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的顛鸞倒鳳,釀成的直接後果就是段蕭在第二天沒能準時起牀,也沒有按時上朝,無方抱臂靠在檐柱上,仰頭看着那升至正中心的太陽,砸砸嘴,心道,少爺,你也有爲女色起不來牀的一天,昨天搞那麼大的動靜,都不能收斂點嗎?搞的他都有點慾火焚身了。
冬青守在門口,一個勁兒的偷笑。
而其他的丫環僕人,老早就被無方趕出了老遠,無方是想直接想把這些人趕出府的,但後來想想又沒那必要,趕出主院就行了,是以,除了無方與冬青,包括茗香和采薇在內的其他僕人都不知道這一夜發生在主院的事情。
睡到日上三竿,段蕭沒能起來。
睡到申時,段蕭依舊沒能起來,可這個時候,敕伯侯外卻來了一個人,不是別人,正是皇上身邊的太監總管黃襄貴,無方見到他來,簡直嚇壞了,客客氣氣地將他迎進來。
黃襄貴進門,多餘話不說,只問,“段侯爺呢?”
無方呃了一聲,勉強找出一個藉口,“昨日好像受了風寒,今日身體不舒坦,還在休息。”
黃襄貴皺眉,“受了風寒?”
無方道,“是。”
黃襄貴問,“可有要讓御醫過來瞧瞧?”
無方道,“傷風感冒不是大病,昨日侯爺已經吃過藥了,他說小病,躺一天就會好,不用煩動御醫。”
黃襄貴嗯了一聲,沒再言語,過了一會兒,他又道,“皇上今日有事要與段侯爺商議,他若醒了,讓他進宮一趟。”
無方立刻道,“是。”
黃襄貴看他一眼,又看一眼身後的宅院,起身走了,他一走無方就立馬去了主院,他隔着一道簾子,重重地敲了敲門,喊道,“少爺。”
段蕭睡了一天,雖然還沒醒,但有點甦醒的跡象,無方敲門聲那麼響,他就是睡的再沉也會被他吵醒,段蕭有點兒不爽,睜開眼看到宋繁花氣息綿靜地躺在懷裡,他就更不爽了,他拉起薄被將宋繁花蓋住,扭頭衝門口低喝,“滾。”
無方很委屈,他道,“少爺,剛黃公公來了。”
段蕭一怔,撫摸宋繁花臉頰的手一緊,他沉聲問,“誰?”
無方道,“黃襄貴。”
段蕭問,“他來做什麼?”
無方道,“說是皇上有事要與你商議,我藉口說你昨日染了風寒,在休息,他就走了,但看他臉色不大好,可能今天真有大事。”
段蕭想到這幾日皇上安排他的事,心下暗驚,面上卻不慌亂,他低聲說,“我知道了。”說罷,又道,“打桶熱水進來。”
無方應是,退開身去弄熱水。
段蕭看着懷中的宋繁花,小小的臉蛋白嫩水紅,黑髮糜亂成團鋪在牀上,有些纏上了他的手臂,有些飛出牀外,小巧精緻的下巴有顯而易見的吻痕,薄脣輕輕開合着,紅豔浮腫,此刻正在一淺一淺的呼吸,段蕭喉嚨嚥了一下,輕輕撇開目光,小心地將她抱起來放在一邊,用被子裹緊,等無方打了水來,他掀了被子下牀洗澡,洗澡的時候看到身上的抓痕,不可抑制地就想到了昨晚,想到昨晚,身體就控制不住地起了反應,他低嘆一聲,認命地洗了一次又一次,可是怎麼洗火都消不下去,他又讓無方去打冷水,冷水打來,熄了火之後,他穿上裡衣,穿上中衣,換上官袍,出門。
拉開門的時候,他往牀上看一眼,揚聲喊,“冬青。”
冬青立刻躥過來,“六姑爺。”
段蕭往她臉上瞟一眼。
冬青笑道,“這次是實至名歸了。”
