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稀少的人煙,孫更生茫然的垂下頭,寶貝似的拿出一個小紙盒子,欣賞的打量着這盒洋火,就像安徒生筆下的小女孩一般。
忽的,孫更生劃燃了一根火柴,明豔的光焰照亮了他黝黯的臉龐,只見他把焰頭伸向了卷好的印度麻頭子上,一邊貪婪的*着,很快就從黃包車的側面冒起來一縷縷青煙。
似乎這樣的癖好,跟後頭品味雪茄煙那派頭差不多,只不過比起那些悠閒的上海灘聞人來說,這位癮君子更像是狼吞虎嚥似的,恨不能把每一口煙霧都吸進喉嚨裡去。
這辰光邵友濂和羅師爺倆人對視了一眼,然後邵友濂也不請趙伯韜坐下,只顧着自行坐下了,一點上沒有場面上的那些客套,這讓慣於見縫插針的大買辦頓時傻眼了。
一邊的羅師爺用手示意趙伯韜坐下,就在邵友濂下首的一張矮些的椅子上,還不像上次,坐在邵友濂旁邊,起碼也有分庭抗禮的感覺,這傢伙,想做啥?
“邵大人”,趙伯韜老老實實的、小心翼翼的開口說道:“今朝儂請我來做啥?”,他以問句開頭,先是試探的口吻,有腔調。
“趙買辦想必也知道,如今時局艱難”,邵友濂沉緩的道出了開場白,“而上海灘上洋人們卻大發利是,百姓們艱難度日尚且只能求一果腹”,他說到這裡廂,大有深意的看了一旁的趙伯韜。
“大人說的那是、那是”,趙伯韜圓熟的點着頭,“鄙人身爲大清國子民,理應爲朝廷分憂,替大人效勞”,他乖巧的答道。
邵友濂聽到這裡,“嗯”,他輕輕的點點頭,作爲上海灘的主官,不管眼前這個洋人的利益代言人老實不老實,態度還是要肯定的。
“俄頃風定雲墨色,秋天漠漠向昏黑。布衾多年冷似鐵,嬌兒惡臥踏裡裂。牀頭屋漏無干處,雨腳如麻未斷絕”,邵友濂看着桌子上的那碗茶,看上去波瀾不驚,其實在他心頭,已經如黃
浦江的波濤般洶涌了。
“果然又說到房子的事體了”,趙伯韜暗暗叫苦道,其實他也有他的苦惱,“不是鄙人不做事,而是洋人們勢力大,輕易招惹不起,他們來了上海灘上,就像伊家裡廂的柴門一樣”,他想到這裡,不禁掏出雪白的西洋進口手卷,擦了擦汗。
只見搿搭趙伯韜擔着他的心,“自經喪亂少睡眠,長夜沾溼何由徹!”,而埃面邵友濂接着慨然的吟誦道:“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風雨不動安如山。嗚呼!何時眼前突兀見此屋,吾廬獨破受凍死亦足!”。
說到這裡,邵友濂忽的神采飛揚,那咄咄*人的鋒芒,不由得讓尋常辰光這位頗有些呼風喚雨撒豆成兵的洋人幫襯的,氣餒了,茅屋爲秋風歌蠻有力道的。
這辰光趙伯韜又掏出手絹來,戰戰兢兢的擦拭着額頭上的汗珠,都說此人額頭觸到了天花板,靠着洋人發了財,運氣好得不得了,可今朝卻是吃癟了。
“趙買辦”,一旁察顏觀色的羅師爺見到火候到了,連忙旁敲側擊的說道:“爾等要體會到大人的良苦用心,莫要辜負了家鄉父老”,他懇切的對着趙伯韜說道。
“那是、那是”,這辰光趙伯韜好像雞啄米似的,拿着西洋手絹擦也不是,不擦更不是,別提多尷尬了。
“要說鄙人是替洋人們打工”,這個狡猾的趙伯韜了得了,只見他很快就回過神來了,把西洋手絹往洋服的上衣兜裡一別,眼珠子咕嚕嚕一轉,顯然有說辭了。
“俗話說:拿人錢財,與人消災,有些事體也是無奈”,趙伯韜先爲自己辯解道。
說到這裡,他小心翼翼的看了看上頭這位父母官,只聽他沉吟不語,似乎並不完全相信自己的漂亮話,“喔唷”,他不禁心頭輕哼了一聲。
別小看了趙伯韜,他也是當年做個洋插隊的,也是有他的腔調的,只聽趙伯韜振振有辭的爲自己辯
解道:“如今別說洋人們漂洋過海的到上海灘來發財,其實就是許多的鄉下人,也來阿拉上海灘租賃地皮來了”,一邊說着,一邊他就像亨同那樣揮舞着手臂,有些演說家的臺勢了。
趙伯韜接着對着邵友濂說道:“洋人們租地皮蓋房子,那是一個願買,一個願賣”,聽他的口氣,顯然想問這位上海道臺,一個是周瑜,一個是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兩廂情願的事體,儂曉得伐?
“好一個巧言令色的洋奴”,邵友濂聽到這裡,不禁心頭暗罵道:“說是替人做事,其實暗地裡勾結洋人,炒高了地皮”。
“我看儂就是上海灘上最大的炒房客唻”,邵友濂心想道,他不禁重重的哼了一聲,瞬時間,屋裡頭的氣氛很緊張了。
一旁羅師爺一見趙伯韜有恃無恐的樣子,不禁怒從膽邊生,只是竭力的剋制,這纔沒有發作,或許此刻他想起了弄堂裡廂那些草根的街坊們,忽然有張臉浮現出來了,他就是老寧波。
亨同忽然口氣緩和了下來,“親愛的路易”,他甚至伸手去拍了拍餘怒未消的路易肩頭,“儂和我尋常辰光在碼頭上不是看見了嗎?”,記得自己從香港出發離開的時候,路過廣州,也曾經看見那些煙館裡頭出來的華人們個個神氣活現的,生猛的樣子,不是全都拜託福壽膏所賜嗎?
“就說阿拉碼頭上,有個扒分的工友”,亨同對孫更生記得很清楚,因爲有一次他還看見路易坐過這個華人的黃包車,想必現身說法,更加的有效果,“就說Mr孫吧,他也吸食福壽膏,幹活卻龍精虎猛的”,越說他越相信自己的說辭了。
“是的呀”,往常在法租界裡頭,路易也經常看見那些大門裡頭出來的華人們,都是精神百倍的樣子,哪一個都不像是女友說的那副模樣。
路易望着煞有介事的老友亨同,疑惑的撓撓頭,“莫非是因爲別的原因?”,他喃喃的說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