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華獨自坐在橋邊生着悶氣,眼前不時閃過那個沉悶的人,然後胸口憋着的火焰,開始“嗖嗖”上漲,手裡的一根狗尾巴草,便被他下意識的蹂躪成一坨,“切!什麼玩意兒,不就是長得帥了點兒嗎,有什麼了不起,我長得也不差!”
事情的真實要追溯到早上。
天尊設瓊漿宴宴請六界,泠華本不想去,可抵不過他那自家的妹子想念心上人,便赴了宴。誰承想,宴上他不過看着一個舞姬長得尚且賞心悅目,便多瞄了兩眼,然後就被那傳說有着伏羲血脈的滄尹大帝從頭到尾冷嘲熱諷了一遍,頓時把他臉臊的,擡不起頭來。切,他是哪個鳥?也敢這樣對待小爺。
泠華越想越生氣,一雙手恨不能將手上的狗尾巴草,揪成一百八十段。
“切!氣死我了!他那是什麼眼神?氣死我了!”
“還生氣呢?”一聲沉悶的聲音自身後響起。
泠華轉身,便見一襲明黃在自己跟前駐立。
“哼!”泠華很是霸氣地轉了身,連看都不看這人一眼。
滄尹嘆了口氣,在這人跟前蹲了下來,好聲地哄道,“好了,是我不對,大不了你罵回去。”然後,便是一副受死的慘痛模樣,“罵不還口,打不還手。”
“罵你有用嗎?你在宴席上這麼掉我的面子,我今天丟人丟大了。”說完,還狠狠地推了面前這人一把,“你走吧,我不想再見到你!”其實這只不過是句氣話,可滄尹卻不淡定了,指着泠華的鼻子就嚷嚷開了。
“不想見我?早上的事能怪我嗎?啊?我再不說你,你眼睛都快貼人家身上了,我告訴你,待會兒我就找她去,看看是哪個不要臉的在你面前搔首弄姿,我這人還沒死呢......”滄尹越說聲音越大,恨不能將所有的人都引出來,然後**裸地宣佈,這人是我的。
泠華趕忙捂住這人的嘴,拿眼偷偷地左右瞧了瞧,發現沒人,才鬆了口氣,“要死啊,你這說的什麼話,我就是看她跳舞還不錯而已,哪......哪有你說的那麼誇張。”
滄尹將那隻捂在自己嘴上的手按住,眼角眉梢帶着些許促狹的笑意,好像在說,吶,這次是你送上來讓我親的。
泠華微微紅了臉,有些惱怒的將手抽回,惡狠狠地看着面前不懷好意的人,“老變態,大白天的耍什麼流氓呢?”
面前的男子,白衣勝雪,三千青絲在微風裡飛揚,那雙好看的眉眼,安靜祥和,就像是千百里淤泥中,突然傲然挺立了一朵蓮花,讓人驚豔。滄尹有些看呆了,忍不住地在那已布上菲紅的臉頰上,輕輕地滑過一吻。
泠華呆愣地摸着自己的臉頰,剛剛那個蜻蜓一吻,就像是一場美麗的夢,有些不真實,許久,他才緩緩地吐出兩個毫無氣勢的字,“討厭。”
一方几裡的輪迴池,深不見底,雖然並沒有一絲的水在裡面,可那繚繞的霧氣讓人看不真切——這裡是仙氣與瘴氣的結合,一入了這池,便要在那世間走一遭,由不得願或不願。
一襲白衣的男子獨自坐在池邊,手裡還拽着一方的破布,明顯地是從衣服的一角拽下來的。輪迴池的周邊有些凌亂破敗,顯然剛剛已然經歷了一場惡鬥,可結局下來,便只剩下這個目光空洞而幽怨的人。
“她不在了,她不在了......”泠華看着手裡的布,喃喃自語,仙家犯了錯,入輪迴池本是些正常的事情,可泠清不一樣,她受了重傷,根本經不起這池中仙氣和瘴氣的瞬息改變。
一襲明黃匆匆忙忙地趕來,待看見池邊的那襲白衣後,倏的鬆了口氣,還好,還好,他沒事。
放緩了腳步,輕輕地走至那人跟前,“你......沒事吧?”