段蕭繃着面色,耳根卻極快速地紅了起來,講真的,從小到大,他還從沒被一個婢女取笑過,他輕咳一聲,對她道,“好好看着她,她若醒了,喂她吃些飯。”想到牀上的那一抹血,他又道,“燉碗紅棗烏雞湯,等她醒了喂她喝下。”
冬青一一笑應,末了,她說,“六姑爺放心,六姑娘奴婢會照看好的。”
段蕭嗯一聲,又看了那牀一眼,擡步走了。
段蕭沒吃飯,直接帶着無方進了宮。
御書房裡,雲淳正在大發雷霆,爲的自然是三元湖、馬州和醉風城三地門閥暴動一事,這三地的門閥從三地出發,卻不擾民不殺民,只煽動人羣,到目前爲止,已經煽動了好幾個城鎮的反動勢力崛起了。
雲淳坐在龍案後,臉色陰沉地盯着那一道道摺子。
田家嚴立在下首一側,不敢說話。
王朔也立在一側,不敢說話。
薛少陽挑了挑眉,等着帝王怒火散。
只是,雲淳這次的怒火很大,一時半刻消不了,等到段蕭進了宮,來到了御書房,雲淳的火依舊沒有散開,他盯着段蕭,問,“身體好了?”
段蕭低咳一聲,“已經好多了,多謝皇上關心。”
雲淳道,“好了就聽旨。”
段蕭一怔,緩緩跪下來,接旨。
黃襄貴拿着聖旨念,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今賜封敕伯侯段蕭爲前徵將軍,授金符印,統管紅鑲旗,北樓門,閻方嶺三地駐軍,平門閥暴亂,欽此。
黃襄貴唸完,將聖旨遞給他。
段蕭伸手接過。
雲淳道,“事不宜遲,你收拾收拾,今夜就出發。”
段蕭應一聲,站了起來。
雲淳又把田家嚴和王朔派給了他,兩人爲副將,一同前往暴亂之地,對於薛少陽,倒是讓他留在了京城,雖也派了兵,卻不讓他出城,雲淳很清楚自己的處境,金虎符一走,雲蘇大概就會有行動,給薛少陽派了兵留守京都,也是多一層保障,不過,雲蘇既能讓他不得不把金虎符調走,又何以會畏懼一個小小的薛少陽?
雲淳在給段蕭金虎符的時候考慮到兩點,一是成,二是敗,剿滅暴亂成功,金虎符統歸段蕭,讓他對付雲蘇,剿滅暴亂失敗,金虎符迴歸他手,他再交給薛少陽,不管怎麼來算,金虎符出手,對他都是有利的,可他不知道,段蕭等的,便也是這個機會。
螳螂捕蟬,焉知黃雀在後?
而黃雀後面,又是……誰?
段蕭接了聖旨,回到府上,這個時候宋繁花已經醒了,可因爲身體很疼,壓根起不來牀,就只好躺在牀上,冬青給她餵飯,一邊喂一邊笑,“六小姐什麼時候跟六姑爺回一趟衡州,把這喜事辦了。”
宋繁花瞪她,“不許叫他六姑爺。”
昨天晚上他說了溫柔,可後來他跟禽獸似的,宋繁花恨死了,早知道不給他了。
冬青眨眼,“不叫六姑爺叫什麼?”
宋繁花道,“你平日裡怎麼叫他還怎麼叫。”
冬青撇嘴,“你這樣說六姑爺會傷心的。”
宋繁花氣悶,“都說了不許這樣叫他!”
冬青訥訥地不敢言了,片刻後低語一句,“不叫就不叫,不就一個稱呼。”
宋繁花渾身都很疼,此刻心更疼,說不出來的感受,可肚子餓,有氣無力,只能讓冬青喂,吃飽之後她又躺下去睡了,冬青看她一眼,又給她掖了掖被角,收拾殘盤碗筷,出門。
剛把門反手關上,擡頭就看了段蕭,他靠在牆壁一側,髮絲微垂,臉掩埋,不知道在想什麼。
冬青嚇了一跳,但還是喊一聲,“六姑爺。”
段蕭輕輕嗤笑,眉角生冷,“她不讓你這麼喊你就不要這麼喊。”
冬青一噎。
段蕭看一眼她手中的殘盤子,問,“她吃好了?”
