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飛和林藝專程去報社拜訪了黃總和劉總,通報了飛訊技術的處理情況。黃總對陽光的內部事務沒有作任何評價,只是提出一個要求,以前所有的預算都必須重新審計。何飛二話沒說就同意了,並表示報社可以派人蔘加。至於雙方以後的合作的模式,何飛也提出了一個設想,由報社和飛訊技術雙方共同組成一個專門機構來負責。但黃總卻表示這個事情不能太着急,應該先看看情況的發展再說。何飛當然明白,黃總的意思還是不放心,也就不好再說什麼。
但誰也沒有想到的是,這件事一旦擱下,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僅僅幾天之後,國家頒佈了房地產新政,隨後陽州市也公佈了一系列配套措施。按照陽州新的城市發展規劃,陽光麾下的柳樹坪項目果然如期得以重啓。
這件事理所當然地成了陽光集團的當務之急,除了這個頭等大事,所有其它的事,暫時都被何飛擱到了一邊。
柳樹坪位於市區西郊,最初是市裡規劃的工業開發區。首輪招商引進的項目是一家大型化工企業,後因離明月江較近,環保評估未過關而被否決。此後工業開發被叫停,擱置一段時間之後,用途又被改作大型生態居住園區示範基地。
綠色生態小區還沒正式立項,本市和外地一些大大小小的房地產公司,就紛紛盯上了這塊肥肉。但就在這時,卻發生了一件大事。當年夏天暴雨成災,明月江江水暴漲,陽州遭遇百年不遇的大洪水。江水沖垮防護堤,涌進柳樹坪,造成了一場空前的大災難。本來對於開發商來說,這應該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如果能把握好,可以節省不少拆遷成本。但可惜的是,之前建工業開發區因賠償太低,當地住戶集體抵制都拒絕簽約,所以徵地工作遲遲都未取得進展,而轉型消息傳出之後,當地人更是把地皮緊緊抓在手裡,等着誰出價高就賣給誰。而開發商卻在都在各自找門路,拼命想降低拿地成本,所以誰都還沒來得及下手圈地。
結果在水災之後,柳樹坪就上演了一幕鬧劇。
災民們紛紛要求撥款救災重建,政府卻拼命做工作讓災民搬遷,一些開發商也以救災爲名摻和進來,還沒拿到地,就開始直接和災民接觸談拆遷賠償問題。而災民們則誰的話也不聽,有錢沒錢都舉債大興土木。美其名曰災後重建,其實卻在拼命擴展建築面積。這樣乾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爲了將來拆遷索賠。這樣的亂局持續了好長一段時間,然後就變成了僵局。除了災民一直在修房子,其他各方誰也沒法動作。據有人粗略估算,這種亂局造成的直接後果就是,僅僅拆遷成本一項,可能就已經增加了若干倍。
政府爲此專門開了好幾次會,討論應對措施。有人甚至提出放棄生態小區計劃,至少三至五年內不再考慮。
於是這事一拖又是一年多。就在大家都進退兩難之際,卻突然冒出來一個財大氣粗的外地老闆,通過高層運作之後空降陽州,很快立項並拿到土地使用權,打算斥巨資打造一座現代化商業遊樂一體化設施。誰知八字還沒一撇,外地老闆後院起火,老家那邊即將完工的項目出了大問題,被迫收縮戰線退出陽州。他撤離柳樹坪時只有一個條件,接手的人必須一次性付清全部款項。
遍觀當時整個陽州房地產業界,有這個能力的除了何飛再沒有第二個人。他當然也沒有猶豫,立即出手乘虛而入,很順利就拿到了開發權,並立即就着手進行開發。當時爲了接手這塊地,他幾乎動用了所有能動用的資金,還靠關係從銀行貸了款。
不能說何飛動作不迅速,也不能說他不大膽,這邊拆遷資金還沒落實,那邊他已經和拆遷戶談得差不多了,只等這邊銀行資金到賬那邊就籤合同籤付款。然而第一筆拆遷資金剛剛到賬,第一批三十個拆遷合同簽完字即將付款之際,國家層面上大趨勢又發生了突然變化。政府出重手調控過熱的房地產市場,並實行嚴格的土地清退政策。
