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偏廳,許無言看了看方卓涵和子雅期,“咱們走吧!”
方卓涵從袖中掏出一個白色的瓷瓶,遞給許墨軒,溫聲道:“這個可以讓許國公早日解脫這般苦楚。”
許墨軒接過瓷瓶緊緊握在手心,看着那個不曾睜眼看過自己的女子,再看看這個只剩下空殼子的家,還有那個毫無生氣的父親,不由得悲從中來。
“許無言,你不在乎這許家的聲勢又如何,你極力想要和着許家撇清關係又如何?你的肉、你的骨、乃至你身體裡流着的每一滴血都是許家給你的,無論如何你都欠着許家這副皮囊的。”
楚婕妤幾乎是從偏殿裡竄出來,一雙瞪得如桃核一樣的三角眼如一條伺機而發的毒蛇一般,散發着陰狠而孤注一擲的氣息,衝着許無言的背影嘶喊着。
“娘!我們已經對不起小妹了。您就別說了!”許墨軒上前扶住竭力嘶吼也沒能換回許無言半點回頭的楚婕妤,目光斐然的勸慰。
楚婕妤扭頭看了看自己一直引以爲傲的兒子,一直強撐着的身體猛然頹廢下來,大顆大顆的眼淚順着長有皺紋的眼角縱橫滑落,“軒兒,如今府裡這般模樣,娘該怎麼辦?軒兒,我們該怎麼辦?”
許墨軒用力的扶住自己的孃親,從未見過一直幹練大氣的孃親這般絕望的模樣,壓抑着胸中的悲憤,沉聲答着:“娘,您放心!還有我!您還有我!”
“無言,他們並非大奸大惡之人,而且畢竟是你的家人,是不是……?”看着雖然決絕但是腳步還是有些不穩的許無言,方卓涵開口試探,
許無言扭頭看了看方卓涵,“你覺得我對他們太狠了?”
方卓涵點點頭, “你也這麼認爲?”許無言轉而問子雅期。
子雅期沒所謂的聳聳肩,“原諒不是縱容!況且許墨軒堂堂八尺男兒,難道要一輩子靠着別人的廕庇生活嗎?也該是他撐起竣國公府的時候了。總想着要別人施捨算什麼,人家好了就拿一家人說話。不好了就有多遠躲多遠,這次的事也算是給他們個教訓。再說了,他們現在這般模樣哪裡值得原諒?!”
許無言笑笑點點頭,對子雅期這番話很是贊同。
“可他們畢竟是無言的家人,如此決絕,傳出去旁人會怎麼議論無言?”方卓涵還是不無擔心的反駁,
許無言笑笑,伸手拍了拍方卓涵,“卓涵,有的時候以德報怨並不是什麼好事。何況我並非什麼善類。對於那些個名聲,就隨它去吧!”
“對啊!”子雅期很想是與許無言一丘之貉的樣子,橫跨一步湊到方卓涵的跟前,大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小方子!做人如果都做成你這般聖人模樣。那得多累啊!世間就需要我和狐尾這樣唯恐天下不亂的登徒浪子,纔能有你們這些聖人豪傑懸壺濟世的餘地嘛!”
“喂!你瞎說什麼呢!”方卓涵扭頭瞪了沒有正形的子雅期一眼,“滾一邊兒去!”
子雅期登時作出不屑一顧的模樣,“誒欸喲!這才說過,你可就給我們現實演練啦?這也太假了吧!得得得,懶得跟你爲伍,我還是跟狐尾一起狼狽爲奸吧!”
說着伸手便挽上了許無言的胳膊。添着臉,無比膩歪的靠在許無言的身上,說道:“狐尾,你說是吧?!”
許無言瞥了子雅期一眼,猛地把手抽了出來,嫌棄的推開子雅期。“行了你!貧嘴真是一流!”
子雅期沒所謂的呵呵呵笑着,又挽上許無言的胳膊,“哎呀!你就別嫌棄我了。誒!狐尾,一會兒回去,你想吃什麼。我給你弄去!”
許無言不再推開子雅期,幸好一直有他在,不然這日子會辛苦很多吧!這樣的時候不多了,有一日算一日吧。不由得揚起嘴角,有些狡猾的拉長聲音說道:“我想吃八寶鴨、紅燒蹄髈、清蒸鯉魚、珍珠扇貝,還有燕窩、醬香肘子……”
“誒呀!這麼多,你吃的完嗎?”
“吃不完,明天吃嘍!你說的,我想吃什麼都有的!”
“好好!本公子服了你了。”
“對了,還有最好的祁門紅茶!”
“喂!狐尾,你……” “怎麼?!不願意啊!你這個小氣鬼,絕世孤獨的命格!不理你了!”
“誒呀!誒呀!狐尾,你等等我!我不是沒說不答應嗎?你慢點兒啊……”
方卓涵看着吵吵鬧鬧的不亦樂乎的兩人,嘴角浮上一絲豔羨,危難之時同承受,平安之時互嬉鬧。只有這樣纔算得上是許無言真正的知己吧!
