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溪就那樣看着他,悲哀從骨髓往外蔓延,通過骨頭,肌肉,穿過皮膚,從每一個毛孔裡滲透出來。血液也被悲哀凍結。剛剛她還想到正好能夠見見他,或許要去府河的念頭還是因他而起,——給表弟送錢是真的,想和他見面也是真的。只是沒想到他竟然是這樣的,她在一瞬間被悲哀擊垮,身心遭遇的重創比知道齊澤****更猛更烈,最起碼齊澤****她損失的是錢,她不在乎齊澤的感情所以在這點上他打不倒她。而他……是她精神的維繫靈魂的寄託,卻也這麼冷酷無情,連一點點最起碼的溫情都沒有。就算是網上的虛擬的朋友和現實不能靠近,他也用不着懼怕到這個樣子啊。那次無意的見面他給她留下了極深極好的影響,才讓她對他的信任就要像自己對自己的信任一樣了,卻原來……如此!
她感覺到眼前發黑,整個地面旋轉,嗖嗖嗖……
終於,她悽慘地笑了笑:“沒事,我不會打擾到你,我是真的有點事,辦完我就回來了。”
他的眉頭蹙的更緊,伸手在鍵盤上打字:“我是在想明天的工作,我計劃一下想抽出一點時間和你見個面,你說什麼?”
“不必了,你還是忙你的工作,我不會影響到你。”她的嘴角露出一絲冷笑,掛滿了對他的鄙夷。
他專注於自己的心思,沒有注意到她的表情,更不知道她想了些什麼,伸手指了她一下才在鍵盤上打字:“你說什麼?我是一定要見你的。你說,你什麼時候能夠把事情辦完,然後你打我電話,我去接你。”
府河雖然不是很大的城市,但畢竟是地級市,城市具有的繁華在這兒沒有一點遺漏。清溪站在街上的感覺就是面對着滾滾紅塵。她的背後是府河最大的商城“南國風情”,面前不遠的地方就是立交橋,橋上是人,橋下也是人,她不知道這些人從何而來又到何處而去,所有人好像都行色匆匆。人聲、車聲、店鋪中促銷的喊聲、音箱中流行曲的聲音等等等等,混雜在一起讓她不分東南西北。她就愣愣地站在那兒等,手裡捏着剛剛給他打過電話的手機,臉上茫然的神情就好像一個傻子。她不知道是不是該等他,完全沒有思維,當然急於見到他的焦躁也在身體裡亂竄。
她希望他快點兒出現,又害怕他出現。見到他該說些什麼?熒屏中面對着他感覺到的是親切和溫暖,可這種情況下見到的他又是什麼樣子?她和他是熟悉的,熟悉到隔着熒屏她就能夠感覺到他的氣息。可此時想到他卻覺得十分疏遠和陌生,曾經想到過真正和他在一起會是什麼樣的感覺,現在卻不敢去想了,只覺得無法逾越的隔閡和疏離。就算真正見過也不行,她想過了,那次是無意的,沒有心理負擔,那個時候見到他和現在見他完全不一樣,那時不知道他是誰,而現在……把他當什麼人呢?一般朋友絕對沒有這個心情的,那麼……該怎樣對待?
他在接到她電話的那一刻確實慌亂了一下,他還沒有做好見她的準備。他是鎮定的人,從事的職業和他的年齡讓他沉穩果斷,可想到要面對她他還是慌亂,真正的慌亂,不知道該怎麼對待她。她……那個小巧玲瓏的女人,把她當一般朋友嗎?嚴格地說,他們連普通朋友都算不上,自己連自己的真實面目都不願意讓她知道,他不知道爲什麼不願意讓她知道,反正就是不願意讓她知道,不完全是不信任她,而是說不出的顧忌。可在心靈的深處,他覺得她就是自己最親近的那個人,也是自己尋找了大半生的那個女人,這樣一想他慌忙搖頭把這個念頭打落。站了一會兒,他把代表身份的工作服脫掉,走出了辦公室。
儘管急於想見到她,可又擔心見到她,所以他的車開的並不快,可就算不快也畢竟是車,老遠他就看到了那個立交橋下的身影。
淡紫色的春秋裝,肩上誇白色的女式挎包,高高挽起的髮髻,因爲距離還比較遠,他能夠看到的只有這些,但也就這些內容,他就斷定是她,憑的是感覺。
他的心一下子急跳起來,是林兒。
隨着距離的拉近,她身材的輪廓更加明顯,他一邊開車一邊注意着她,中等偏高的身材,微顯豐滿卻十分緊緻,被合體的服裝包裹的恰到好處,就那樣自然地站立着,陽光而明朗,清新而悅目,那份典雅和莊重的氣質凜然而不可侵犯,讓他覺得她有點冷,心裡剛剛升起的對她那點親近之感一下子消失了,他的面容嚴肅了起來。走的更近了,他終於看清了她的面容,和視頻的時候一樣,只是更加端莊而已,眉宇間隱藏着淡淡的憂傷,目光中有一絲茫然,她的樣子讓他的心裡不由一痛,他知道她肯定是有什麼事情。
清溪不知道他開的是什麼車,只是茫然地等,心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每一輛從她身邊經過的車她都看,結果都不是,希望的眼神換來的是失望的打擊,讓她心裡生出難過,他是不是不願意來見自己?她把目光投到更遠的地方,目光中的憂鬱更重。她想起他說的話,網友的交往最好就限於網上,給彼此留下一點距離,這樣才能夠久長。
——那她是不是不應該和他見面?
