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賢弟見教”,徐潤這辰光話既然說出口了,索性要追溯到底,他熱切的目光及時的追趕了上來。
“阿拉上海灘上花頭多了去”,張鴻祿忽的嬉皮笑臉了起來,一點也不像有擔量的模樣了,“兄臺不如暫避鋒芒,學鄙人一樣,先稱病告假,過了風頭再說,阿好?”,他口氣輕飄飄的,卻讓徐潤感到很熟悉。
“其實賢弟吾倒是扎出些苗頭唻”,張鴻祿絕口不往銀錢上頭靠攏,只是笑得花團錦簇般的,“鄙人聽公董局的弗朗索瓦先生說”,說到這裡,他把嘴巴貼近了徐潤的耳根。
“法蘭西內閣裡廂不歡喜李、福會談的,大有人在”,張鴻祿神秘兮兮的說道:“這位法蘭西‘窩爾答’兵艦的船長,其實並不能代表法蘭西國,仗着和法蘭西的總理大臣和阿拉李中堂有交情,從中搗糨糊,其實就是個拉皮條”,說到這裡,他不無得意的笑了。
望着張鴻祿信誓旦旦的表情,徐潤心頭簡直詫異到了極點,“外頭傳的神乎其神的李、福會談原來竟然有如此內情”,他差點就要暈過去了。
“這麼是這樣子的唻?”,徐潤有些茫然了,他有些驚呆了,“去年6月間至7月初,李鴻章、李中堂和法蘭西使者脫利古在滬會談多次,結果談了個《順化條約》,安南淪於法蘭西人之手”,想着、想着,徐潤不禁面露悲憤的神情了。
這辰光彷彿有張空頭支票在焦慮的徐潤面前飛舞了起來,竟然他走神了,“想不到前方將士浴血,後頭卻是個空頭支票般的談判”,徐潤慨然嘆息道。
張鴻祿一旁火眼金睛,瞧出了徐潤的心事,他連忙的呼喚道:“大先生”。
聽到張鴻祿的話音,徐潤恍惚間終於回過神來了,只見他對着這位消息靈通人士苦澀的一笑,許多的話語就像吳淞口的航道被堵塞了一樣,流淌不出來了。
“鄙人不是說
”,張鴻祿沉吟着,顯然是在字斟句酌,說到這裡,他再次小心的窺探般的朝着窗口方向瞅了瞅,似乎很戒備的模樣。
原本聽了他的驚人言論,已經有些魂不守舍的徐潤不得不被他的這般舉動再次吸引了注意力,“今朝張老弟怎麼神經兮兮的?”,徐潤心頭驚怪的嘀咕道。
“其實李中堂此次與這位福祿諾周旋,其實是大有一番深意的”,張鴻祿說着、說着,眼中閃爍出了一絲狡黠的目光,說到這裡廂,這位善於鑽營的上海灘聞人住口了。
“哦”,徐潤聽到這裡廂,不禁就是一激靈,“難道是朝廷之中出現了分歧,李中堂要固持己見?”,這位紅頂商人的耳目也是蠻靈光的。
“雖說興化已爲法蘭西人所佔領,聖母皇太后和皇上震怒,朝中主戰的清流派如今受到了制裁,不過畢竟安南乃是我大清國的友好鄰邦,豈能輕易容許法蘭西強盜染指?”,徐潤不相信的對着張鴻祿辯駁道,分明不相信大清國真要和法蘭西言和了。
“爲了兩國友好,李中堂有意主持和談”,張鴻祿這位李鴻章面前的得寵之人,說起來態度那是十分的肯定,他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說道:“就在這個月,當今聖母皇太后大改組了軍機處和總理衙門,難道大先生沒有扎出啥苗頭唻?”。
說到這裡張鴻祿又是賣弄般的笑了,說起官場心機那一套,似乎他自認爲還在徐潤這位地皮大亨、輪船招商局前輩之上。
“難道”,徐潤忽然想起了啥,“我大清國在法蘭西不是有精通洋務的駐法蘭西公使曾紀澤、曾公在那裡和洋人們交涉嗎?”,嘟囔到了這裡,他擡眼一瞧張鴻祿,倆人的目光對噴,彼此都有些火花閃現了出來。
“大先生”,張鴻祿呼喚了一聲道,他卻發覺徐潤的心思又不在自己的話題上了。
“哎”,張鴻祿忽然嘆息一聲,然後帶着有些
自嘲的口氣自語道:“如今大清國已經不是乾隆爺辰光的天朝上國了”。
還記得吧,就是那位不遠萬里來考察的英吉利使者馬爾戈尼曾經就在那辰光預言“中華帝國只是一艘破爛不堪的舊船”,沒想到真就有到了堂堂中華飽受列強欺負的境地。
“如今法蘭西國內勿歡喜阿拉的這位曾大使的強硬立場,聽說這位法蘭西使者要求朝廷撤換了他”,張鴻祿果真抖出了猛料,只是此君這辰光後腦勺遮住了燈光,看不出他臉上的神色。
聽到了這些,原本爲了求援而來的徐潤忍不住浩然一嘆,“鄙人還記得同治二年,在上海寶順洋行供職之時,韋伯大班職滿回國,臨別贈言與吾,‘上海市面此後必大,汝於地產業上頗有大志’”。
想起一八六三年的這段往事,徐潤情不自禁的感慨萬千了,“鄙人志向於國計民生,毅然投身洋人們說的房地產,也是想起聖賢所說的‘居者有其屋’”,說到這裡,他的眼中深深的流露出了無盡的遺憾。
“大先生宏圖遠大,鄙人不過是一隻燕雀罷了”,這位上海灘寓公的祖師爺,又是自嘲的說道。
“不過鄙人有句話還想說給大先生聽”,張鴻祿和顏悅色的說道:“今朝的上海灘上,明哲保身才是正道”,說到這裡,他得意的對着徐潤叮囑了一句道:“過些辰光你我的頭寸還要看漲的”。
說罷此言,“我坐在城樓觀山景哪”,張鴻祿興奮的哼起了曲子,“耳聽得城外亂紛紛。旌旗招展空翻影,卻原來是司馬發來的兵”,他頗有些自得的唱腔之中,顯然一副置身事外的態度。
“自從去年辰光法蘭西兵輪駛抵吳淞口,刁難進出口的船支,並揚言要進攻製造局”這辰光徐潤一邊那心頭的心思可就翻騰開了,“阿拉上海灘上人聲鼎沸,人們紛紛避難而去,那地皮是有價無市”,他不禁深長的嘆息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