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7月27日-星期四-19點44分44秒
沙啞的聲音在房門的後面響起,就像是砂紙摩擦的聲音一般,帶着哭腔。
方吳爲的眼角顫動了一下,接踵而至的是更深的哀愁。方吳爲之前或多或少就已經猜到了,只不過等到吳萌說話的這一刻,方吳爲才真正確認了自己的想法。吳萌每隔一天便會長大十歲,從六天前的十歲左右,到了現在,也已經年過七八十歲。如果,明天的她依然像之前一樣,那麼。。方吳爲不想猜測,也不敢猜測。
“你真的。。要死了嗎?”
方吳爲的嘴巴輕輕動了動,地板反射出的昏黃燈光,如同劇院落幕時的最後一點光線,宣告着話劇的結尾。
房間中的老人,用自己滿是皺紋的雙手,遮掩住了自己無神的眼眸,點了點頭,淚水不住的涌了出來。她乾癟的嘴脣喃喃說道:
“一號。。我。。真的不想死。。”
方吳爲只覺得一種沉悶的空氣,壓抑在自己的肺中,讓他有一些窒息。
“吳萌。。你究竟發生了什麼?”
方吳爲不明白,在這個自然法則之下,沒有一個人類,會像是吳萌一樣,只有七天的壽命。方吳爲不懂,吳萌究竟是因爲什麼原因,才變成了這樣。
房間中靠着門的老人,抽泣着,佝僂着的身子,顯得更加的瘦小。
“一號。。不要問。。我不想說。。”
方吳爲坐在房門前,背靠着房門,頭埋得更低了,用頭髮擋住了天花板上讓他眩暈的燈光。他的雙眼沒有了神采,只是無神的看着地板,緩緩問道:
“就沒有辦法了嗎?”
方吳爲背後的房門,沒有再傳來話語,只傳來了陣陣的抽泣,哀哀欲絕。
靠着門坐着的方吳爲,像是明白了什麼一樣,輕輕用手揉了揉眼睛,擡起頭來,讓那炫目的樓燈,再一次照在自己的眼中。彷彿這樣才能讓自己眼中的潮潤,不凝結成淚珠。
頹廢的靠着房門,方吳爲長長的嘆了口氣,像是看破了紅塵俗世的老人一般,緩緩開始說起:
“吳萌。。你聽我說,每個人都要死,包括我。但是我們都將去到同一個的地方,這一場旅途並不是孤單的。
自我們一出生起,我們便註定了死亡,沒有人能逃避自然的法則,這就是我們人類,最大的二律背反。
我也想拯救你,將你從死亡中脫離。但我做不到,包括我認識的很多人,他們也都做不到。
無論是你見到的那個壯漢鄭口毛,還是我在另一個世界遇見的簫連。他們在我看來,都很強,都與衆不同。甚至你,自稱來自於未來的你,也跟他們一樣,比我強大得太多。
可是所有的人,都沒有辦法延續一個人的生命。”
方吳爲停了下來,仰着頭,將後腦勺靠在了身後的房門上,眉頭緊蹙,眼角已經微微的溼潤。
他又想起了第一次見到吳萌時的樣子,那如同天使一般,靜靜睡在自己牀上的小蘿莉。彷彿是瓷娃娃一般,輕輕打着呼聲的可愛小蘿莉。他不明白,不過六天,現在的吳萌就變得如此衰老,即將離開人世。
“吳萌,這些話,並不是希望讓你愉快的接受死亡。只是,我唯一能做的,就只有這些。
我也知道我現在說的這些話很可笑,也沒有任何一點的意義。但我學到的東西,說難聽點,就是打打嘴炮。”
房間裡的白髮老人流着淚,聽到了方吳爲的話,咬着嘴脣“噗”的輕輕笑了一聲,但很快,又陷入了悲傷之中,輕聲說道:
“但是。。一號。。我還沒有做完我想做的事情。。我很難過。。”
方吳爲靠着門,聽到了房間裡的聲響,嘴角也微微笑了笑,只是他的眼裡依舊充滿了滾燙的淚水,回憶起那一天在餐廳中,已經長成少女模樣的吳萌,左右開弓,瘋狂的吃着雞肉的模樣。那時候的她,肯定不會像現在這樣,思考什麼是難過。
方吳爲又長嘆了一口氣,緩緩說道:
“吳萌,曾經有一位原始人中的原始人,他說過一句話。
人終將離開人世,有的人早一點,有的人晚一點。但他們就像是香臺上的香灰一樣。有的香灰先落下來,有的香灰後落下來,但最終,都是落到了香臺上。
有的人問,自己還沒有完成自己想完成的事,爲什麼自己就已經要離去?
