玉的面容上一點一點地綻出志在必得的笑來——宋繁花,入了本王的心,你插翅難逃。
雲蘇沒有抓到宋繁花,也不追,反正,來日方長,他有的是時間讓她臣服在他身下,他轉身,又回了樓上。
蘇八公看他回來了,皺着眉頭問,“做什麼去了?”
雲蘇淡笑道,“本來想摘一朵花帶到外公面前看看的,不過,沒抓到。”
蘇八公挑眉,“花?”
雲蘇低笑,又倚到窗戶邊去了,他看着那個已經沒有了宋繁花影子的大街,說,“一朵很漂亮的花,只是被風吹走了,沒摘到,下次摘到了讓外公看看。”
蘇八公眯了眯眼,他活了大半輩子,什麼人什麼事兒沒見過,雲蘇怎麼可能會爲了一朵花不顧身份縱窗而下的,八成是爲了女人,什麼女人?帶花的女人,除了宋繁花,還有誰?
當初在瓊州,宋繁花從合歡樓上失足跌落,是雲蘇在電閃雷鳴之間飛下去救了她,又把她安排在自己的玉京院,那個時候蘇八公就已經對這件事起疑了,如今,還能不明白嗎?
蘇八公沉着聲音說,“外公不希望你因爲不相關的人亂了自己的路。”
雲蘇轉頭看過來,微微笑着說,“沒有人能擋我的路。”
蘇八公緩了緩臉色,“你說了,外公總是信的。”
雲蘇又往外面的大街看了一眼,主要是看宋繁花剛剛呆的那個地方,此刻,那個地方換成了別的人,換成了別的景,他收回目光,關上窗戶,走到一側的老方椅裡坐下。
對面,蘇昱和蘇墨也分別在坐着,聽了蘇八公與雲蘇的對話後,蘇昱問,“宋繁花也來了陵安城?”
雲蘇笑道,“唔,大概是去找段蕭了。”
蘇八公目光一沉。
蘇昱挑眉道,“她倒是來的很及時。”看一眼蘇八公,又道,“是跟在祖父後面來的吧?”
蘇八公冷哼,“倒是不知道她竟在背後盯着我。”
雲蘇道,“盯着你或是盯着蘇府很正常,這個女人一向詭計多端,她見外公來了,也跟着過來,很可能又在打什麼鬼主意,我覺得,等蘇進和玉香來了,談判之前,先把這個女人挾持在手裡,一來,防止她作亂,二來,防止段蕭有異動。”
蘇昱立刻道,“我去擒了她來!”
雲蘇低笑,“不用,我親自去。”
蘇昱眉頭一擰。
蘇八公也是對他望去一眼,那一眼,十足十的提醒和警告。
蘇墨說,“從這個姓宋的來瓊州開始,我蘇府好像就接二連三地出事,我覺得,殺了她才能放心。”
蘇八公贊成地點頭,“只有死人才不會撲騰出妖蛾子。”
蘇昱道,“她是段蕭的未婚妻,而這二人似乎感情也很好,若真的把宋繁花殺了,段蕭必然會受干擾,到時候,一舉拿下他,滅了他的所有勢力,也就不費吹灰之力了。”
蘇墨應聲,蘇八公也應聲,唯獨雲蘇,不吭不哼,隻字不言,待到三個人的目光都朝他投了來,他伸手撫撫額頭,有點苦笑地說,“我不想要她的命,我只想要她的人。”
蘇八公、蘇昱、蘇墨俱是一怔。
蘇八公反應過來後大怒,“你!”
