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密斯的眼光掃過了我,只略一停頓,就繼續掃過每一個他看得見的人:“非常的榮幸,我這次能受命參與這次特訓,鼓舞士氣的話,我想還是留給你們的長官去說。我只希望在這短短的一個月時間裡,我們大家能夠共同努力,把我們的工作圓滿的完成。先生們,你們有信心嗎?”
丘八們參差不齊的嚷嚷着:“有信心……”
黃文烈皺着眉:“都沒吃飽飯嗎!大點聲!再來一遍,有信心嗎!”
“有信心!有信心!”
這次的迴應雄壯有力,深得兩位美軍教官讚許,兩個人分工明確,卡羅爾上士負責具體帶隊,史密斯負責總體指導。
在美國人的指導下,丘八們開始了接受着一些近現代的軍事訓練,所有人都很認真,他們或許不是最強壯最聰明的軍人,但是絕對是最願意虛心學習的軍人。
中午的時候,教官們出去吃飯,訓練也進入了休息時間。
毛小豆湊到我跟前:“安子哥,我餓了,你還有吃的沒?”
“牀底下還有半張雜糧餅,吃完了再出來,別把大夥兒的饞蟲都引出來。”我低聲的囑咐着。
“知道咧。”毛小豆歡天喜地的跑去了營房。
我坐在地上遠遠地瞧着黃文烈,按說他怎麼也是一個團長,完全可以不必和我們一樣每天兩頓飯的忍飢挨餓,可是黃文烈卻甘願和我們保持一樣的伙食待遇,真是讓人費解。他站了一上午,現在也依然站的像一根標槍一樣的筆直。
你可以說他是與衆不同,也可以贊他是曲高和寡,但是我找到了他之前處處受排擠的原因——格格不入纔是他最形象的註解。
——染缸裡有一塊永遠也染不上色的布,最合理的結局就是被挑出來,扔到角落裡與垃圾同命。
在上峰同僚的眼裡,黃文烈無疑就是那塊染不上色的布。
下午訓練的時候,一輛威利斯送來了一位微胖的上校軍官,四十多歲的年紀,留着和黃文烈一樣的八字鬍,過分白皙的麪皮讓他看起來很有些儒雅風度,若不是穿着軍裝,倒是更像是某個學校教員某間洋行的買辦。
黃文烈快步迎了上去,雙腳一併敬了一個軍禮:“汪參謀長好。”
那位汪參謀長就笑着:“哎呀,文烈,放鬆,放鬆,怎麼和我還搞的這麼生分?”
黃文烈:“這次文烈能夠得到這次機會,多虧了汪參謀長的大力舉薦。文烈先謝了。”
汪參謀長微笑着拍了拍黃文烈肩頭:“文烈,你我是兄弟,是一家人,一家人哪能說兩家話?可不好再提什麼謝字了。”
我很驚訝,我原以爲黃文烈能被踩的這麼徹底,一定是和朝中無人有很大關係,哪曾想他竟然還有這麼一位參謀長朋友,而且看起來關係很密切的樣子。
汪參謀長轉向正在操練的丘八們,感嘆着:“這一眨眼,我也有大半年沒帶過兵了,看着他們的生龍活虎的,真是倍感親切啊。”
“對了,還有個事兒和你說,最近幾天陸陸續續的還會有兵源送過來接受特訓,大概有四五百個吧,經過師裡同意,也都劃歸到你的團。”
黃文烈有些驚喜:“這真是太好了!……只是,不知道我們的武器裝備何時才能派發?”
汪參謀長皺了鄒眉:“文烈,你還看不出現在的形勢嗎?現在是有什麼,都不如有人來得重要!你手底下有了人,上峰自然會給你派槍派炮派物質,你不應該擔心什麼武器裝備,而是應該抓緊時間,把你這個團的兵員數字提高上去!”
黃文烈雖然性情耿直,但是並不代表他會是個笨人,我甚至時常會覺得,他其實什麼都看得通透,什麼都明白,只是天性的驕傲,讓他不願意去向權貴迎合罷了。
黃文烈:“文烈還請汪參謀長指教。”
汪參謀長搖搖頭:“哪有什麼指教,我無非是想,聚沙成塔,集腋成裘,總是聊勝於無啊。”
黃文烈若有所思,汪參謀長滿眼的期許,而我只想趕快結束訓練——肚子裡早已經是飢腸轆轆了。
史密斯認真的一絲不苟,絕沒有要提前結束訓練的意思:“先生們,不要只顧着你們的前方,也要多照顧一下你們的側翼,後衛!”
場地中央正在進行部隊推進時的隊列演練,以前上了戰場就喜歡扎堆的丘八們,現在正在逐漸學着和自己的同袍們保持些距離,因爲有人告訴他們,一窩蜂式的扎堆,只會更早更多的引來敵軍炮火。
晚上開飯的時候,我們驚喜的發現,伙食標準已經比第一天要好了許多。白米飯、南瓜燉肉,每人一勺絕無遺漏,雖然同樣沒有傳說中的英國罐頭,但是在這個餓殍遍地的年代裡,這已經是足以讓人心滿意足的一餐。
黃文烈派給了我一個任務:去街上網羅那些敗退下來的潰兵。聚沙成塔,集腋成裘這句話看來他倒是深以爲然,並且立刻付諸於行動。
第二天,帶着黃文烈的命令,我沿着昆明城的大街小巷,像一個給什麼要什麼的叫花子,開始對那些或是蹲在街角曬太陽、或是四處遊蕩的潰兵們,開展說服教育加鼓動宣傳。
“國家興亡,匹夫有責!你們是拿槍殺鬼子的士兵,不是伸手要飯的乞丐!”
“我奉命對你就地進行整編,立刻跟我去我們的營地……”
“我們是什麼軍隊?中國軍隊!馬上就要去打日本人的中國軍隊!”
“我的長官愛兵如子,待人寬厚,軍餉足額發放,絕無拖欠……”
我是連哄帶嚇唬,足足忙活了一上午,卻是收效甚微。
沿着城隍廟的外牆往回走的時候,一個穿着軍服的丘八忽然的從拐角處竄出來,倉皇失措的差點撞到我。
緊接着後面傳來一個女人的尖叫聲:“來人啊,當兵的搶東西了!快攔住前面那個當兵的!”
我還猶豫着要不要去追的時候,一個身影蹭的一下越過了我,幾步就趕上了前面的丘八,然後就聽到殺豬一樣的慘叫。
“軍人的臉都讓你丟盡了!搶女人!癟犢子玩意你,有這能耐跟小鬼子使去啊!”
罵人的騎在搶東西的身上拳打腳踢,他的憤怒似乎憋悶了好久,而終於找到了一個發泄的地方。
穿着旗袍的女人驚驚慌慌跑到了,一邊撿起落在一旁的包,一邊躬身道謝:“謝謝這位軍爺了,謝謝了。”
我這才發現,見義勇爲的也是個丘八,雖然他的軍服看起來比壓在他身下的那位捱揍的還要破舊。打人的根本不理會道謝的女人,他只顧揍着身底下那個被他認爲丟了軍人臉的傢伙。
直打到被搶的女人都看不下去,主動的勸解着說:“算了,軍爺,你看我也沒損失什麼,你再這麼打下去怕是要鬧出人命了。”
也許是真的擔心打出人命,也許根本就是他已經發泄了憤怒,打人的站起了身,罵道:“這種欠收拾的貨,打死都他孃的活該!”
這時候我其實已經聽出了他的聲音。
他——段彪轉過了身子,看着我,表現一副出離的平靜,似乎早就知道我站在那一樣:“安子,我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