冬青嗯一聲。
段蕭又問,“燉了湯沒?”
冬青道,“燉了。”
段蕭點點頭,“她喝了?”
冬青說,“喝了。”
段蕭直起身子,往那門上看一眼,默默地說,“我還沒吃呢,你下去備點飯菜到偏堂裡。”
冬青應一聲,立刻下去備飯。
段蕭沒有去偏堂,也沒有進臥室,他去書房,將夜不鳴、飛天貓、張三牙、七非、沈九都叫了來,等人都到齊之後他將那塊金虎符拿了出來,當虎符被擺在桌面,這五個人俱是一顫。
飛天貓猛地衝上去,雙手按在桌沿,兩眼死死盯着那個金燦燦的虎形符案,冷聲道,“金虎符?”
段蕭道,“是。”
張三牙也走過來,一臉陰沉地笑,“當年南天門一戰,雲氏調動金虎符三軍,夥同叛亂者,裡外夾擊,讓段家軍和主公慘死於黃泉,如今,這枚金虎符,竟又落到少爺手裡了,真是老天開眼。”
段蕭慢聲道,“不是老天開眼,是人爲而至。”他擡頭看着面前的五人,一字一句道,“原本我就知道金虎符一定會落在我手上,而即定的計劃裡,金虎符落了我手,我就必然要讓這三軍死在外面,在滅了三元湖、馬洲和醉風城的暴亂後,他們也會葬身沙場,可雲蘇手中有東西虎軍,那也是很強的力量,若金虎府就此隕落,倒是可惜了,但不毀三軍,我難解心頭之恨,那麼,就只好讓他們自相殘殺了。”說到這,頓頓,抿抿脣,又輕笑出聲,“雲淳大概不會知道,這金虎符落了我手,他就再也收不回去了。”
七非挑挑眉,挑開一馬平川的冷冷殺意,問,“少爺何時出發?”
段蕭道,“今夜子時。”
七非道,“皇上手中少了金虎符,要殺他就容易多了。”她冷笑一聲,“雲淳的命,我替少爺取來。”
段蕭擡眸,輕緩笑道,“不用。”
七非擰眉,“不殺那狗皇帝?”
段蕭道,“殺是要殺的,但不用我們出手,雲蘇從回來就一直按兵不動,大概就是在等着我離京呢,對我們來說,金虎符離京是好事,對雲蘇來說,金虎符離京也是好事,京城一空,雲蘇就會有所行動,而我猜。”段蕭伸出手,一聲一聲地敲擊着桌面,“雲蘇最先要殺的人不是皇上,而是我。”
沈九虛蒙着眼道,“你前腳帶着金虎符走,他後腳帶東西虎軍跟上,前有三元湖、馬洲、醉風城的暴動勢力,後有東西虎軍的逼殺,少爺夾在中間,必死無疑。”沈九嘖嘖道,“這個雲程,也不是好鳥啊,金虎府一調走,京城就任他爲所欲爲,兩面夾擊,既能斬殺少爺,也能滅了不受他支配的金虎符三軍,這麼一來,他就穩控局面了,真是好計策。”
段蕭笑道,“他若不厲害,皇上也不會顧忌這麼多年了。”
七非冷笑,“這等心思詭計之人,合力殺了。”
段蕭搖頭,“別犯險,雲蘇的實力我都猜測不出來,不要做無謂犧牲。”
七非冷哼一聲。
張三牙插一句,“三元湖、馬洲、醉風城這三地不是一直默不作聲的嗎?怎麼突然就暴動了?”
沈九一聽,也道,“是啊。”
七非瞪着他們,“這麼白癡的問題你們還問?當然是雲蘇搞的鬼。”
張三牙一噎。
沈九也一噎。
段蕭卻眯起了眼角,到底是誰搞的鬼?