泠華並不看向來人,只是盯着自己手裡的東西,沉浸在剛剛那害怕的一幕。
在泠清被扔進池中的那一霎那,他本能的伸出手,企圖抓住她,可手中的沉重的分量,隨着“刺啦”一聲,瞬間的輕了下去,然後,手裡便只剩下一塊破布。
“一瞬間啊,一瞬間她就沒了......”泠華繼續喃喃自語。
滄尹看着面前的人,眉頭皺了皺,一雙眼裡全是擔憂和焦急。
“泠華,她會沒事兒的,就是輪迴了一遭而已,你要相信她。”滄尹蹲下身子,雙手附上他的雙肩,企圖讓他看見自己的存在。
突然的,那個一直魂遊的人,猛然地擡起了頭,一雙眸子裡有了亮晶晶的神色,“我也去輪迴,對,我也跳下去,至少可以照顧她......”他像一個溺水的人,終於看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本能的要死死抓住。
“你瘋了!”滄尹攔住他的去路,厲呵一聲。
“我是瘋了!可能有什麼辦法?你根本沒看見她身上的血,這下面有仙氣和瘴氣繚繞,她根本撐不過去......”說道最後,他已經忍不住的將臉埋在雙手裡。
滄尹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輕嘆了一聲,“你就算入了輪迴,也不會記得她了,還談什麼照顧呢,你若是不放心,我去便是了。”
說完,覆在那張臉上的雙手拿開,笑道,“都要走了,讓我好好看看你。”
將那張略微蒼白的臉擡起,伸出拇指仔細地的將上面的淚水輕輕抹掉,“別哭了,不會有事的,你會等我吧?我不在,你可不能被那些狐狸精、幺蛾子迷住了。”說着,還風輕雲淡的笑了笑。
待泠華回過神來時,那襲明黃已然跳進了那繚繞的池中。
他感覺心口的地方,有一絲悶疼的同時,也有一絲如春風過境的溫暖。
三百年後,他站在他的面前,他一句,是你。他挑眉回了一句,怎得不是我。
滄尹已經找了這個人七百年了,可這七百年間,卻沒有任何他的消息。他曾經入輪迴三百年,待歸爲後,靈族已然被滅。
一個人能去哪裡?茫茫天地間,他從不看在眼裡,可頭一次的,滿眼迷茫。他心急,所有的消息都是靈主失蹤,他希望他真的只是失蹤,而不是出了意外。此刻他是有些慶幸的,慶幸泠華的失蹤的消息,他怕自己有一天尋找到的,只是一具屍體。所以他即期望着能快點找到那人,也同時害怕着再見的情況。
矛盾的心理,整日的糾纏在心,形成了每夜的噩夢。夜半十分,當又一次從那個血淋林的噩夢中驚醒時,他再也抑制不住的將臉埋在了膝蓋間。這個向來冷漠、被衆仙捧在高高在上位置的遠古神氏,在這夜深人靜的時刻,卻像一個半大的孩子一般,脆弱地想念着一個人。
而在那同樣的夜空下,一個眉眼好看的男子,亦是徹夜不眠。那雙閃着異樣光彩的眸子,即使是在耀眼白日裡,亦是黑暗一片。他,怎麼樣了?他想。七百年了,不是不知道那人在尋找自己,只是這個殘廢的身軀,還有這一雙永遠都是黑暗的眼睛,哪一樣,都讓他無法站在他面前,平白地接受那樣一段熾烈的感情。
現在他是自卑的,無時無刻不敏感的懷疑自己是不是成了累贅,他再也不是當初那個驕傲的靈主,風華正茂的氣質早已被磨盡。
當他以爲他們錯過的時候,那殘破的身軀,那看不見光彩的眼睛,卻一夕之間好了。他知道這些都是別人給的,他本是不想要,可那人說,“我們不過是各取所需,你需要這些,而我需要用這些來賭一個人的原諒。”
各取所需,他欣然接受。
待他站在滄尹的面前,第七百年已過,歷經了一個冬天的枯樹,開始抽出新枝條,儼然一副初春的景象。
“滄尹。”這句跨越了七百年的呼喚,終於等來了。
“我們......在一起吧。”泠華望着那雙流了兩行清淚的眼睛,如沐春風地笑了笑。
滄尹有些恍然,伸出手,試圖想確認,眼前的景象,是不是自己幻想出來的。
一隻溫暖的手,迎接了上來,抓住他微涼的指尖,“怎麼?不願意?”一雙好看的眉眼,有些促狹的笑意。
滄尹只是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無比認真,無比清晰地吐出一個字,“好。”
好。