柳樹坪本來就因被洪水沖毀的防護堤尚未修復,同時還存在環保評估等歷史遺留問題,加之又有人給上面寫匿名信,揭發開發招標存在嚴重過程違規問題,結果開發又被擱置起來。這一來何飛傻了,柳樹坪那批等着發財的拆遷戶也傻了。
何飛當機立斷,沒有給已產生法律效力的拆遷合同付款。那幾十戶先是找上門鬧事,後來又到法院起訴。何飛並不和他們翻臉,只派人好言好語請他們去找政府講理,並保證政府一鬆口馬上就付款。最後事情就這樣拖了下來,何飛把銀行那部分貸款,也挪做了它用。
當時有很多看何飛笑話的人,都說他因爲太精明所以才掉進了陷阱。 何飛雖然長線看好房地產市場,但眼前確實也陷入了嚴重的困境之中。但他能把陽光集團做到如今規模,畢竟也有過人之處,非尋常人可比。就在這種最艱難的條件下,他還敢出資和陽州日報合作,以致於後來柳樹坪出事的時候,黃總在報道方面不得不有所顧忌。這也從一個側面說明,何飛這個人相當具有戰略眼光。
柳樹坪項目重啓,對陽光集團來說,眼前當務之急就是拆遷,但衆所周知拆遷沒錢就寸步難行。何飛看了財務部新做的柳樹坪項目預算,被那個龐大的數字嚇得一哆嗦,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
在多方籌集資金的同時,何飛決定深入柳樹坪實地考察一番,也看看拆遷這個窟窿到底有多大。
何飛按照事先的計劃,吃過午飯之後,帶着熊啓去了柳樹坪。爲了不打眼,他們倆特意開了一輛普桑。到了柳樹坪中心居民點一看,根本就是一條擁擠的步行街,任何車都根本進不去,只好先找了個地方把車停好,然後一人一副墨鏡,簡單化了裝,就下車步行,打算先去了村子裡最繁華的中心地帶看看,然後再去周邊幾個居民點轉轉。
這些年隨着陽州城市規模的擴張,原本名不見經傳的柳樹坪,因數度變更開發方向和拆遷問題,一度成爲人們關注的焦點。
柳樹坪具有城鄉結合部的各種典型特徵,環境髒亂差先不去說它,違章建築和居住人口繁雜纔是這裡最大的難題。柳樹坪原本只是個自然村,連周圍所有散住的居民加在一起,也不到一萬人,但如今常住加流動人口已經達五六萬,分散居住在四個比較大的居民點裡。
原來的中心居民點裡,根本沒有正規的街道,幾條古老的青石板路,早已被各色小攤販塞得滿滿當當,臨街民房也都幾乎全部改成了各種店鋪,儼然成了一個小場鎮。尤其是洪災之後,幾乎所有的民居又經歷了新一輪無序的擴建,然後再招租,原本頗有鄉村特色的村子,就變成了無數個大雜院。把一個風景秀麗的柳樹坪,折騰得面目全非。
何飛挑這個時候來柳樹坪,正是相對人比較少的時候。他一路走一路看,心裡越看越發毛。剛剛拿地時他來看過,那時雖然也亂,還完全沒到現在這種程度。沒想到才一年間多時間,人口似乎又增加了,房子和院子似乎也更擁擠了。看樣子這一回如果不借助政府的力量,光憑陽光集團自己,恐怕根本就無法施展手腳。
看完中心居民點,何飛和熊啓又去了周邊三個居民點轉了轉。這幾個居民點比中心居民點要小得多,但基本情況也都差不多。
最後察看的那個居民點叫小池子,這裡本來離國道最近,但何飛之所以把它放在最後,是因爲當初簽了售地合同沒付款那些住戶,大多都在這裡。本來按熊啓的意思,既然所有地方情況都差不多,這裡就不用去了。但何飛心想還是應該去看看,如有可能按先前簽訂的合同執行那就好了。
進了小池子,何飛邊走邊開始估算着整個柳樹坪的拆遷費用,和剛拿地那時的情況作了個比對,顯然成本又增加了。心裡正想着這些鬧心事,卻沒想到更鬧心的事就發生了。
當時何飛和熊啓從一個小吃店門口經過,突然看見從裡面飛快地躥出一個人,緊接着後面就有一個女孩追出來,邊追還邊叫抓小偷。當小偷跑到何飛身邊的時候,他伸腿將小偷絆倒在地,小偷滾了幾滾正好滾到熊啓身邊,爬起來還想跑,又被熊啓當胸一腳踹過來,猛地撞在何飛身上。何飛的墨鏡飛出老遠,兩個鏡片當場摔得粉碎。
這功夫早已有一羣人追上來抓住了小偷,那女孩猛地一把從小偷手裡奪回錢包之後,突然想起來應該向何飛道謝。何飛低着頭正打算逃離人羣,那女孩卻一把拉住他,說謝謝你啊,大哥!
何飛還沒來得及說話,身旁卻有人認出了他,突然大叫起來,說你是何飛!你就是陽光集團董事長何飛!