夜不鳴道,“局勢既然這麼複雜,少爺又不讓我們對皇上動手,卻把我們都召過來,是另有安排吧?”
段蕭點頭,“是。”
五個人附耳過來,等段蕭安排完,五個人又無聲無息地消失。
段蕭拉開書房的門走出去,他去偏堂吃飯,吃完飯他對無方說,“你留下。”
無方不幹,“我要跟少爺一起。”
段蕭看着他,緩緩說,“我若有事,你跟着也無用,我若無事,你跟着就浪費。”他拍拍無方肩膀,“你留在京都保護宋繁花,雖然她不一定需要你的保護,但留下你,我纔會放心。”
無方還是不幹。
段蕭瞪他,“這是命令。”說罷,又加一句,“我沒跟你商量。”
無方很鬱悶,可段蕭鐵定了心要讓他留下,他說什麼段蕭都不改變主意,最後他氣哄哄地走了,段蕭站在門前看了一會兒降下來的夜色,緩緩,收回視線,去了堂屋,他在堂屋裡躊躇了一會兒,掀簾進了內室。
內室的牀上,從冬青喂完宋繁花吃飯見她又躺下後,冬青就將牀幔放下了,所以,段蕭不知道宋繁花有沒有醒,也看不到她的臉,他杵在門口靜默了一會兒,擡步,走向大牀,到了牀邊,他伸手撩開半截牀幔,牀幔下,女人的臉雪白晶瑩,薄被搭在胸間,肩頭裸露,細膩的肌膚印入眼簾,連同那深痕的牙印也印入眼簾,同時,涌入腦海裡的,是昨夜的記憶,柔嫩的能滴出水的肌膚,香氣襲人的汗,勾人的媚叫聲,緊窒溼滑的感覺,那一瞬間,段蕭只覺得眼前的女人幻化成了妖精,勾引他入魔,他狠狠吸一口氣,緩慢坐在了牀畔,他伸手,輕輕觸了觸她的臉,惹得宋繁花嚶嚀一聲,他幾乎是不假思索的,在她的嚶嚀聲起的時候,垂頭吻了下去,一觸到她的脣,他就覺得這天地間什麼都沒有了,只餘她一人。他伸手,摟住她的腰,靜靜品嚐着這世間獨一無二的美餐。
段蕭不敢再動粗,或者說,不敢再無所顧忌的吻,畢竟昨夜,他好像真的把她的嘴啃的有點過了,靜靜的廝磨了一會兒,他鬆開她,擡頭,然後,就對上了一雙燦然如星海般閃耀而又清亮的眸子,段蕭一怔,頃刻間耳朵又紅了,他猛的坐直身子。
段蕭其實不知道要怎麼面對宋繁花,呃,大概是要關心一下身子,聽說女人的第一次都很疼,他輕咳一聲,慢慢轉過頭來,看向躺在那裡的女人,低聲而小心翼翼的,生怕驚着了她,問,“醒了?”
宋繁花模糊地嗯一聲,大概還沒有醒,聲音都是軟糯的。
段蕭聽的心笙搖曳,卻不敢亂動,手臂剋制地壓在牀被上,看着她。
宋繁花也看着他,看着看着又閉上眼睡了。
段蕭伸手摁摁眉心,坐在牀邊好大一會兒之後才脫了鞋子,合衣往下仰躺,用被子將佳人裹住,挾進懷裡,無奈地低嘆,“可真能睡。”
宋繁花眼睫顫了顫,似乎感覺段蕭是有話要說的,可最終不知爲何,聞着他身上的松竹氣息,她又睡了過去。
等她再次睜開眼,段蕭不在了,她氣的大罵,“逞完兇就逃,太過分了!”
冬青聽着她的罵罵咧咧,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無方聽着她的罵罵咧咧,無聲翻白眼,心想,我家少爺連夜率軍去平暴亂,你倒好,睡的一塌糊塗,連臨別前的祝福都沒有,你還罵,罵屁啊?
