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快要乾了,付了茶錢,又多給了幾個小費,趕緊起身,直奔縣城內鹹瓜街中市,找到了永昌參店的招牌,踱進石庫門內,高聲問:“洪善卿先生在店裡嗎?”小夥計急忙招呼,問明瞭姓名來意,去裡面通報。趙樸齋進了橋堍的近水茶館,叫堂倌打一盆洗臉水來,細細地擦乾淨身上的泥漿。
這種石庫門房子,用條石砌成大門框,兩扇黑漆的加厚木板門,是當時上海中等人家最流行的建築款式,大都是三層,進門是一個小天井,正對大門是客堂,客堂後面是廚房。通常大都作爲住家,臨街的石庫門房子,也有樓下開店樓上住家的。
趙樸齋的舅舅洪善卿,長一張刀削臉、兩隻爆眼睛,本籍蘇州人氏,世代以蔘茸爲業,舉家遷來上海已經二十多年,所開參店,生意還算興隆。
洪善卿聽說外甥來了,忙迎了出來。樸齋行過了禮,倆人就在欄櫃外面的客座上坐下。小夥計送上煙茶。
善卿笑呵呵地說:“幾年不見,長得這麼高大了。要是在街上碰見,都不敢認啦!記得你今年才十七歲,是不是?你娘可好?你是什麼時候到上海來的?你娘一起來了嗎?”
樸齋回答說:“我是昨天坐船到的上海,住在寶善街悅來客店。我娘沒來,叫我代她給舅舅請安!”
善卿問到來意,樸齋說:“我娘說我年紀一年比一年大了,總在家裡呆着也不是事兒,就叫我到上海來找舅舅,看有什麼合適的買賣學着做做。”善卿說:“這話倒是不錯,只是如今上海灘上的買賣也不是那麼好做的。你今年十七歲了,當學徒年紀已經太大,當老闆好像還太小,當夥計你又沒有學過,幹什麼都外行,插不進手。只好等一等,看有什麼適合你做的事情沒有。”
樸齋想想,這話也是實情,只好道謝,託舅舅隨時注意。
說話間,聽得天然几上自鳴鐘連敲了十
二下。善卿叫過小夥計來,吩咐單獨開飯。
不一會兒,搬上四個盤兩個碗,還有一壺酒,甥舅二人就在外店堂對坐共飲,閒話些年景收成和親戚鄰里的近況。
善卿說:“記得你還有個妹妹,如今也長大了吧?可有許配人家?”樸齋說:“妹妹今年也十五歲了,還沒有許親。”善卿問:“家裡還有什麼人?”樸齋答:“就我們孃兒仨,還有個女傭人。”善卿說:“人口少,開銷也省。”樸齋說:“一年的田祖,節省一些,也勉強夠用了。”
兩個人邊吃邊談,善卿說:“你一個人住在客店裡,沒人照應,我不大放心。上海這地方,專好欺負鄉下人。你還是搬到家裡來住吧。”
樸齋生怕住在舅舅家裡受到管束不得自在,忙聲辯說:“不用了。我有個米行裡的朋友,叫張小村,也到上海來做生意,跟我住在一起,我們就互相都有照應了。”善卿聽了,沉吟說:“既然你有朋友住在一起,也就算了。不過起居飲食、銀錢衣服都要格外當心。這樣吧,一會兒我跟你一起到客棧去認識一下你的那位朋友,當面再託託他。”
上頭小說裡廂講到了趙樸齋的舅舅洪善卿千叮嚀、萬囑咐的交代初到上海灘的外甥,阿拉上海灘花花世界,讓人眼花繚亂的,得處處當心仔細着,而他的話就引起了一個話題,十里洋場的風情萬種出來唻。
接着前頭接着講,話說洪善卿、趙樸齋倆人吃過了飯,擦了臉,小夥計撤走了殘湯剩水,善卿把一隻水煙筒遞給樸齋說:“你坐一會兒,我還有點兒小事兒,辦完了就跟你一起到寶善街去。”樸齋點頭答應。善卿顧自進裡屋去了。
樸齋獨自坐着悶頭抽菸,直等到兩點鐘過後,善卿方纔出來,先跟櫃上交代了幾句,這才和樸齋一起出了大門。
倆人出門兒向北過了陸家石橋,叫了兩輛東洋車,一直拉到寶善街悅來
客店門口停下。善卿付了車錢,樸齋就把善卿帶進了棧房。
那同住的張小村已經吃過中飯,牀上鋪着大紅絨毯,擺着閃閃發亮的煙盤,正吸得煙霧騰騰的。見趙樸齋同洪善卿一起走進房來,料想必定就是他舅舅,忙丟下煙槍起身廝見。
洪善卿拱手先問:“尊駕可是姓張?”張小村答:“正是。老伯可是善卿先生?”善卿說:“豈敢,豈敢!正是在下。”小村說:“未曾過府問候,倒勞老伯枉顧,實在失禮!”
張小村、洪善卿倆人謙遜了幾句,對面坐定。趙樸齋取一隻水煙筒遞給舅舅。善卿說:“舍甥初次到上海,全仗提攜照應。”小村說:“小侄年輕,也是什麼事兒都不懂。既然一起來了,無非是互相照應而已。”又說了幾句客套,善卿放下了水煙筒,小村就讓他到牀上去抽鴉片煙。善卿說聲“不會”,繼續坐着聊天。
兩個生意中人,聊了幾句買賣上的事情,一聊就聊到了堂子、倌人上去,說得眉飛色舞,津津有味。
當時所謂的堂子、倌人,堂子,指的就是上海灘上頭的青樓;而倌人,自然講的是煙花女子唻。
講起京派和海派在這一點上頭,頗也有不同,比方講,京城裡頭把煙花女子當面稱“姑娘”,背後稱“窯姐兒”等等。
這邊張小村多次來過阿拉上海灘,算是熟門熟路的唻,伊對棋盤街一帶的堂子、倌人還挺熟的。善卿剛說起西棋盤街聚秀堂有個倌人叫陸秀寶的還不錯,小村就說閒着也是閒着,不妨去打個茶圍解解悶兒。
啥叫做打茶圍,也就是到青樓去喝茶,和交際花們調*的意思。
樸齋坐在一邊兒,聽他們說要到堂子裡去,就有點兒坐不住了。正好小村遞過水煙筒來,就在他耳邊小聲說了幾句。
不曉得老實巴交的趙樸齋在張小村耳邊講了些啥,留待下頭分說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