來不及想的更多,一輛銀灰色的小車輕輕滑過來,停在清溪的面前。清溪把目光收回,落到了面前的車上,因爲車窗玻璃的阻擋,她看不清裡面的人。正在疑惑,車窗徐徐搖下,她從縫隙中看到了他。他沒有下車,只是打開了車門。清溪猛然看到是他,一時間不知道怎麼辦,他卻示意她趕快上車,她猶豫了一下跨了進去。關上車門的那一刻他說:“我們快走,這兒不讓停車。”
清溪“哦”了一聲,便再也無話,腦子裡一瞬間空空如也。她沒有慌也沒有亂,坐在他的身邊只是覺得拘束,說不出的拘束——原來網絡和現實還是有太大的差距。她只是偷眼看着他,他的目光注視着前方,似乎在專心地開車。
“事情辦妥了嗎?”他扭頭問她。
她慌忙把偷偷瞄到他臉上的目光收回,深深低了頭,一下子手足無措,稍微待了一下又擡起頭來:“辦妥了。”
他笑着看她,也是“哦”了一聲。然後就那樣微笑着看她。
清溪也並不是普通的足不出戶的農家婦女不敢見人,可不知道爲什麼突然她不敢看他,坐在他的身邊,就好像小學生坐到嚴厲的老師身邊那樣侷促不安。怎麼了?她問自己。何況不是第一次見面,這是怎麼了?網上面對他的時候,她可以一邊打字一邊把目光留在他的臉上,現在卻沒有絲毫勇氣看他一眼,怎麼了?她不知道自己怎麼竟然成了這樣。曾經有多少次夢到他的時候,她就在他的身邊,自然而隨意。現在真的到了他的身邊,反而成了這個樣子,爲什麼?她緊緊皺起了眉。
“林兒……”
他輕輕地喚了她一聲,她沒有注意竟然被嚇的激靈一下,猛地扭頭看他。而他,也正在看她,那目光溫和、柔順。她的目光被黏住,再也躲閃不開。他輕輕一笑:“你能待多久?”
清溪這纔想到她馬上就要回家,目光一下子黯淡下去,伸手看了一下腕上的表:“離發車還有一個半小時。”
她的話讓他神色一變,目光受驚似的收了回去:“就這麼點時間?”說着車速快了許多,“既然你已經吃過飯了,那我們就找個地方歇一會兒吧。”
清溪對這個城市並不熟悉,只是讓他帶着穿過喧鬧的街道,走上一條兩旁都是高大樹木的街道。然後他找到一個相對僻靜的地方停下車來。熄滅火,他轉過身來靜靜地看着清溪,臉上的微笑也是分外安靜。清溪剛纔的拘謹完全消失,也扭頭看着他,兩個人四目相對,卻都沒有說話。也許是平時每天都說話,心中所有要說的話都已經說盡,也許是這種方式他們都不習慣,他們就那樣沉默。
清溪清清楚楚記得他們在北京的時候,並不是這個樣子的,可現在爲什麼沒有了那個自然?
“你的事情還順利嗎?”他仍然看着她問。
他的目光和在網上的時候一樣,只是這樣近的距離,多了的真實讓她覺得不習慣而已,不過也因爲這份真實,讓他看起來更親切,她也微微一笑:“順利。”
他們還是遵循了他所說的網上的規則,不用知道太多。所以他不問她是什麼事,她也沒有說是什麼事情。
他們相互凝視,熟悉和陌生,親切和疏遠,溫暖和冷淡……他們是心靈上最接近的兩個人,卻也是遙遠到她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的兩個人,時間在兩個人之間靜靜流淌。
“你……還好嗎?不是有什麼事吧?”他溫柔地問。他從她的神色間感到她肯定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