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斷被雨水敲打的泥地很濘,祁筠走得十分緩慢,就怕一不小心會滑倒。
她又聽到了自己心臟飛快碰撞的聲音,明知道那麼倒黴的可能性很小,卻還是控制不住產生多餘的假設。
——萬一那誰就是這麼倒黴呢?不是說物極必反萬物守恆,他得意久了順利多了,說不準就要倒黴一下……
——但宇悠又說了,他爸爸會提前知道的。
那她還是要相信陸先生能未卜先知。
山坡沒下多久,畢竟路邊能聽到模糊聲音的距離,也不會太遠。
祁筠全身早已經溼透,手掌不知在什麼時候被劃破,可她一時也沒感覺到涼和痛。
“陸……不,下面的人!你在哪裡?聽得到的話,再發點聲音出來!”
樹林裡視野尤其黑,與夜晚無異。電筒的光左右晃盪,終於在某一刻停頓下來,鎖定了一個方向。
祁筠大喜,連忙搖搖晃晃地走過去,光順勢照到一塊大石頭背後,那裡確實有一道蜷縮的人影。
她一鼓作氣跨過去:“沒事了,我已經報了警,你……”
“……”
一大塊從樹頂傾瀉而下的雨水,猛地打中了祁筠披頭上的外套,險些讓她身子一踉蹌。
那時她才後知後覺感到冷,真是由內到外,全都冷透了。
看不清這人的臉,因爲大半都是雨衝不掉的血污和疤痕,只知道是個女人。
她穿着裙子,這裙子當然也已經破爛不成樣子了,被劃得破破爛爛,不過顏色依然紅得燒眼。
祁筠的神色也就在此刻變了。
許多想法瞬間在腦中奔騰,撕扯纏繞出最難以想象的一條線,並且,大概不是她想多。
“……苗蓉寧?”
這個名字從她口中傾吐而出,宛如重音劃破雨幕。
沒錯,就是苗蓉寧。
是說了載着苗蓉寧的車上山時遇到滑坡,情況不明,如果真的出了事,苗蓉寧落得如此狼狽,也完全合理。
可祁筠想到了那天,她換上的自己不喜歡的紫色衣裙,再一看女人身上的紅色,一個可能呼之欲出。
“苗蓉寧。”她聽到自己幾乎要散了的低語,“你還活着麼?”
癱坐在巨石的女人真像死了一半,過了許久,才微微地動了動。
動的是嘴皮:“……你……”
祁筠道:“嗯,你沒聽錯,是我。”
話音剛落,奄奄一息的女人就像瘋了般,從喉嚨深處發出又恐懼又痛恨的狂叫:“咯、咯……是你!爲什麼……明明……應該……是你!”
“要想活你就別叫了,聲音大能救命麼。”祁筠冷漠。
手機方纔差點從她手裡掉落,所幸後來右手重新捏緊,用上了幾乎要把硬物按碎的力道。
祁筠忍住一陣沒來由的暈眩,大致看了看苗蓉寧現在的模樣:手和腿是斷了,身上其他地方的傷看不清楚,應該好不了哪裡去。
她身上溼透,頭髮中間夾着水草,皮膚能看見的傷口流出黃水,變黑腫脹出老大一塊……
這傷,不像是才受的。
“是你……該……憑什……”
苗蓉寧彷彿聽不到,一雙血紅的眼睛拼命睜開,祁筠落在她眼中,如地獄惡鬼般面目可憎。
“你想說什麼。”祁筠緩緩蹲下,竟然直視了這雙怨毒的眼,“我聽不清楚,再大點聲?”
“……嘶……你……呵、呵……”
苗蓉寧的胸口急速起伏,瞪着面容被雨水模糊的祁筠,恨入骨髓。
“是你……推……”
“推什麼,說我?”祁筠說,“拼着斷氣也要跟我聊天,那我就在這兒陪你聊吧。”
“讓我猜猜,你想說是我推的你,才害你受罪?你不是遇到滑坡翻的車麼,我怎麼可能飛來推你下山。只有你一個人在這裡?給你開車的助理呢?”
她每說一句,看似隨意,卻都在仔細觀察苗蓉寧的眼神。
因此,每觀察到一點,她的心都在下沉。
苗蓉寧的反應不對,不是這樣的。
她根本沒遇到滑坡,她沒有上山,甚至有可能——
她跌入山澗落難的時間,也不是今天……她掉下去的地方,真的是山澗?
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突然,祁筠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讓絮亂的心神重新穩定。
祁筠繼續假裝平靜:“抱歉啊,我剛剛說的,是在跟你開玩笑。其實你是在別的地方、別的時間,被推進山溝裡的?污衊我我是不認的,我雖然不喜歡你,但也算尊敬你的實力。”
“那是什麼地方呢,你不會是從底下的河裡,自己爬上來的吧?上游是哪裡……想起來了。”
祁筠的微笑有些勉強,只是苗蓉寧看不出來:“是前天晚上,在瀑布的懸崖邊?”
“……!”
她蒙對了。
苗蓉寧的眼神一下變得瑟縮,像是回憶起極度害怕的事,連帶着祁筠也更加可怕了。
短短兩天的經歷,對養尊處優的苗蓉寧來說,比地獄還要痛苦。
她這一身的傷就是證明,臉毀了,骨頭不知斷了多少根,那飢餓恐懼寒冷的交雜,更讓她幾乎瘋掉。
祁筠的出現更是。
希望來臨一瞬就破滅,苗蓉寧恨不得殺了她,又忍不住想求她——
“前輩,你這樣有意思嗎。”
“……”苗蓉寧的眼神變得呆滯。
“從始至終,想要幹壞事乃至於害人的,都只有你和你的人。我差點吊上的威壓,是你們乾的吧,我壞掉的戲服,突然消失的道具,在網上被人辱罵……都是你們吧。”
“我太招眼還沒有根基,有不少人想要趁現在拉我下馬,前輩你就成了第一把刀,可惜我好好的,你不但沒撈到好處,還只能咬牙看着我得意。”
“唔,想找機會把我從瀑布邊推下去,這件事應該不是你,是你背後的人想要害我。畢竟你又壞又慫,真出人命的事,你不敢做。”
苗蓉寧發出一聲無意義的幹音,被血疤蓋住的臉,已能看出驚愕到茫然、茫然過後便是驚畏。
祁筠接下來的一段話,才勾起徹骨的恐懼:
“推你下懸崖的不是我,是你的助理。”
“那晚你不小心穿了紅色,她把你當成了我,所以毫不猶豫,讓你差點死無葬身之地。”
祁筠緩緩俯身,雨水沖刷着她的面龐,黑髮貼粘在耳旁與眼前,紅脣微勾,顯得蒼白而又美豔。
她在苗蓉寧耳邊輕聲說:“你猜,是誰讓你穿了這身紅?”
“你猜,司芩冷眼看着如意墜入谷底,祁筠看着苗蓉寧,是伸手,還是冷眼旁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