雲蘇道,“外公彆氣,我只是想要她而已,她妨礙不了我的。”
蘇八公氣道,“你如今想要她,未來就會想護她。”
雲蘇堅定地說,“不會。”
蘇八公纔不跟他扯這個呢,他歷經多少代人了,看過多少人間情愛,不說別人了,就單說他自己的兒女,哪一個不是人中龍鳳,哪一個沒有向他信誓旦旦地保證過?可最後,死的,偏是最能成龍成鳳的人,越卓越的人越以爲自己能夠掌握自己的人生,但事實恰巧相反,因爲卓越,因爲出色,才過於自負。
蘇八公看着雲蘇,這個男人,確實是蘇府這麼多年來實力和樣貌都驚人的存在,不單有蘇家強悍的嫡血脈,還有云家貴不可言的王室血脈,可他再出色,再優秀,再厲害,也是二十出頭的少年而已,他還有很多事沒有經歷過,還有很多很多的路沒有走過,他認爲他能掌控一切,可他不知,未來的一切,還有很多,包括他一直沒有涉入過的情愛,是人都會有情,而一旦撞入了這個領地,他還能不能這般勇往無前、篤定坦然就不好說了。
蘇八公站起身,甩了一下袖子,走了。
蘇昱跟蘇墨坐了一會兒,也各自離開。
雲蘇沒走,他靜靜地喝了一杯茶,喝完之後,衝外面喊一聲,“傾心。”
傾心立刻走進來,衝他應道,“王爺。”
雲蘇道,“去看看那個院子在做什麼。”
那個院子,在這近一個月的時間裡,潛移默化代表着段蕭的院子,傾心聽後,說,“我去看看。”
雲蘇道,“嗯。”
傾心轉身離開,過了很久之後回來,稟告說,“在放煙花。”
雲蘇執杯的手一頓,奇異地挑眉,“放煙花?”他想到前段時間去找風澤,段蕭一個人盪鞦韆的樣子,不冷不熱地說,“倒沒發現,姓段的還真有這等閒心。”
傾心抿了抿嘴,有點欲言又止,微垂的眼皮掀起來望着雲蘇。
雲蘇蹙眉,“有話就直說。”
傾心道,“今天好像是宋姑娘的生辰,段公子在爲她慶生,呃,那個院子裡除了煙花外還有好多櫻花臺燈,窗戶檐下掛的也全是,還有……”
話沒說完,雲蘇猛地將茶杯一擱,站起身。
傾心一愣,見雲蘇大步地走了出去,連忙跟上,追上之後問,“王爺要去哪兒?”
雲蘇腳步一滯,慢慢的,雙手攥起來,臉上是驚怒交加,今天是她的生辰,所以,她才從瓊州千里迢迢地趕來陵安城的嗎?就是爲了與段蕭一起過生辰?雲蘇一想到宋繁花此刻又在段蕭的懷裡,心口無法扼制的蔓延着疼意和酸意,可轉眼想到今天是她的生辰,她的生辰……
雲蘇仰起頭來看天,想到剛剛涌入眼簾的無雙風華,他又止不住地慶幸和高興,若她不來陵安城,他還參與不了她的生辰,可她來了,他豈能放過?
雲蘇收回視線,提步往外走。
傾心道,“王爺是要去花蕭府嗎?”
花蕭府,段蕭買來的府邸,大概是故意氣雲蘇,也大概是能讓宋繁花一眼就能認出來這個宅子的幕後主人是誰,門上貼的迎門聯就是有寓意的,六月花迎寸風蕭,一生一世一雙人,橫批,一世花蕭。
雲蘇道,“今天既是監國將軍未婚妻的生辰,身爲王爺,又得知了這一消息,本王怎麼能不去恭祝一番?你去準備禮物,隨本王一起去。”
傾心應一聲,“是。”即刻下去準備大禮了。
此刻,花蕭府,白鷺院內,段蕭與宋繁花雙雙站在鷺池的池沿邊上,段蕭牽着宋繁花的手,一身黑色鸞袍,頎長挺拔,英俊冷冽,可因爲身邊女孩的原因,那一向刀劍般冷硬的臉龐弧線漸漸軟化,細薄的脣微勾,勾着暖風和煦的淡笑,側頭問她,“喜歡嗎?”
