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一號地塊,位於外灘仁記路,業主新沙遜洋行”,拍賣師高聲的朝着場內報起了價,“面積十一畝七分,地面建築物兩棟,屬於新沙遜洋行所有”,他一邊說着,一邊掃視着下面競標者的神情變化。
“伊利亞斯先生五年前才從美商瓊記洋行手上購得的這塊黃金地段,怎麼這麼匆忙就出手了”,亨同一下子就懵了,他不由得瞅了瞅隔座的趙伯韜,只見這個華人買辦面無表情,只是鎮定的盯着拍賣師。
“雅各布先生這是啥招數?”,亨同一下子迷惑了,按說中法戰爭的結果沒有懸念,這位沙遜家族的第三代、新沙遜洋行的掌門人雅各布·伊利亞斯·沙遜突出怪招,頓時讓胸有成竹的他一下坐不住了。
“起拍價白銀九萬兩”,拍賣師高聲唱出了起拍價,頓時現場一片譁然,上海灘上的炒房客都知道的,當初買進地皮都花了八萬兩白銀,還不包括地面上的兩棟號稱沙遜姊妹樓的兩層建築物。
“怎麼才加價一萬兩白銀?”,如今距離當初的交易已經過去了五年,外灘地價像孫猴子的筋斗雲一般,翻了兩個巴掌,如此殺價的行爲,真是讓人百思不得其解。
“九萬兩一次”,拍賣師口中一邊唱道,一邊掃視着場內的主顧們,按照剛纔宣佈的競價規則,一次加價一千兩,“九萬...”,拍賣師放慢了語速,一邊二次唱道,一邊觀察着競價者的細微變化。
吳竹齋,這位吳記票號的少東家一聽報價正要舉起牌子,很快旁邊有人緊接着舉起了牌子,“八萬九千兩”,這位頗爲神秘的來客*着一口流利的京腔,脆生生的爆出了這個價格,“唔”、“我的上帝”,頓時現場一片譁然,這可是跌破了底線,果真讓人大跌眼鏡。
心頭抱怨歸心頭,面子上邵友濂可一點兒也沒有帶出來,反而關切的
勸慰着亨同道:“我大清國曆來看重與各國的邦交,且不說各國使團朝見聖母皇太后和皇上,恩准接見,賞賜甚厚”,他開場就是竭力的頌揚起大清國對於爾等這些化外蠻夷的天恩浩蕩。
說到這兒,邵友濂的臉上泛起一陣紅光,偶爾他也抽上兩口煙炮兒解解乏,此刻癮上來了,不禁打了個哈欠。
邵友濂伸手往袖子裡頭摸了摸,那裡面裹得緊緊的,是塊福壽膏,在這樣的心理暗示下,微微的吸了一下鼻子之後,他很快來了精神。
“就算是各國洋行來下官治下的上海縣,下官也是秉承朝廷宗旨,一力維護各國朋友的在華利益”,邵友濂說的十分的誠懇,漸漸的讓密室變成會客廳了嗎?這下亨同有些失望了。
薑還是老的辣,不是邵友濂不買這位上海灘新貴的面子,而是據京師來人透露了口風,李鴻章李中堂有意奏請朝廷讓他出面襄辦臺灣防務,法國人效法一八四零年的英國人,從海上給老大帝國致命一擊,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如此看來不肯輕言的邵友濂大耍太極,同時又給足了亨同面子,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邵大人”,亨同顧不得場面上的那些客套,“時下流言很多,讓鄙人真假莫辯,您既然是上海灘的父母官,也是鄙人的父母官”,他有些央求的意思了。
邵友濂看了看亨同着急的摸樣,心頭有所觸動了,沉默了半晌兒,他慢慢的吐出一句話,“亨同先生,我們華人有句話說‘以和爲貴’,您回去細細思量吧”,說到這兒,他擺出端茶送客的姿態。
“鄙人”,亨同還有些不甘心想要接着問下去,可是,既然邵友濂一副仁至義盡的樣子,讓他挑不出毛病,“我的主啊”,亨同心頭暗暗祈禱道。
望着亨同離去的背影,邵友濂淡淡的一笑,順手拿起一本線裝
書,透過洋油燈發出的明黃色的豔豔光線,清楚的看見那封皮上寫着《道德經》三個字。
伴隨着邵友濂翻開書頁的舉動,“嘩嘩”的傳過來紙張的脆響,好似外面黃浦江的濤聲越過了城牆,和他的誦讀聲和在了一起,“天下莫柔弱於水,而攻堅強者莫之能勝,以其無以易之”。
邵友濂十分喜歡天下莫柔弱於水這一段,此刻他依稀覺得自己的命運、大清國的命運或許要和水這種尋常而萬萬又不可忽視的東西連在了一起,看似忍辱負重,凝聚起來,卻是一股可怕的力量。
“弱之勝強,柔之勝剛,天下莫不知,莫能行”,他接着曼聲的吟哦道,竟然是字正腔圓的京腔。想當初邵友濂進京赴考,結果抱病流落京城,這做派就是那時候練就的。
過了幾天,亨同到底撐不住了,“得去拜會、拜會邵大人”,他心頭盤算道,透過二樓的這間窗戶,窗外的黃浦江上一艘懸掛着法國國旗火輪船吐着濃煙招搖而過。
公元一八八四年六月二十三日的這個清晨,空氣異常的涼爽,吹過來的清風奪走了外灘上最後一片法國梧桐的葉片上的暑氣,葉片在空中飄呀飄,在亨同辦公室的窗玻璃上逗留了片刻,一頭從這棟二層樓上栽了下去...
從心理感受來說,亨同十分希望這個老大帝國能夠戰勝遠道而來的法蘭西,畢竟他在這裡已經生活了好幾年,對這裡的一切熟悉而又抑制不住的親切;而現實的利益卻驅使他情不自禁的盼望法國人最終取勝,這樣的話,他就能大獲其利。
“我的主啊”,亨同矛盾的輕哼了一聲,回頭他看見了一副國畫,據那位贈送給他的華人說,真是前朝皇室子弟朱耷的雄鷹圖,只見那頭鷹站在枯樹枝頭上,橫眉怒目,睥睨一切的孤傲神態,竟然是在藐視着這位上海灘上的新貴似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