此語一出,許多人都當場呆住。但僅僅過了一瞬,人們回過神來,就迅速把他圍了起來。有些人已經當場開罵,說何飛你這個騙子!你簽了合同不給錢你還敢來?你個王八蛋今天不給錢就別想走!你來幹嗎?你又來坑誰?
這一來就急壞了熊啓,他施展身手連推帶搡,直接搶入人羣中,帶了何飛就往外闖。怎奈人們死活不讓道,熊啓情急之下,自然而然又動了手,只見他左推右擋,身邊的人便紛紛跌倒,好不容易搶出一條道來,熊啓拉住何飛撒腿就跑。
悲劇就在那一刻發生了,一個追小偷的中年男人,在混亂中不知被誰撞倒在地,不幸的是,他的頭猛地磕在街邊石沿上,當即血流如注人事不省,被送往醫院後,終因失血過多不治身亡。
這一切就發生在那個丟錢包的女孩身旁。這個叫李小玲的女孩,自始至終親眼目睹了整個過程。死者叫張克文,是那家小吃店的老闆,也是女孩的親表哥。當張克文倒在她腳邊那一瞬間,她當即就被嚇傻了。環顧身邊卻只有她自己,其他人正炒炒嚷嚷忙着追何飛。等她回過神來,便聲嘶力竭地大叫起來。
李小玲就這樣成了這場悲劇的關鍵證人。但她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這件事帶給她的,除了悲痛和哀傷之外,還有無數的煩惱。
何飛和熊啓當時並不知道發生了慘劇,他們跑到停車處,上車便飛快地逃離了現場。兩人對那羣人爲什麼突然停止了追趕,還感到有些不解。等回程路上接到康總打來的電話,他們才知道出了大事。
康總在電話裡氣急敗壞地說,何董,你們知不知道出人命了?
何飛一聽還沒弄明白,便問你說誰?哪兒出人命了?
康總便告訴他事態非常嚴重,小池子居民事發後立即報了警,公安局已經打電話來查問了他們行蹤。
何飛一聽這話,不禁仰天長嘆,心想本來爲給村民留個好印象,才伸手管了件閒事,沒想到卻闖下這麼大禍。想了想,便叫熊啓掉頭回小池子去,沒想到熊啓卻沒動彈,反而很冷靜地說,何董你要是現在回去,他們不把你活活打死纔怪!
何飛仔細一想,覺得熊啓說得也確實在理,此刻發生這種事的可能性極大。但這時候他也不願回辦公室,這件事無法逃避,必須想辦法面對。沉吟片刻之後,何飛才說開車,直接去市公安局。
熊啓沒再言語,發動了車子飛快地往市局開去。
何飛和熊啓剛到市局,沒過多一會兒,康總方總和林藝他們都來了。但此刻除了等待進一步的消息,什麼也做不了。
何飛他們的到來,使得警察們有些意外。市局先是一位領導出面,和何飛談了幾句,然後就將他們倆分開,分別派人向他們詳細瞭解事件經過,並仔細做了筆錄。然後先將他們倆的筆錄進行對照,再與報案人所談的情況進行覈對。
何飛做筆錄時感覺很不對勁,因爲警察問話的口氣已經有點像審問嫌犯了。他事後才得知,小池子村民報警時,有數名所謂的目擊者都指證他親自動手打人,而張克文就是被打對象之一
。這事讓何飛非常惱火,但當時卻沒有辦法證明自己無辜。
好在警方比較謹慎,認真核對雙方筆錄之後,發現何飛熊啓兩人雖然是分別做筆錄,但對事態細節描述完全能對得上。從中可以看出 何飛並沒有動手,而身兼保鏢熊之責的熊啓,情急之下動手卻可能沒有輕重。相比之下,報案人那邊的說法,卻有不少地方自相矛盾。
辦案人員把情況彙報上去之後,領導們又遇到了難題。因何飛人大代表身份,他們也無法作主,便又只好向上面彙報請示。
最後又是市局那位領導出面,把何飛單獨叫到一個房間裡,很客氣地告訴他,說根據初步瞭解的情況來看,他可以回家,但最好不要離開陽州,以便隨時接受警方詢問,但熊啓必須要留下來協助調查。這實際上就是很委婉地告訴何飛,他已經被限制自由行動,而熊啓因涉嫌傷害被拘留。
何飛和他們交涉了好半天,也沒管用,只好先回去再想辦法。
臨走之前何飛再去看熊啓,熊啓滿臉沮喪,早已沒有之前 那種英雄氣概,只是咬着牙皺着眉一句話也不說。何飛安慰了他好一陣,讓他不要着急。熊啓好不容易做出一個笑臉,卻比哭還難看。
熊啓說何董, 我下手有輕重,敢保證我沒有打死人,但我萬一出不去的話,家裡的事就拜託你了!