宋繁花看着池水,看着池水裡一個挨着一個擺在一起的櫻花狀的水晶燈,水晶燈的燈座上坐的全是蠟燭,成千上萬,簇擁在一起,擺成了軟字,燭火搖曳,繽紛晶瑩,白鷺戲着水,在水面上劃出一波又一波生動的漣漪,漣漪撞在晶燈上,似水蓮華,再擡頭望天,天上煙花織錦,鋪開最美麗的天幕,宋繁花怎麼不喜歡,她只是沒想到,段蕭會送給她這麼一個驚喜的生辰,她側過雪白的臉頰,踮起腳尖,在他硬朗的下巴親了一下。
雖沒回答,卻用行動表示了,她很喜歡。
段蕭高興極了,尤其她親他的那一下,簡直像騷動在心坎上的她的睫毛,讓他的心尖酥麻難忍。
段蕭很想把她抱進去,按在牀上好好疼愛,一個月沒見她,一個月沒碰她,他很想她,可是,不能,他今天想給她過生辰,不是在牀上,而是在這裡,段蕭生生地忍着心中的念想,伸手揉了揉她的臉,說,“很喜歡?”
宋繁花笑道,“嗯。”
段蕭牽緊了她的手,也跟着笑說,“那以後每個生辰,我都爲你放櫻花水燈。”
宋繁花道,“不是每個地方都能有這麼大的一片湖的。”
段蕭道,“沒有的話我們就再來這裡,這座宅子我已經買下來了,往後就是我們的。”
宋繁花笑道,“傻了吧,往後若是身在千里之外,萬里之地,也跑來這裡過生辰?”
段蕭道,“有什麼不能的,只要你喜歡,我都能做到。”
宋繁花伸手環住他,把腦袋靠在他的胸膛,她想說,謝謝你,可終究沒說,她若說了謝,段蕭指不定要認爲她是在跟他犯身份了,可她真的很感謝他。
段蕭大概感受到了她的心境,沒說什麼,只安靜地反手抱住她,抱一會兒之後,他提氣一縱,飛身上了那個鞦韆架,屁股一落上去,鞦韆忽的一下子飛起來,嚇的宋繁花叫聲連連,花容失色,不過須臾後,段蕭就將她穩住了,宋繁花氣的瞪他,“你飛的時候都不能事先說一聲?”
段蕭道,“看你那般沉迷在我的懷裡,我怎麼忍心打破。”
宋繁花翻白眼,“我纔沒沉迷你懷裡。”
段蕭笑道,“沒沉迷?”他忽然低頭湊過來,宋繁花忙把頭一別,右手抓在藤繩上穩住身體,左手抵在他的胸膛,抵制他的靠近,段蕭垂眸,看着她在月光和煙火下份外美麗的側臉,輕輕地喊一聲,“軟軟。”
宋繁花沒應他,卻止不住地心口一動。
段蕭又喊一聲,帶着獨有的男性的沙啞低沉腔調,這腔調像發酵了上千年的醇釀美酒,帶着醉人香氣,聽得宋繁花大腦一片迷醉,迷醉中她側過臉來應了一聲,結果,自動送上門,把紅脣遞在了段蕭的脣下。
段蕭輕輕低頭,吻了上去。
煙火縱橫,白鷺飛縱,萬里頃波上搖曳着櫻花水燈,半空之中,黑衣俊逸的男人,黃衣雪白的女人,一個側臉微垂,一個白臉微仰,四脣相貼,氣息相纏,袍服與美衫,蕩空而下,在這一頃刻間,二人的眼中只有彼此,天地再也不復存在,你是我的天,我是你的地,蜻蜓點水的吻,從沒有這般讓段蕭心悸過,他以爲與她在牀上縱情,那纔是極致的快樂,可這一刻,段蕭倒覺得,這個吻,觸及到了他的靈魂深處,他不敢動,不敢深入,就那般貼着她的脣,仍鞦韆飛橫,夜風拂面,聽心跳擂擂,花香四溢。
宋繁花也被這一吻給震到了,心靈被狠狠地撞擊着,一時腦中陷入了空白。
好像在前世,她喜歡雲蘇的時候都沒有這種被撞到靈魂的感覺,那個時候,她是不愛的嗎?宋繁花覺得不是,她當時是真的很喜歡雲蘇,但也只是喜歡吧,年少時的一眼驚豔,癡迷了她整個人生,但那也僅僅是癡迷,而這個時候,歲月沉澱了她,更沉澱了她的心,她不再驚豔皮囊,不再癡迷一個虛無縹緲的人,她懂得了愛不是追逐,是體貼和尊重,哪怕絆嘴,也絆的心情歡暢,勢均力敵。
段蕭也許不是這個世上最出色的男人,卻一定是最適合她的男人。
宋繁花張開嘴,含住段蕭的脣瓣,段蕭呼吸一沉,猛地往後退了一下,宋繁花又欺身而上,段蕭被她逼的有點狼狽,一手緊緊抓着藤草繩子,一手箍住她的腰,氣喘道,“別吻。”
宋繁花不滿地瞪他,“你不想我吻你?”
