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黑沉沉的屋子裡微弱的閃起了一絲光亮,那是她熱切的眼神發出的,“西方的神靈”,羅佳琳在心裡唸叨着,“聽說閉上眼睛給您許個願,就能在這一天心想事成”,按照我們中國人的理解,心誠則靈,於是她合上了雙眼。
這下了不得了,只見羅佳琳的眼裡全是從來沒有見過的彩色的天空,半空中閃爍着七彩的光華,大團、大團的雲彩好像棉花店裡彈出來的棉絮一般的好看,她不再感覺到寒冷,臉心頭也是暖呼呼的,臉上不禁洋溢着異樣的神采。
羅佳琳走在了一個她從來沒有到過的地方,看到了一些從來沒有見識過的奇花異草,“這裡是哪裡啊?”,她不禁好奇的問道,而回答她的,是一大片半高的、長着肥厚寬大葉片的一種植物,又像是草,有像是灌木,亮綠色的葉片是不連貫的分佈着一些黃斑,看上去很是生機勃勃的樣子。
羅佳琳蹲下去,撫摸着它們的葉片,隨着她的手撫過去,發出輕輕的嘩啦的聲音,透過異常強烈的陽光,這一叢叢綠色植物映綠了她的臉龐。
“哦”,忽然羅佳琳發出了一聲感慨,她回憶起來了,在外灘的洋碼頭上,曾經看見過有華工人在搬運,據說是用來編織麻袋的。
忽然天邊捲起了鉛黑色的濃雲,伴隨着黑沉沉的雲團,天色頃刻間黯淡了下來,寒風肆無忌憚的朝着羅佳琳襲了過來,她不禁睜開了眼睛,這辰光,孫更生回來了。
隨着一陣肆虐的寒風席捲過來,孫更生的腳步也隨之踉蹌了起來,顯得是這樣的虛浮,猶如一根浮萍似的。
孫更生這下簡直就是喜出望外,家裡可以說是家徒四壁,哪裡還有錢買豬肉,真是讓人奇怪了,“這小囡”,他不禁想要探出頭去看個究竟。
可孫更生剛剛支起身子來,羅佳琳已經捧着一碗麪進來了,缺牙的碗上面熱氣騰騰的,透過羅佳琳有些急切的想要擱到桌子上的舉動來看,熱度一定是很高。
孫更生好奇的看着面前的這碗陽春麪,果然裡頭泛着油花,他詫異的挑起手擀的麪條
,下面浮起來幾顆油渣兒,“這小囡”,孫更生的眼角不禁溼潤了。
“聽洋人說今天許個願,就能心想事成”,看樣子孫更生知道的事情還不少,連聖誕節的事體也曉得了,“這小囡看樣子是求了外國的神靈的”,望着久違的油葷,這個明顯消瘦下來的漢子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這時候羅佳琳又捧着一碗陽春麪走過來了,“孃舅”,隨着她的呼喚聲的,是疑惑的口氣和疑惑的眼神,“儂哪裡來的洋麪粉”,看過去她的指縫間還殘留着一些雪花般白皙的粉末,就像外灘上那些摩登女郎塗抹的雪花膏似的。
聽口氣,羅佳琳是知道這些舶來品的價格的,“孃舅哪裡去弄的?”,她嘀咕道,不過聲音卻不低,剛好被孫更生聽到了,“快來吃麪了”,他有意的打岔道。
“哦”,羅佳琳也不及細想,或許是她久病體虛,捧起這一碗加了些醬油的、有滋有味的麪條,埋着頭,狼吞虎嚥的吃起來,全然沒有女孩子的斯文。
這辰光孫更生欣慰的笑了,“阿姐啊,小弟總算把丫頭拉扯大了”,他那張飽經滄桑的臉上,終於露出了笑容。
此刻一盞豆油燈下,有光明,雖說很微弱;有食物的香氣,雖說沒有火雞大餐那樣的色香味俱全;更沒有外灘上那些洋人、新貴們觥籌交錯之間的歡歌笑語和場面上的交際,顯得格外的冷清,甚至有些過於寒陋了。
而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越過上海縣城牆,就在幾裡遠的地方,戶戶笙歌,依稀聽過去,聖誕狂歡仍未結束,今夜無眠。
很快聖誕節的*過去了,外灘上的碼頭又恢復了往日的喧鬧和繁忙,亨同也親自來到了這裡,檢查運送過來的貨物的情況。
“親愛的亞拉伯罕”,路易興奮的朝着亨同說道:“您看看”,隨手他遞過來一本賬本,上面記載着一個星期以來,碼頭上卸下來的福壽膏數量。
亨同接過來,仔細的翻看着,“有一千多箱嘞”,他滿意的笑了,“不過進度要加快”,他有些不甘心的嘟囔道。
這辰光一艘貨輪船“唔、唔”的鳴響汽笛,吐着長長的黑煙,又靠近了十六鋪碼頭來了,望着轉載得滿滿的、上頭標註着“西洋良藥”、“對華專輸”字樣的木箱子,路易和亨同倆人都流露出了興奮的神情。
“只是茲事體大,馬某人左思右想,只有仁兄可以假以援手了”,馬建忠鄭重的說道,一邊他的眼中流露出來極大的期望。
“眉叔賢弟,你就莫打啞謎了”,徐潤忽然轉驚爲笑,對着馬建忠微微一欠身,就是拱拱手,“阿拉上海灘上,誰人不知徐某人向來快人快語的,見不得別人肚皮裡廂打官司”,他豪爽的說道。
“善哉”,馬建忠慶幸的稱讚道:“如此一來輪船招商局有盼頭了”。
說到這裡,馬建忠的語氣忽然變得沉重起來,“想必潤立兄知道如今李中堂正在和法蘭西使者福祿諾的事情吧?”,他口氣凝滯的問道。
聽到馬建忠的問話,徐潤不禁微微點頭,“不瞞眉叔說,鄙人也是剛剛纔知道的”,說到這裡,他竟然露出了一絲不好意思的神態。
“看樣子潤立兄最近被局裡催*債務弄得焦頭爛額了”,馬建忠看到徐潤臉上流露出的細微變化,不禁再次心生同情,“若不是爲了與洋人們鬥法,以這位上海灘上資產雄厚的華界地皮大亨,何至於出此下策?”,他心頭無聲的嘆息道。
想到這裡,馬建忠不禁透出了惆悵的激憤之情。
“莫說這和議談得成、談不成”,一旁徐潤看到馬建忠感慨的神情,“眉叔何須扼腕,難道阿拉上海灘上酒沒人了嗎?”,不服氣的他,心火一旺,只覺得胸中熱心上涌,不自覺朝着他叫道。
馬建忠一聽徐潤昂奮的話語,不禁高聲的叫道:“誰說廉頗老矣,馬某人今日一看潤立兄年富力強,勝過了老廉頗百倍”。
“眉叔你唻,今朝真是不夠意思唻”,徐潤聽到馬建忠的讚賞,不禁露出了責怪的口氣。
隨着徐潤有些責備的口氣,屋裡的氣氛微微顯得緊張了,倆人不約而同的不說話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