宋繁花睡了一天一夜,起來卻驚覺身體不疼了,就連身上的淤青都散了,她問冬青是不是她給上的藥,冬青說不是,宋繁花便想到是段蕭上的,她氣火壓了一壓,對冬青說,“我要洗澡,你去備熱水。”
冬青嗯一聲,立刻下去燒熱水。
熱水提進來,宋繁花掀開被子就跳進浴桶裡,洗澡的時候她沒讓冬青離開,而是讓冬青給她搓背,她閉着眼,雙手撐在大木桶的邊緣,對冬青問,“段蕭是什麼時候走的?”
冬青道,“昨日夜,午時過了就走了。”
宋繁花問,“去做什麼了?”
冬青搖頭。
宋繁花便不再問,等洗罷澡,她換好衣服,出來,把無方叫到跟前,衝他問,“段蕭去做什麼了?”
無方看她一眼,說,“平暴動去了。”
宋繁花問,“皇上給他兵了?”
無方道,“給了。”
宋繁花問,“什麼兵?”
無方說,“金虎符三軍。”
宋繁花眼瞳狠狠一縮,頃刻間擡起臉來,那臉上覆了一層愕然,愕然過後又是驚喜交加,不過很快她又憂愁了,金虎符三軍只忠皇室,雖然虎符到了段蕭手中,他能不能運用起來就很難說了,而皇上把這麼重要的護身符輕而易舉地給了段蕭,真是讓人不疑心都難,他就不怕段蕭反噬他嗎?以雲淳的心思不可能沒想到這些,但他還是交了,是爲何?真的只是爲了平暴動嗎?抑或是,故意讓段蕭把兵帶走,如此一來,他就能將金虎符三軍的實力保存下來?
宋繁花想到京城中還有一個雲蘇,還有一個柳纖纖。
段蕭一走,很可能這兩個人又搞到一起了,這兩個人一旦又聯手,遭殃的是誰?
宋府!
宋繁花立刻跑到書房,加緊寫了一封信,信是寫給宋明慧的,信上內容沒什麼大開大殺的,只是姐妹間的日常問候,這也是宋繁花離開衡州這麼久以來的第一封家書,是以,長篇長幅,寫了她這一路的所見所聞,寫了她在瓊州見到了宋陽,寫到了柳纖纖當了貴妃,寫到了三元湖三地的暴動,她寫了很多,可在宋明慧接到這封信,看完後,讀懂了一個意思——天下要亂,明哲保身。
身爲衡州首富,怎麼才能名哲保身?
——瓊州。
信中格外提了宋陽在瓊州一事。
宋明慧默默地將信收起來,去找宋世賢,宋世賢在經了柳纖纖一事之後沉默了許多,當然,也越發沉穩了,曾經的溫潤公子,依舊溫潤,但眉眼間卻不再夾雜笑容。
宋明慧看着這樣的宋世賢,心裡是痛的,可痛也沒辦法,感情在自個心裡,是死是生,只有自己能掌控。
宋明慧去東院,常安看到她,連忙喊一聲,“二小姐。”
宋明慧問,“我大哥在院裡沒有?”
常安道,“在的。”說罷,又加一句,“跟戚煙在四環湖上,說是餵魚。”
宋明慧點點頭,帶着冬嚴去了四環湖。
四環湖的命名來自於它本身奇特的水流,水流是以東西南北四個方向的起源開始,又終結於東西南北四個方位的起源,很有趣,而泛舟在這湖中,會有一個很有趣的現象,就是你不用搖槳,小舟會隨着水流而起,又會隨着水流而止,宋世賢與戚煙坐在帶着頂棚的小舟上,一人坐着喂着河裡的魚,一人站着欣賞着河裡的魚,河裡的水,以及,舟上的人。
宋明慧走上橋,當小舟泛水而來的時候,低垂着頭欣賞着河水裡翻浪的小魚的宋世賢沒看到,戚煙倒看見了,她揚聲喊,“二小姐。”
宋世賢眉頭動了動,擡起頭。
宋明慧看着他,“大哥,六妹來信了。”
宋世賢一驚,頃刻間讓那一雙時常毫無情緒的眼炸出一絲別的情緒,他低聲道,“六妹?”