段蕭嚥了咽喉嚨,喉結艱難地滾動,“想。”
宋繁花笑着撞上去,直接往他口腔裡鑽,段蕭抵住不讓她進,大掌按住她的頭,把她拉開,“別在這。”
宋繁花道,“這裡沒人。”
段蕭閉閉眼,心潮起伏地說,“過完生日,晚上……”他看着她,將她一點一點地抱住,低聲說,“等過了午時,我隨你,你想折騰一晚還是想折騰幾晚,我都奉陪。”
宋繁花一聽,臉驀地大紅,推開他嗔怒,“你想得美,誰要給你折騰。”
段蕭道,“我確實想。”
宋繁花瞪他,兩腿一蹬就要下去,段蕭立馬拉住她,還沒來得及說話,身後,原本應該是緊閉着的大門,忽然傳來一聲重重的咳嗽聲,段蕭眉頭一皺,也不看來人是誰,扭頭就喝,“滾。”
無方道,“少爺,我也不想打擾你跟六姑娘的二人世界,但是……有意外來客。”
段蕭冷聲道,“不見。”
無方道,“我攔不住。”
段蕭一聽這四個字,耳朵都慣性地要衝出來打人了,這四個字,他這近一個月來可是聽了不下百次千次,而每次無方只要一說到這四個字,那就絕對是某個不識眼色的王爺來了。
段蕭氣悶地問,“他來做什麼?”
無方道,“帶了禮物,說是給六姑娘慶生辰。”
段蕭還沒說話,宋繁花就問,“誰?”
段蕭看着她,咬牙說,“雲蘇。”
宋繁花眉頭一挑,挑起十足十的吃驚來,她輕輕地啊一聲,頗爲詫異不解地問,“他來給我過什麼生日啊?”
段蕭眯眼,“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
宋繁花用輕功蕩着鞦韆,慢慢地說,“你去見一見吧,他既來了,你不出去招待一下他肯定不會走的。”
段蕭冷哼,“他是來找我的嗎?”
宋繁花仰眉道,“找我又如何,我又不想見他。”
段蕭伸手揉揉她的臉,“別出來。”
宋繁花道,“嗯。”
段蕭鬆開她,也鬆開握在藤草繩子上的手,跳下去,跳下去之後回頭看一眼兀自蕩着鞦韆的宋繁花,眉頭蹙了蹙,對無方道,“你把七非、沈九、夜不鳴都叫來,寸步不離地守着宋繁花,再派二十名段家軍蹲在暗處,有任何可疑人妄想闖起來,不論三七二十一,一律拿下。”
無方小聲問,“會有人夜闖白鷺院?”
段蕭冷笑,“雲蘇這個時候過來,我可不會認爲他只是來慶生的,蘇八公沒來我也許不會這般多心,但蘇八公來了,我就不得不防備着他們使出調虎離山計,若雲蘇把我牽制在了前堂,蘇八公派人來擄了宋繁花怎麼辦?宋繁花殺了他那麼多手下門徒,他不找她算帳,我都覺得這太陽明天不會出來了。”
無方神情一凜,臉色跟着一冷,“少爺的意思是,雲蘇這趟上門,慶生是幌子,真正的意圖是要劫了六姑娘?”