但,這就像是一場話劇中的主角,問劇院的經理:‘爲什麼我的話劇明明有五場,卻只演了三場,便要退場了?’
經理告訴他:‘你怎麼知道你的話劇是有五場呢?其實三場,就已經是完美的演出了。’
吳萌,人的一生也是如此。你怎麼知道,你現在就沒有完成你想做的事情呢?你的一生也許已經比別的人,出彩了許多。
所以。。沒必要害怕死亡,也不要因爲死亡,讓你痛苦。”
方吳爲的語氣很溫柔,如同睡前的故事一般,讓房間中的老人,慢慢的平靜了下來。只是她眼淚流過的痕跡,依舊還留在她彷彿枯樹皮一般的臉上。老人緩緩說道,沙啞的聲音中,帶着一絲的感激。
“一號。。那你說。。我們死了以後會去哪裡?我還會再見到你麼?”
方吳爲很無奈,也很可悲的笑了笑。無奈的是,自己對吳萌,無能爲力。可悲的是,當吳萌真的死去,誰又能知道,自己能否再一次見到她。
但是方吳爲還是慢慢說了:
“吳萌,在這個時代的人中,有很多人相信輪迴轉世。
我想,如果你真的離開了,你可能會到天堂。那個地方很美好,你不會感到孤獨,不會感到痛苦。而我會努力多做好事,然後到天堂裡去找你。到時候,我們就會重逢。”
“一號,那如果沒有天堂呢。。”
房門之中,傳來了小聲的疑問。那個聲音很蒼老,但在方吳爲聽來,卻好像一個純真無邪的孩子,在問一個問題一般。
方吳爲身體挪了挪,讓自己與門靠得更緊了一些,眼中的淚水,慢慢一點一點的涌了出來,落在地上,輕聲說道:
“如果沒有天堂,那麼我們肯定都會到達一片虛無。但是,你也不需要害怕。我肯定會有一天,也到達那一片虛無,然後找到你。
相信我,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會再相逢。”
房間中的老人,坐在地上,也靠着門,用自己的手,緊緊抱住了蜷縮起來的雙腿,臉頰貼自己的膝蓋,白髮遮蓋住了她滿是皺紋的半邊臉。她抿了抿嘴脣,乾裂枯燥的嘴脣沒有血色,嘴角露出了淡淡的一抹笑意。
“一號,你今天陪我聊天好不好?我怕。。怕一覺醒來,我就不在了。”
坐在門外的方吳爲,緩緩用手捂住了自己臉,淚水從他的指縫中流出,落在了地上,濺起一顆一顆小小的水珠。心中充滿了尖銳的痛楚,就是流淚,也無法讓他減輕。
方吳爲哽咽着,喉嚨彷彿被扼住了一般,一字一頓的說道:
“嗯。你要聊多久,我就陪你聊多久,你要聊什麼,我就陪你聊什麼。我會一直陪你,一直。。”
。。
《先知》---紀伯倫
死亡節選
假如你們真想一睹死亡之魂,那麼請爲生命敞開你們的心扉。
因爲生與死是同一的,猶如河與海。
你們關於來世的知識消隱於你們希冀與慾望的深處;
就像雪下甜美的種子,你們的心夢想着春天。
相信你們的夢吧,因爲其中隱藏着通往永恆的門戶。
2017年7月29日-星期六-6點59分61秒
方吳爲坐在走廊之中,耷拉着腦袋打着瞌睡,夏日清晨的陽光照射在方吳爲還帶着淚痕的臉上,突然一聲清脆的響聲,在方吳爲的耳邊響起。
“啪!”如同蘋果掉落在地上一般。
方吳爲抖了一下,掙扎的從睡夢中醒來,只覺得自己臉上火辣辣的生疼,艱難的睜開紅腫的眼睛,一道嬌小的身影遮住了方吳爲的視線。
方吳爲癡癡的看着那個身影,喃喃自語道。
“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