宋明慧道,“是。”
宋世賢問,“她可安好?”
宋明慧道,“她很好。”
宋世賢問,“她如今在哪兒?”
宋明慧溫溫地笑道,“大哥想知道,何不自己來看看信,信挺長的,幾乎寫滿了六妹妹的經歷,哦,對了,還有我爹和我孃的信息呢。”
宋世賢終於坐不住,站起了身,當他拿過宋明慧遞過來的信,看完,目光微微動了動,他看向宋明慧,“你讓我看信,不只是讓我看六妹的吧?”
宋明慧坐在椅子裡,一如繼往的溫和淡定,笑道,“大哥在感情一事上也許是糊塗了點,可對別的事向來精明,你覺得,以六妹的意思,我們要怎麼做?”
宋世賢將信紙慢慢收起來,慢聲說,“段蕭去了三元湖。”
宋明慧道,“是。”
宋世賢沉聲問,“三元湖離哪裡最近?”
宋明慧道,“瓊州。”
宋世賢說,“那我就去瓊州,開設宋氏商號瓊州分號。”
宋明慧一怔,她說,“宋氏商號不出衡州,不設分號,這是十年前我爹立下的規矩,大哥若貿然……”
話沒說完,宋世賢就輕聲打斷她,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推開那一扇擋視線的軒窗,眼睛落向天邊,沉聲問,“信上是說二叔在瓊州吧?”
宋明慧點頭,“是。”
宋世賢看着天邊,慢慢背起手來,“那我打破了祖規,自會到二叔面前請罪,但瓊州分號,勢必要開。”他轉了一下頭,側臉微暗,帶着冷意,“只有這樣,宋府才能保存財力,柳纖纖能夥同雲蘇搬動衡州宋府,卻不會動瓊州宋府,六妹的意思,不就是這樣的嗎?”
宋明慧急道,“可如果這樣的話,宋府豈不就落了雲蘇的掌控中?信中說瓊州蘇府是雲蘇的母家人。”
“正因爲這樣。”宋世賢道,“纔去瓊州。”
宋明慧一時沒明白。
宋世賢卻是推開門要出去,宋明慧立馬問,“大哥要去哪兒?”
宋世賢道,“段府。”
宋明慧一愣,“去段府做什麼?”
宋世賢道,“找夜辰,這趟瓊州之行,他要陪同。”
宋明慧還要說話,宋世賢已經走了,他去段府,找夜辰,夜辰聽說他要去瓊州,吃驚地瞪大了眼睛,問,“你沒發燒吧?燒壞腦子了?這個時候去什麼瓊州。”
宋世賢道,“段蕭在瓊州不遠的三元湖。”
夜辰皺皺眉,“我家少爺在哪那是他的事,我沒有接到調令通知,不會擅離衡州。”
宋世賢將宋繁花的信掏出來,給他看,夜辰雖疑惑,卻還是展開信看了,看完,他又一驚,他看着宋世賢,又想到宋繁花曾說他命不過三個月,他掐指算算,從宋繁花說這話到現如今,已經過去三個月了,他應該不會再出事了吧?他將信合起來還給宋世賢,說,“好,我送你到瓊州。”
他說送,並非陪同。
宋世賢也沒在意,又回到宋府,調動人員,要去千里之外的瓊州開分號,所帶人不能多,也不能少,多了會引人注意,少了會讓瓊州分號無法正常營業,宋世賢想了想,帶了三個一級掌櫃,二個算帳能手,又加一個跑堂的,人員定好後,就是差銀錢了,宋明慧的意思是,宋府財產九成以上全都轉移,但宋世賢擔心這一路上會遇到意外,造成不可挽回的損失,便沒同意,宋明慧擔心衡州這裡也會出意外,就堅持自己的意見,結果,兩人意見達不成一致,僵持了下來,當宋清嬌帶了嶽文成回家探親,聽聞此事後果斷地說不如兵分兩路,錢由她與嶽文成帶上,衡州宋府有錢沒權,可衡州嶽府就有權了,一般人是不敢動的,宋世賢覺得這主意不錯,宋明慧雖不想宋清嬌顛簸那麼遠,可目前情況似乎不容他們去旁顧太多,只得應了。
嶽文成回去後把這事告訴了嶽老太太,嶽老太太拄着老柺杖,沉默了一會兒,才說,“你能把韓家的那個怪醫拉上,祖母就同意了。”
嶽文成問,“爲什麼要拉上韓稹?”