段蕭冷笑,“十有八九不會錯。”
無方道,“那少爺不要去前堂招呼他了,我去。”
段蕭雙手往後一負,半邊臉印在屋檐下,屋檐下掛着勾風吹香的櫻花燈,燈芯飄搖,墜着朦朧昏黃,打在段蕭那張一半冷酷一半肅殺的臉上,竟有幾分鬼火飄出,他低聲冷笑,“我的白鷺院是那麼容易進的嗎?”
無方一愣。
段蕭提步就走了。
無方趕緊去喊七非、夜不鳴、沈九還有去調段家軍,來守白鷺院。
而前堂,雲蘇老神在在地坐在一方邊緣圍起來的木椅裡,傾心守在他的身後,再在堂屋的正中心,擺着五個椽木大箱子,每一個大箱子上都有金碧輝煌的鎖釦,單看鎖釦,就是價值不菲,段蕭走進來,一眼就看到了那非常明顯的五個大箱子,他的視線從那箱子上面一一掠過,不動聲色地走過來,坐在雲蘇對面的椅子裡。
雲蘇看他一眼,又看向他身後,問,“宋繁花呢?”
段蕭道,“睡了。”
雲蘇輕笑,“今天不是她生日嗎?睡這麼早?”
段蕭後背往椅子裡一靠,沒什麼情緒地說,“她趕了好幾天的路,風塵僕僕的,自然疲累,一進屋就睡了。”
雲蘇惋惜地道,“本王聽說今天是她的生辰,本來想當面給她說句生辰快樂的,沒想到她睡這麼早,那就算了,本王禮物放這,改日再來道賀。”
說罷,他站起身就走。
段蕭讓人把大門關上,從裡面鎖死,再也不放一個人進來,然後又回了白鷺院,宋繁花看到他回來了,從鞦韆上蕩下來,衝他問,“人走了?”
段蕭道,“嗯。”
宋繁花看着頭頂持續不斷的煙火,納悶地問,“他沒大動干戈?”
段蕭笑道,“沒有。”
宋繁花覺得費解,她說,“照雲蘇的性子,不像是白來一趟又不討好處回去的人,他又在打什麼鬼主意?”
段蕭撫了一下她的秀髮,卻不回答她的話,一邊牽住她的手,一邊又把她抱住,飛上了鞦韆,段蕭的兩隻手伸出來撐在一左一右的藤草繩上,宋繁花坐在他的一側,頭枕在他的一條手臂上,與他一起,仰頭看那天空上炸開的絢爛煙花。
段蕭說,“管他來做什麼,不管他就是。”
宋繁花心想,也對,不管雲蘇想做什麼,她都不會讓他得逞,這般一想,她也不去憂慮這個了,把頭靠在段蕭的肩膀上,共賞這一夜的煙花盛景。
門外,雲蘇也在看那煙花。
傾心看一眼倚靠在大樹上仰頭看向天空的雲蘇,小聲問,“王爺不走嗎?”
雲蘇沒應聲,就那般看着天空上盛開在小小院落裡的煙花,臉上毫無情緒,卻也冰冷的讓人不敢揣忖。
傾心問一遍之後就不敢問了。
雲蘇就倚靠在樹上,一邊看煙花,一邊等待,沒等多久,煙花盛綻的小院天空上忽來幾簇琉火,琉火挾凶煞之氣而來,將煙火一併摧毀,如天外隕石一般,砸向小院,將小院燒出一個大洞。
立刻的,就有驚叫聲傳出來。
雲蘇聽到裡面傳來的雞飛狗跳的聲音,勾脣一笑,站直身子,紫袍一甩,對傾心說,“走吧。”
傾心額頭一抽,瞪大眼睛問,“那是王爺的天弓?”
雲蘇淡漠雍容地梳了一下袖子,沉寒地呵笑一聲,“她的生辰,本王總要送一份讓她畢生難忘的大禮,她不見本王,本王卻非得讓她記住,這一天,本王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