三日之後,許無言啓程的聖旨便和一套漠朔親自派人送來的禮服一同到了許無言的府中。相比許無言的不以爲然,子雅期和方卓涵倒是染上了不少的不悅。
“狐尾!楚寒麟要你明日便自城門啓程前去蹂洳。”
許無言淺淺一笑,“既然都要和親了,早一日晚一日又有什麼區別呢。”
“無言!你當真要去和親嗎?”方卓涵一直覺得許無言不回去和親的,她一定會有辦法不用和親也能救出許卿林的。
許無言看了看他們兩人,點了點頭,“嗯!我要去和親!不過你們無須擔心,我去了哪裡都不會受委屈的!”說着拍拍兩人,“好了!既然明日出發,咱們今日就今朝有酒今朝醉吧!”
子雅期和方卓涵會意,點了點頭,道:“好!!”
都說酒不醉人人自醉,許無言卻覺得,人不願醉長清醒。今夜的臨別酒便是如此,子雅期和方卓涵強顏歡笑的一杯一杯復一杯的喝着,甚至連一句祝福的話都說不出來。三個人圍坐在圓桌旁,安靜的只能聽得見杯盞偶爾相碰的聲音。
酒盞入腹,卻帶不來絲毫的醉意,看着曾經一直相陪的人,許無言心裡某一處隱隱的卻是深切的扯着、揪着,像是冷風中凌亂的長髮糾結交纏。
直到最後也還是相互看了一眼,轉身各自離去。
“言兒!”楚寒徹的聲音在背後響起,一雙熟悉的手臂環上許無言的腰身,緩緩收緊。
許無言的臉上凝結着想要笑卻展現不出來的神色,佇立在窗口的身形沒有一絲的改變,許是站的久了,聲音裡都染着夜裡的微涼,“楚寒徹,你能救出他們嗎?”
楚寒徹點點頭,“言兒,等我去接你回來!”
許無言沒再說話,細細的感受着身後那抹或許再也感受不到的溫暖。
第二日,許無言一切收拾停當之後卻無論如何找不到子雅期和方卓涵,想想昨日的情形,理解的彎起一抹弧度。終於還是一個人孤零零的站在院子裡等着送親官員的到來。
原本是大紅色得鳳冠霞帔,漠朔派人送來的卻是清一色的寶藍色,銀色暗杯紋在領口、袖口沿出祥雲緣飾,除此之外廣幅長尾羅裙上便再無任何裝飾,只一條金色織錦寬幅緞帶緊緊束在腰間,簡約大氣的窄袖上鑲嵌着白玉珠子攢成的箭袖,使得許無言原本纖細的身段,更如雲間曼舞的仙子;
頭上的寶藍色鳳冠和同色蝴蝶簪花,合着臉頰之上那一朵桀驁不馴的狐尾百合,襯得許無言那張本就清秀的臉頰更加出塵脫俗。
送親官打開門之時看到許無言這般恍若神女的模樣,腳下的步子不禁滯在原地。
許無言看到送親之人的模樣,臉上的神情也不斷的變化着,無論如何都不能想象,聖旨之上的送親之人竟然是多日不見的子雅湛。
“楚湛?!”許無言上前一步,看着眼前這個一身紅色錦繡送親官員袍服的子雅湛,想不到一直身穿黑色的子雅湛,穿上紅色也是這般的英氣、俊朗。對於他,許無言所瞭解的不過是子雅期的哥哥而已吧!
許無言不知道此刻面對子雅湛的自己是什麼神色,似乎這般質問只是爲了確定他究竟是不是那個把自己送往蹂洳的人而已。
子雅湛愣住,此刻許無言的眼睛猶如沉寂在千年寒冰之下的寒玉一般,饒是沒有一絲情緒,卻無處不泛着可以冰沁入骨的涼意。
“下官楚湛!恭迎靜雅公主啓程!”
兩人相持了許久,最終子雅湛還是緩緩彎下了腰身,恭恭敬敬的對許無言行禮。
再見子雅湛,許無言想了很多種方式,卻不曾想會是眼前的這種。所有關於子雅湛的疑惑,在他彎下腰對自己行君臣之禮的那一刻都變得無足輕重。
“有勞楚將軍了!”許無言得體的迴應,繼而仰頭走在楚湛的前面踏出府邸……
許無言到達城門的時候,看到的是龐大的送別隊伍,將那一小撮紅色的和親隊伍圍在中間,猶如圍觀法場行刑一般。
大概楚寒麟除了他自己之外,把所有的文武百官都派來見證狐尾女提刑被送去和親的這一刻,其中還有他新晉的貴妃-連卿。
“無言!你真美!”連卿的聲音一如初見時的悅耳動人,模樣卻已經是儀態萬千,衆人吹捧的貴妃了。
好一個送親的陣仗!子雅湛、連卿……楚寒麟你真是費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