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亨同聽到路易的話,滿意的點點頭,“就這樣”,他贊同的回答道。
越過碼頭堆積的木箱子看過去,孫更生拉着黃包車漸漸的靠過來了。
走近些了,孫更生忽然露出了會心的笑容,他看見那位好心人了,這位洋人正站在一堆摞起來老高、老高的木箱子面前,認真的觀望着華工們來回的搬運着。
可能是瞅見了靠近的孫更生,路易微微的頷首,算是打了招呼,然後扭臉過來,繼續在那裡監工。
旁邊的孫更生一見他忙着,也不敢過去打擾,嘴巴張了張,想要說什麼,到底有點兒怯懦,還是嫌自己嘴笨,他深深的注視了路易一眼,算是注目禮吧,然後拉着車拐了個彎就要離去了。
原本他想要感謝這位好心腸的人那天,就是平安夜給了他一小口袋稀罕的洋麪粉。
只是走了幾步,在一根大樹粗的杆子上面,貼着一張告示,孫更生見過的,在他居住的縣城裡面、上海道臺衙門的大門外面經常有官府的告示張貼出來,上面是秀麗的工整楷書,官民人等一應俱知...,開頭就是這樣寫的,錯不了的,孫更生敬畏的上下瞧了好幾眼,只是睜眼瞎,舊中國把這樣不識字的叫做睜眼瞎。
“看看亨同先生招收碼頭工人了”,一旁看着的一個市民嘴裡講道:“就是那位財大氣粗的沙遜買辦”。
說到這兒,幾個鄉下人擁了上來,“管吃管喝的,還有鈔票拿,這樣的好事,上海灘上也不多的呀”,其中有人顯然是知道些底細的,他興沖沖的講道,一邊周圍的人們一齊露出羨慕的神情。
“那我們就去找管事的”,有人指着碼頭中央的路易講道,顯然此人事先知道些深淺的。
望着蜂擁而去的幾個人,孫更生有些怦然心動道:“佳琳這小囡,最近臥病在家,也沒上工了”。
是啊,家裡的頂樑柱暫時倒
下了,身體漸漸羸弱的孫更生不得不打起了主意,“要不然白天拉車,晚上到這裡來幹上一陣子,也好多掙些貼補家用”,這個主意明顯不錯,他不由得臉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孃舅”,躺在牀上的羅佳琳輕聲的呼喚道,聽上去氣息仍然很微弱。
俗話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受凍患了重感冒的她,得好生的調養,免得轉成了肺結核,那時候叫做肺癆,以當時的醫療條件,很難治好的。
那辰光還沒有盤尼西林,也就是青黴素,一旦真的轉成了肺上的毛病,恐怕香消玉殞不是催人淚下的灘簧,而是發生在弄堂裡的又一則悲劇了。
等到羅佳琳的呼聲落下,院子裡還是靜悄悄的,往常這辰光孃舅已經回來了,院子左右搖擺着的車鈴響起來,緊跟着就是孃舅脫下外套抖落上面塵土的“簌簌”聲,而今天卻不同了,眼看着都到了掌燈的辰光,連個腳步聲都沒有聽見,這讓她不禁有些心急了。
“吭吭吭”,羅佳琳一陣低沉的咳嗽聲,這條杯子也跟着微微的動彈了起來,聽上去胸膛裡頭的動靜不小,聲嘶力竭就是這麼個摸樣,儂這回快要吃不消了。
“孃舅”,羅佳琳無力再出聲,只得在心頭一遍遍的呼喚道,到底出了什麼突如其來的變故,她心頭十分的茫然。
“嘿呀”,孫更生用力的鼓起一口氣,一個大木箱子落到了他墊着件衣服的肩頭上,只見他身軀微微的往下一沉,肩膀上、雙臂上的肌肉緊繃起來,到底扛住了。
“到底還是福壽膏好東西唻”,孫更生歡喜的輕聲嘟囔道,一邊他眯起眼睛瞄過去,別出苗頭來了。
順着孫更生的視線看過去,那頭從火輪船卸下來的福壽膏就堆積在岸邊的棧板上,然後依靠人力來回搬運,就像孫更生今朝做的一樣,不像現在有了剷車,效率不知提高了多少倍。
隨着孫更生
沉重的腳步踩在水門汀地面上,“噔、噔、噔”的腳步聲,悶聲悶氣的響起來了。
“吭哧、吭哧”,走了一陣子,孫更生有些喘息了,他把肩頭的大木箱子斜倚在了一堆貨物上,好劫持喘口氣。
在他的短衣的口袋裡,插着十幾根計數的竹籤子了,孫更生不禁去摸了摸,臉上露出了開心的表情,“才一晌的辰光,都扛了這麼多,這下子工分不少唻”。
說到這裡廂,孫更生又鼓了鼓勁,然後走向了燈火通明的遠處倉庫... 就在倉庫的那一邊,路易拿起鵝毛筆,蘸着一個玻璃瓶中的墨水在賬本上寫寫畫畫着,透過洋油燈,他的影子拖得很長。
過了不一會兒,這個不停動彈的人影起立了,很快在辦公室門口出現了路易的身影,緊跟着他走出了倉庫,伸長了脖子,四處張望着,顯然是在尋人。
不一會兒,孫更生臂彎上掛着件褂子,帶着疲憊的神色,走到了倉庫一角,那裡停放着他的黃包車,幹完活的趕快回家去了。
“Mr孫”,路易揮揮手,朝着孫更生招呼道。
看見老闆在呼喚自己,孫更生不敢怠慢,連忙拉着黃包車過來了,“路易先生”,迎着,他就是一聲熱情中透着恭敬的招呼聲。
“現在收工了”,路易饒有興趣似的對着孫更生講道:“我要去外灘逛逛,儂拉我去吧”,那口氣裡面有一種令孫更生望洋興嘆的興致勃勃,如今快十一點鐘了,這些後生家的還要去熬更守夜的。
其實那辰光就有代溝了,無怪乎孫更生感到困惑,如今上海灘上興起了個時髦的詞彙,夜生活。
想到這裡,孫更生疲憊的神情消失了,代之以會心的笑容,“這些後生們哪”,是啊,他沒有說錯,無論是縣城裡頭的文廟中的聖人,還是隔壁私塾裡的先生,都說應該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連燈油前都省了,不要太好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