何飛有些動容,只能安慰他說,你放心,我想事情還不至於就會到那個地步。然後輕輕拍了拍熊啓的肩膀,轉身就出去了。
何飛他們回到辦公室,天已經快黑了。幾個人商量了好半天,最後決定先做三件事,一是趕緊和市政府和媒體聯繫,進行危機公關。二是儘快和小池子那邊聯繫,爭取做死者家屬的工作。三是抓緊和市局溝通,爭取儘快把熊啓保釋出來。
何飛沒有想到的是,事態的發展比他所想像的還要快,而且還要嚴重得多。
當天下午四點多鐘發生的事,半個多小時後,陽州在線社區論壇就有帖子出來,緊接着跟帖就鋪天蓋地,輿論幾乎是一邊倒,把何飛和陽光集團罵得狗血噴頭。但網上傳播的各種說法,幾乎全部都不靠譜,與事實真相已相去萬里之遙。
有人說是何飛帶着大批黑社會打手去強行徵地,小吃店老闆不買賬,就被活活打死。還有人說小吃店老闆拉了一幫人,準備跟陽光集團討價還價,何飛就帶人上門威脅,誰知一動手就出了人命……此外還有種種說法,卻都和事實一點不沾邊。
林藝找了鄧克林做了大量工作,陽光集團也在網上發了正式聲明,說明事件真實經過,但都無濟於事,網民根本就不相信何飛的說法,負面輿論依然呈壓倒優勢。最後鄧克林只好暫時關社區論壇,直到後來官方正式表態之後,才重新開放論壇並過濾了過激言論。
相比之下,官方媒體態度倒是非常嚴謹,陽州電視臺本地新聞和晚間播報都只是口播一條短訊,不偏不倚地報道了這件事。
陽光集團內部爲也爲這事忙成了一團,首要任務的搞好危機公關,各個部門都被要求配合做好工作。何飛親自出馬對市政府那邊公關,林藝則負責市公安局和各媒體,雖然很忙卻幸好沒亂。
晚上六點,市政府和市公安局分別舉行新聞發佈會,正式發佈消息,稱市委市政府高度重視此案,市公安局已經開始對案情進行認真調查,希望廣大市民不要聽信謠言,要以政府正式公佈的信息爲準。
事情至此,何飛滿以爲可以暫時鬆一口氣了,卻沒想到更大的風波還在後面。
何飛當天晚上睡得很晚 ,第二天一早他還沒睜眼,就被電話吵醒了。何飛迷迷糊糊地剛一接聽,立即就清醒了。康總的聲音非常緊張,說何董,小池子村民來了好幾百人,圍在陽光大廈門口,要求陽光集團交出兇手,並賠償死者精神物質損失。
何飛沉吟片刻,問你們怎麼處理的?報警了嗎?
康總說報了,警察早已到了,正在維持秩序呢。
何飛想了想,說你跟下面所有人打好招呼,千萬不要發生正面衝突,我馬上就過來。
康總那邊猶豫了一下,才說何董,我剛纔也給市政府打了電話,張副秘書長的意思,是讓你先不要露面,以免激化矛盾。門口這些村民正點着名要見你呢。
何飛聽了這話,沉默了一會才說,張副秘書長原話怎麼說的?
康總說,他說,你們不要再自作主張,這事只要稍稍處理不好,就會激化矛盾,告訴何董,讓他相信政府,把問題交給我們來處理。
何飛聽了這番話,心裡雖然很不舒服,可是又沒什麼辦法,便問康總,那他沒說打算怎麼對付門口那些人?
康總說,張副秘書長沒具體講,只說他們很快會派人過來。
何飛說那好吧,你和我保持聯繫,隨時把你們那邊的情況告訴我。
掛斷康總電話,何飛再也睡不着了。起牀簡單洗漱了一下,阿姨已經把早餐擺在桌上。
何飛沒什麼胃口,只喝了一杯奶,正打算給林藝打電話問問她那邊的情況,手機卻先響了。何飛一看來電顯示,竟然是市府副秘書長張廷然,趕緊調整好心態,儘量做得很輕鬆地接了電話,說秘書長好,請問領導有何指示?
張副秘書長卻沒心思跟他調侃,直接問他,說何董,你現在在哪兒?沒去集團吧?
何飛說我哪兒也沒去,一直呆在家裡,等候秘書長進一步指示。
張副秘書長說,那就好,那就好,我告訴你說,政府和公安都出面了,何董你現在最好是什麼也不要做,等我們和他們談過之後 ,需要你出面的時候,我自然會請你出面 。
何飛說沒問題啊,秘書長,我一定聽你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