嶽老太太瞪着他,“不然,我的曾孫若是在外面出了什麼事,你拿什麼賠?”
嶽文成撓撓頭,“還沒懷上呢。”
嶽老太太揚起柺杖打他,“沒用。”
嶽文成臉一黑,嶽老太太朝他揮手,“去去去,別在我跟前晃。”
嶽文成鬱悶地回去了,一回去就向宋清嬌告狀,宋清嬌瞪他,“你沒跟祖母說我懷孕了?”
嶽文成抱着她,“我若說了她還會讓你去嗎?你不去的話我也不去,可我不去的話,大哥那邊就僵住了,現在的問題不是祖母那裡,而是韓稹。”
“韓稹?”宋清嬌問,“關他什麼事?”
嶽文成嘆道,“祖母說了,如果不能把韓稹帶上,我與你就都不能去。”末了,看一眼她的肚子,又道,“她老人家怕你肚子裡的曾孫有危險。”
宋清嬌摸着自己的肚子,也才半月孕,什麼都感覺不出來,連身材都沒變樣,她想到肚中孩子,想了想,說,“那你去請韓稹。”
嶽文成搖頭,“我請不動。”
宋清嬌蹙眉,“那怎麼辦?”
嶽文成說,“沒辦法。”
宋清嬌揚手就給他一掌,“什麼叫沒辦法?你快去想辦法!”
嶽文成嘟嘟嘴,瞪她一眼,認命地去想辦法了,他去韓府,找韓稹,韓稹不見他,他又去找韓老太太,韓老太太倒是見了他,但嶽文成卻不敢言明自己找韓稹的真正目地,編了個理由,韓老太太自然是把他打發走了,嶽文成出了韓府,沒走,就盤桓在韓府門外,等到了晚上,夜黑了,伸手不見五指的時候,他縱身一躍,翻過牆頭,去了韓稹的院落,只是,剛落地,眼前便閃來九道光,他避過了光,卻沒能避過那個陰邪男人的襲擊。
意外受一掌,嶽文成捂着胸口喘氣。
韓稹背手站在夜色裡,冷風吹起的袍尾乍現幽光,他笑道,“嶽公子,什麼時候幹起樑上勾當了?”
嶽文成呸他一聲,“你知道我要來?”
韓稹道,“當然。”
嶽文成蹙眉,慢慢用內息調理了一下紊亂的氣息,但不知爲何,胸口還是很疼,但爲了能請動韓稹,他還是走了過來,往韓稹後面的石椅裡一坐,嶽文成悶悶道,“你剛那一掌是想要我的命?”
韓稹站立不動,仰臉望天,“是啊。”
嶽文成怒。
韓稹轉過身來,看向他,“不把你打傷,你又如何把我請出去呢?你剛中的不是我的掌風,而是韓氏九針裡的穿心針,除了我,天下無人可解。”
嶽文成一怔。
韓稹望着他,輕輕笑道,“唔,就算你不來請我我也會去的,因爲宋繁花也會需要我。”
“嗯?”嶽文成沒懂。
韓稹雙手往後一背,寬大的袍袖在空中走出一個弧度,自成一股微風,風旋崛地而起,吹的他的袍幅和髮絲也跟着飄飛,嶽文成聽見他說,“她還會遇到死劫,而那死劫,唯我九方銀針能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