儂講要是責怪亨同那就大錯特錯了。
等到了愛德華快要把盛放着茶水的精緻碟子遞到了這位下屬面前的辰光,就像變戲法一樣,只見這位剛剛還在端坐的座位上的人就像身上安了彈簧似的,猛的彈了起來。
“愛德華先生,豈敢勞煩您?”,亨同一邊謙卑的客氣道,一邊敏捷的接過來了杯子,和愛德華相視一笑。
看得出愛德華對於亨同的領情,顯然是很滿意,他疏散的坐在了大班椅上頭。
只是隨即愛德華又很快的撐起了身體,腰板挺的直直的,徑直的朝前傾斜着,靠向了亨同這邊。
亨同沒有立刻說話,他含笑的眸子裡頭掩藏着兩道錐子般的目光,雖說他用笑容把它們的鋒芒包裹了起來,不過還是直勾勾的穿刺進了愛德華的心思裡去了。
亨同很快就判斷出了對面大班的心理活動,“看得出愛德華先生有些懊悔了,這樣就好商量事體唻”,他不禁張開了嘴脣,襯托着被上海灘上漸漸灼熱的陽光曬黑了些的面部肌膚,露出了顯得白森森的兩排牙齒。
“看起來亞拉伯罕有些眉目了”,愛德華的心態在興奮的嘀咕着,“吾是曉得的,這些日子,就是亞拉伯罕,說是到了外頭兜風去,可是鄙人是曉得的”,望着對面細細品茶的亨同,他感覺到了一絲緊張的情緒迅即在血管裡廂蔓延開來。
意滿志得的亨同美美的喝了一小口帶着英倫貴族腔調的紅茶,那種混合着茶香、奶香的奇妙滋味雖說沒有他曾經喝過的碧螺春那樣的悠遠深長,可是滋味卻是更加的醇濃,脣齒之間頃刻間被這樣強烈的異香激發出了某種興致。
品味到了這裡,亨同有點不捨的放下了碟子,擡頭一瞧,正好和愛德華四目相對,很快愛德華又把目光縮了回去,他實在是太緊張了,以至於不敢哪怕再多看一眼。
“愛德華先生,儂看”,這辰光亨同竭力保持着平靜的話音響起來了,隨着一陣“悉悉
索索”的抖索聲清脆的迴響在了屋裡。
“上帝保佑”,愛德華聽到了這一陣的響動聲,卻不敢擡起頭來,只聽他戰戰兢兢的祈禱着,話音有點不爭氣的抖索了起來。
“愛德華先生儂看”,亨同的聲音這辰光響起來了,他的話音彷彿帶着一種磁力似的。
對於這樣一張圖紙,愛德華並不陌生,只是它配合着亨同臉上頗有些神秘的笑容,頓時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愛德華的頭伸長了過來,他有些忐忑的望着笑容可掬的亨同,卻沒有迴應過去相應的笑顏。
“愛德華先生,儂瞧瞧”,亨同攤開圖紙,右手伸直了一根手指,徑直的指向了其中的一個圈點過的地方。
愛德華定睛一看,那上頭標註的是一條河,“這不是上海灘上的蘇州河嗎?”,他嘴裡嘟囔道,是啊,就是這個地方,他是認得的。
亨同指點着這條河,順着蜿蜒的河道,他的手指頭在上頭輕快的滑行着,最後落到了其中的一個用紅筆圈點的大圈子,停住了。
“愛德華先生”,亨同頭也不擡的、自顧的解說道:“這一片就是這位華界地皮大亨先前租下來的地皮”,其實說是租借,其實那辰光租借就是賣下地皮的使用權,因此等於是徐潤就是這片地皮的所有者。
“等等,鄙人要仔細的看看”,這辰光愛德華興奮的打斷了亨同的話語,只見他身體就像彈簧一樣的離開了座位,兩道熱望的目光直朝着圖紙撲來。
愛德華的一對眼珠子咕嚕嚕的在這張外灘地圖上掃描了一圈,順着蘇州河的流向,他犀利的目光落到了那個圈的外頭去了。
望着自己大班充滿熱力的目光,亨同不禁歡喜的抿嘴笑了,從他的眉宇直到嘴角,興奮之中還掩藏着躍躍欲試的衝動,他一旁順手把被從窗戶外吹進來的晚風颳起來的圖紙摁住了,這樣好讓愛德華瞧得更加的清爽。
“哦”,愛德華一邊仔細的審視着亨
同圈定的圈子,一邊一根粗壯的手指頭越界了,朝着圈子外頭劃拉開去。
忽然愛德華的視線就像被膠水黏住了一般,他直勾勾的望着另外一個地方,那裡用綠線勾勒出了另外的一個圈。
“唔”,愛德華情不自禁嗟嘆了一聲,他的頭隨即搖晃了一下,那姿勢好似黃浦江上的帆船的桅杆,遇到了啥風波襲來,禁不住的搖動了。
此刻在蘇鬆臺道署的花廳內,“來人哪”,邵友濂輕聲呼喚道,隨着他的呼聲,進來了一位僕人,“有請李老爺”,他吩咐着僕人道。
對於這樣一位京城來的貴客,他可不敢怠慢,特地備酒給賓客驅寒,只見那西洋似的壁爐內,爐火豔豔,那張厚拙而又凝重的明代八仙桌上,擺滿了太倉州過來的江河海三鮮,像銀魚炒蛋、椒絲帶魚、清蒸雅片魚頭,陽澄湖的大蝦加點兒黃酒一汆,這滋味兒,過了蘇州、松江這一帶,如此口福輕易享受不到了。
邵友濂一邊等着龍庭的來人,一邊笑吟吟的玩味着一把扇子,那上面畫着一個孤傲的老翁頭戴斗笠,身披蓑衣,大段的留白烘托出漫山遍野的大雪,而畫面中卻伸出一根釣魚竿,扇面上書寫着一行字,“獨釣寒江雪”。
看到這兒,邵友濂瀟灑的揮起了扇子,這才揮了兩三下,一個僕人匆匆走了進來,“道臺大人,老沙遜洋行的亨同先生求見”。
“怎麼又是他?”,邵友濂有些吃驚,不由得合上了扇子,“就說本官...”,聽他的口氣,想要謝客。
“慢着”,忽然邵友濂叫住了來人,“李老爺在下官面前唸叨着想要在上海縣裡購置一處地產蓋房子”,想到這兒,他馬上想起了亨同,“真是說曹*到,曹*就到”,邵友濂不禁笑道。
“親愛的道臺大人”,亨同以進來,就竭力的想把氣氛攪活,“鄙人做了不速之客,還望您大人大量”,他學說着這句華人口頭禪,滿流利的,亨同是誰啊?腦袋自然靈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